这婆子姓艾,是吴氏跟前得力的,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上了年纪,眼角挤出皱纹来,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这镇远侯府里就没有能逃得过她眼睛的事。
秦蓁说完,拿眼去觑她,艾婆子忙赔上了笑脸,亲自帮秦蓁打起了帘子,将她往里迎,“姑娘先别急,有什么事跟太太说,管他是谁,也绝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
“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蓁才进去,吴氏已经起身迎了过来,亲自扶着秦蓁,温柔地道,“才说是谁欺负了你来着?跟母亲说,母亲找他算账去!”
吴氏自顾自地说“母亲”,她在秦蓁一岁上就过了门。她一过门,秦蓁就被大同外祖家接走了,这么多年来,这一对继母女并不亲近。叫秦蓁喊她是“母亲”,秦蓁也是绝对喊不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朝自己的两个侍女使了一下眼色,海榴已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吴氏跟前,“太太,求太太做主,奴婢方才准备去翠芳亭那里割两根竹枝给姑娘插花,谁知,遇到了一个登徒子,竟,竟,竟要非礼奴婢!”
海榴故意没说什么是广恩伯府世子,才指名道姓,是为了让侯府的下人们好对号入座,到了这里,没什么说不清的,海榴便先守规矩,装委屈了。
吴氏大吃一惊,正要说话,秦茹已是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她估摸着是跑进来的,满脸通红,又气海榴说的话,一双眼睛都快冒火了,怒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撞在深哥哥身上的,明明是你要勾搭他,你还敢说他非礼你!”
海榴扭头望着秦茹,见她发髻都散乱了,提着裙子,一身灰突突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海榴的眼里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轻蔑来,问道,“二姑娘,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深哥哥是谁?”
秦蓁也忙问吴氏,“太太,今日家里来了客人吗?”
吴氏道,“是有客人,是广恩伯府世子前来送节礼,来了就走了的,怎地还留下来了不成?”
她说完,一双厉目朝秦茹瞪去,若非都知道秦茹的确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见了她此时的样子还以为,秦蓁是她亲生的,秦茹是继女呢。
“你还不跪下吗?”吴氏声音严厉,问艾婆子,“林世子原来没有走,去了后院?他一个男子去后院做什么?”
秦茹不得不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连秦蓁都为她皱了一下眉头,她跪在地上望着吴氏,眼泪长泪直流,哭道,“母亲,是我,是我叫世子爷去的,我有话要与世子爷说。”
她就是怕海榴来找她母亲,这才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特别是她看到了她姐姐也跟海榴在一起后,越发害怕。她虽然是母亲亲生的,姐姐从来不曾叫过一声母亲,可在母亲这里,姐姐才是那个亲生的,而她不是!
她也曾嫉恨过,找母亲哭诉过不平,可母亲说,姐姐没有了亲娘,才是那个可怜的,她是母亲亲生的,为何要与姐姐争?
她为什么要和姐姐争?
南边北地最好的最流行衣服和首饰,姐姐从来都不缺,而她从来都是捡姐姐挑剩了的,三天两头,姐姐都能收到父亲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带回来的好东西,当地的土产,当地的衣服首饰,笔墨纸砚,男孩子女孩子的玩意儿,姐姐从来不缺。
姐姐还有满京城闺阁女孩儿们心目中最好的梦中情人,广恩伯世子林深,他有着最好的家世,他是最英俊的郎君,他有着最温柔的笑,也是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为什么姐姐能够有这么多,而同是镇远侯府嫡女的她,却永远只能笼罩在姐姐的阴影里活着?
她十二岁了,可母亲并不急着为她议亲,就算议亲,难道京城里还有比深哥哥更好的男子了吗?
“你有什么话要与你姐夫说?”吴氏凌厉的目光如刀片一般刮过女儿的脸,心里的愤怒与失望如翻滚的岩浆一般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秦蓁被“姐夫”二字膈应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见吴氏正生气,连握着她手的手都紧了一些,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有时候也挺好奇的,秦茹是吴氏亲生的,为何吴氏对她总是不冷不热。反而她这个不是从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吴氏对她是真尽心尽责,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凡她要什么,吴氏从来不会说“不”,贴了嫁妆都会为她买。
但吴氏又不像是捧杀的意思,从未见她在秦蓁跟前挑唆鼓动什么,总是交待秦蓁身边的嬷嬷们好好教养秦蓁,不许教唆主子做不该做的事。
秦茹也很明白,母亲刻意强调“姐夫”二字有何用意?她真想一吐为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什么姐夫?深哥哥根本就不想娶秦蓁这个母老虎”,可是,她想到深哥哥离开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抿了抿蠢,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道,“深哥哥想偷偷儿瞧瞧姐姐,正好我与深哥哥认识,他就托到了我跟前,还说姐姐回来京城都三年了,也不曾见姐姐与他有什么来往,是不是姐姐不满意这桩婚事?”
秦蓁摇摇头,“我没有不满这桩婚事,我听说林世子丰逸俊秀,一表人才,是京城郎君中的佼佼者,又是我母亲当年为我定下的婚事,不论是从孝道抑或是从人选来说,我都没有不满的理由。”
秦蓁每说一句,秦茹脸上的苍白便多了一分,她抿着唇,全身都在打颤,眼泪更是如决堤的水不要钱地往外淌,到了最后,她大约实在是撑不住了,双手扣住地砖的缝隙,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怎么会这样呢?若是姐姐死活都不肯退这门婚事的话,她该怎么办?深哥哥又能怎么办?
秦蓁淡淡地朝秦茹瞥了一眼,将她的绝望看在眼里,转而对吴氏道,“太太,二妹妹的话也有道理,我打小不在京城长大,回来这三年也不曾与广恩伯府有任何来往,想必那边对我猜测也是格外多,心存不安也正常。”
吴氏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女儿,她想了想道,“这样吧,端王府太妃五月初五日要在相国寺做三天水陆道场,远亲近友,一些世家都是要去送礼的。咱们府上也不例外,我先与广恩伯夫人约了,到了那日你与我一起去,也叫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大姑娘有多好看!”
吴氏说完,朝旁边的婆子媳妇们一笑,大家都会意过来,纷纷围着秦蓁说些好听的话。
秦蓁笑了笑,摆摆手,“太太,我也正有意要见广恩伯夫人,今日我身边的大丫鬟受了这样的委屈,我若不为她讨回公道,将来我还如何驭下?还有谁愿意跟着我这样窝囊的主子?将来谁还敢跟着我陪嫁到广恩伯府去?到了那会儿,少不得,太太要帮我说几句了!”
吴氏愣了一下,原本广恩伯夫人对这桩婚事已是不满意,托了几次人来传达不满。她这一次打听好了广恩伯夫人去相国寺给端王府送礼的日子,原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说道一下这桩婚事,并许诺将来会给秦蓁厚厚的陪嫁。
秦蓁平日里为人是清高些,可她一个小姑娘,打小儿没了母亲,家里和外祖家的人多疼疼原也没什么,偏偏也不知为何,外头对她的评价竟很差,若退了婚事,她也这么大了,以后还怎么说亲?
侯爷回来,她又如何交代?
吴氏皱着眉头,地下的婆子们更是惊呆了,姑娘真的是被宠坏了,哪有还没过门,就要上门去找未来的婆婆给自己的丫鬟讨回公道的说法?
但谁都不敢出面说,艾婆子更是悄悄儿地朝后退了两步。院子里发生的事,没有瞒得过她的,今日这事,事出有因,但她却不敢吱声儿。
“你这孩子!”吴氏朝地上的海榴溜了一眼,很是不满,“你这四个丫鬟,若将来跟着你过去,也是要伺候姑爷的……”
秦蓁的唇角往上翘了翘,眼角余光瞟过秦茹,冷笑一声,“他配么?我答应这门婚事,不过是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还敢觊觎我的丫鬟们?他算哪根葱?若太太是怕出了事儿将来不好与父亲交待,太太大可不必担心。后日,我会随太太去见广恩伯夫人,太太只需顺着我的话说便是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朝地上的秦茹伸出手去,“妹妹,听说林深生得虽好,却是一副小白脸面孔,是不是啊?”
秦茹的膝盖疼得厉害,也抵不上心上的痛,深哥哥那么好的人,竟然要娶秦蓁这样儿的,天理何在啊?
她紧紧地抓住秦蓁的手,想冲秦蓁这张叫她日夜嫉妒不安的脸吐一口口水,然后再吼一声“深哥哥生得再好也与你无关”,但她只敢皮笑肉不笑地说,“姐姐见过就知道了!”
姐妹二人从吴氏的院子里出来,朝东面走了几步后,便要在这穿堂里头分手,秦蓁朝南,秦茹直接进娇阆院。
“姐姐,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能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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