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笑眯眯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似乎一直在犹豫,说服自己,最后在秦茹不安的眼神中,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缀锦院一共三间,但每一间都很大,后面拖了左右各三间的厢房,足够秦蓁一个人住了。从北边厢房中间的明间进来,从游廊上穿过,拐过弯,再从一个小花厅进去,穿过一道琉璃旋转门,便是明间了。
楠木雕花桌椅,屋顶上挂着几盏精致的宫灯,北边的次间是秦蓁的书房,中间用一道博古架隔开,上头摆放着青玉活环耳盆红珊瑚盆景、玉石仙人栩栩如生,黄玉雕佛手花插。东边靠墙放的黑檀木长条几放着一尊白玉雕三狮钮龙首活环三足香炉,淡淡的香烟从里头袅袅地升起,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令人神清气爽的甜香。
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楠木雕花小八仙桌,桌上是一套霁红鎏金缠枝海棠茶具。
二人在桌边坐下,新荷很快捧了茶来,将一个越窑月光白茶盏递给秦蓁,又将一个珐琅彩月季绿竹小杯递给了秦茹。
三年来,这是秦茹第一次来她姐姐的屋子里,也是让她见了世面。她常听府上的下人们说,她这个姐姐是多么娇贵,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她双手托着小杯,一缕清雅的茶香混合着如意甜香钻入了她的鼻端,只觉得比起自己花了大价钱购来的上等百合香,不知道要好闻多少。
“姐姐,你这香炉里焚的香叫什么名字?”
秦蓁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她今日才说了一箩筐的话,早就渴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笑道,“是我自己制的,也没取名字。只香也比不得别的,不敢送给妹妹,你若想要,我把方子给你,你自己照着制吧。”
秦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三年前,秦蓁才回来,还是很欢喜她这个妹妹的,可她处处都很讨厌秦蓁,秦蓁吃穿用度,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比她的好,且她一回来,爹爹和娘亲就不会再只喜欢自己一个了。
秦茹生了嫉妒心,面儿上和姐姐好,暗地里总在爹爹和娘亲那里告姐姐的状。
但告状的话,爹爹和娘亲从不曾信她,直到有一次,她抓住了机会。姐姐叫人把院子里结的樱桃送去给她吃,她故意在上面抹了泻药,吃了后,拉脱了水。
可惜的是,她到底年纪小,做事不周全,露出了马脚,她身边的人又没什么骨气,爹爹一怒,她们就全招了,最后倒霉的反而成了她。
秦蓁从此以后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是敬而远之了。
秦蓁从不说无缘无故的话,这会儿拿“香”来说事,也不过是提醒自己,她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过往。
“我不敢要姐姐的东西,姐姐的都是好的。”她环视秦蓁的屋子一圈,“我听说,姐姐屋子里的摆件每随节气而换,样样儿都是珍贵的,便是制香,用的怕都是上好的香料,妹妹就算拿到了方子也未必买得起。”
秦蓁还没有说话,新荷就嗤笑一声,不屑地朝秦茹瞥了一眼过去,“二姑娘何必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呢?姑娘所吃所用都是夫人留下来的嫁妆,府上给了姑娘一两,也不会只给二姑娘半钱,每都是一样儿的。二姑娘说的好似太太偏心眼儿,把钱花在了咱们姑娘身上,咱们姑娘也没占二姑娘你的份子。”
秦茹顿时气得脸都黑了,对新荷道,“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我和姐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新荷横了秦茹一眼,秦茹越发气了,她姐姐屋里的这些丫鬟,真是个顶个地厉害,才见识了海榴,已经叫人大开眼界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海榴还不是唯一。
“姐姐,你看看这丫鬟……”
秦蓁又喝了两口茶,这才将茶碗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身边的丫鬟最是了解我,通常她们说的都是我想说又不便说的。二妹妹,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吧,这会儿天不早了,我该歇午觉了。”
秦茹的气焰便小多了,这才相信,平日里府上那些传言原来都是真的,也难怪她屋里的丫鬟个个儿都羡慕她姐姐屋里的丫鬟们,说她姐姐身边四个大丫鬟那是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
也难怪,今日海榴敢扇广恩伯世子的耳光,都是她姐姐给惯使的。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姐姐越是这样,深哥哥才越是会坚定与姐姐退婚的想法,她才有希望得到深哥哥。
秦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再计较方才新荷的态度,眼里扬起了得意,道,“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自从姐姐回来之后,广恩伯府每年送节礼都只派一个嬷嬷来,份量也是全京城的勋贵家里最轻的一份,偏这一次,深哥哥亲自来了?”
秦蓁眼角一挑,方才偷窥后,她还有看不透这个妹妹的心思的?鄙夷地朝她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道,“二妹妹有话便说吧!”
“深哥哥今日跟我说,他想和姐姐解除婚约,深哥哥他想娶的人是我,不是姐姐。他这次来,是专程找机会来看我的。”
秦蓁有些好笑,“这婚约是他广恩伯世子想解除就能解除的?他和别人的,我不知道,但他和我的婚约,不是他说解就能解的!”
“凭什么?”秦茹太在乎林深了,满京城里,对她来说,最合适的夫婿只有林深,她一心盼着深哥哥与姐姐解除婚约太久了,以至于,她没法沉得住气,腾地站起身来,“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难道广恩伯世子不喜姐姐,还非要把姐姐娶进门不成?”
“这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就算我嫁不了林深,你也休想嫁给他。”秦蓁将手里的茶碗递给新荷,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扶了扶鬓边的金镶珠玉石点翠簪,用金丝金片缠绕出的海棠枝叶花朵形状,上面歇着一只白玉雕刻的松鼠,华贵至极。
秦茹盯着那发簪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失神,问道,“为什么?”
“镇远侯府还没有落魄到府里的女儿任人挑选的地步。”秦蓁鄙夷地盯着她,“你不要脸面,父亲还要,镇远侯府还要!”
她父亲一代战神,年少成名,一生跌宕,人生低谷中不堕志向,谁知,却养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来。秦蓁自己都替父亲心疼,吩咐新荷,“送二姑娘出门吧,我要睡了!”
她说完,就朝南面的卧房走去,人高的穿衣镜做成的活动门,临窗有炕,后檐是小小一张海棠雕花填漆床,悬着淡粉双绣花卉虫鸟的帐子,床上绫罗红被。秦蓁已是打着呵欠在床沿坐下。
她的乳嬷嬷跟着进来了,红罗跟在后头手里托着个缠丝花卉纹秋菊盘,嬷嬷将秦蓁发上的钗簪都卸下来放在那盘上,又在脚踏上跪下,将她腰间挂的累金丝香囊卸下,托起她白玉般的手,褪下腕上的蜜蜡十八子手串。
秦蓁便打着呵欠,没骨头一样歪在床头,嘟起嘴,一脸不耐烦。她乳嬷嬷边哄着,“姑娘耐心些,就快好了,戴着这些睡会伤了人的。”
待妆饰都卸完了,红罗端着盘子出去了,嬷嬷这才帮她宽了衣,抱着她挪到床上去,秦蓁头才沾着枕头,便睡着了。嬷嬷轻轻地帮她掖好被子,又在帐子里仔细寻了一遍,没见虫蚊,这才放下帘子,扎好,蹑手蹑脚地出去。
秦蓁每日里都要睡半个时辰,到了点儿自己就醒了。醒了后,她得在床上再躺一会儿,缓缓神,才会起来。
乳嬷嬷夫家姓秋,府里不管老幼尊卑,都随着秦蓁唤她一声秋妈妈。秋妈妈是个极为尽心尽责的老人,养了两个儿子,大的叫秋奎,小的叫秋棠,都比秦蓁大些。秋妈妈进来后,先拿了热帕子帮她敷了脸,待她清醒些,这才托起她后背,拿了大迎枕塞在她的后背。
“妈妈今日晚些时候出府,去跟秋奎哥哥说一声,叫他去一趟成国公府跟小公爷说,叫小公爷来接我,我有事要找他!”
秦蓁打出娘胎,不到半岁便没了娘亲。老侯爷和侯夫人是那年侯爷吃了败仗后被气没了的,那会儿秦蓁不到两岁。可以说,秦蓁是在秋妈妈的怀里抱大的,她太了解秦蓁的心思了,今日这事,她差点气得吐血了,也没有说别的,只道,“姑娘且放心,这点子事,还怕他做不好?”
秦蓁的两位奶兄都是好的,这几年也帮秦蓁做了不少事儿,带一句话的事,当然是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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