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秦蓁跟着范翼遥从城外回来,范翼遥没有带秦蓁回家,而是到了他攒了很久的私房,在北城买的一套小院里。那一日,他原本是很高兴的,他十五岁,秦蓁十二岁,他们虽然年幼,但他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已是想到了以后。
最起码,将来,他要给秦蓁一个安身之所吧?他从未给过秦蓁任何承诺,甚至,他搂着秦蓁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可在他的心里,当秦蓁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想松开手了。
那日的风有点大,院子里他亲手种下的花树吹得摇摇晃晃,墙角一棵一人多高的银杏树正抽出新绿来。一切都那么美好,秦蓁在院子里跑前跑后,兴奋得不得了,“翼遥,以后我每天都来,好不好?”
说完,她就冲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抱。
她兴奋得脸蛋儿都红了,范翼遥抱着她进屋,将她放在椅子上,她晃动着两条腿,看着他倒了两杯茶过来,她接过来,正要喝的时候,范翼遥已是一手打翻了她手里的茶盏,她不明所以,抬头看去,范翼遥的脸色变了,眼里充斥着血红。
“翼遥?”秦蓁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凑过去闻,“别闻,被人下了药了。”
范翼遥只觉得浑身火热,他平日里意志力那么坚强,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但此时,只觉得全身火在烧,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血里爬来爬去,他才明白,平日里受的那些罪,那些委屈,比起这,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忍不住朝秦蓁扑了过去,不管秦蓁还那么小,他拼命地亲她,一开始秦蓁还挣扎了两下,后来看到他这样,索性不挣扎了,她乖巧地在他的怀里,任他所为,只是,当他着手去撕扯她的衣衫时,他却停了下来,将她朝外推,“出去,不要管我!”
“不,翼遥,可以的,我上个月葵水来了……”
范翼遥的眼里升腾起了一丝希望,只是,他猩红的眼睛上下打量秦蓁后,一丝清明又出现了,他坐在地上,别过头去,“滚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若不是太过难受,他如何舍得对她说这样的狠话。说完,他狠狠地咬了舌尖,口中一丝腥甜,只喘气声更重了。
这药,就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退路。这样的手段,他隐约知道是谁了?
“翼遥!”秦蓁扑了过去,搂住他,她看得出来,他是多么难受,到底是谁在这茶盏里下药?到底是谁要将他置于死地?
一旦他碰了她,不管她如何护着,爹爹,外祖母和舅舅他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那天,范翼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才将她推了出去,他关上了大门,不管秦蓁在外面如何拍打,范翼遥都没有开门,她只听见里面叮叮咚咚的声音,她想闯进去,韩景言来了,才将她拉开,他们便看到屋子里腾地升起了大火。
大门被火烧得倒了下来,秦蓁透过熊熊烈火,看到了少年最后一面,十五岁的范翼遥,眼里不再是恨透人世的冰冷,望着她的时候,是那么温柔,缱绻。
那日,他是如何从大火中逃脱,又是如何辗转到了相国寺,对秦蓁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还活着,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从相国寺回来,范翼遥的消息便每日三报地到了她这里,范大爷令燕山左卫,先是有人不服,以十挑一对范大爷没有打赢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不服了。
范大爷住在左春坊,那边虽然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妓院鳞次栉比,但范大爷每天回去之后就闭门谢客,也不到外边去。身边的护卫还是云横和雪拥,贴身的小厮是安贵和安福,屋里连个嬷嬷都没有。
秦蓁也不去找他,秦蓁本来就是脾气不小的人,三年前,他在那样紧要的关头,敢把她推开,关在门外,三年来他躲着她,不肯让她知道他还活着,三年后的今天,他一声“施主”就把两个人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秦蓁觉得,范翼遥的脾气被她给惯坏了。
一晃,就立夏了,秋奎过来说,这天已经热成这样了,范家大爷居然还穿着夹袄的时候,秦蓁就记起来,那日在茅庐里头,貌似范翼遥也穿着一件夹袄,莫非还是那一件不成?便问了颜色,款式,秋奎说一一都对得上,秦蓁便不做声了。
秋奎见此,便知秦蓁心软了,他识趣地起身离开。
待秋奎一走,秦蓁便很恼火,抱怨道,“你说,他范翼遥是个傻子吗?街上成衣铺那么多,他就不会买一件去?”
海榴端来一碗杏仁茶,递到秦蓁的手里,“姑娘说得多容易,范大爷从前在范家是什么样儿的?好容易省吃俭用,存了点钱,买了个小院子,指不定还准备将来成亲用呢,结果一把火烧了。他那是逃难出来的,又在寺庙里出家,手上哪里有钱?成衣铺里随便稍微瞧得上点眼的,还不得要几个钱?”
秦蓁没有说话了,她边喝着杏仁茶,边想着心事。王嬷嬷进来,她便问道,“库里有没有适合男子的料子?”
王嬷嬷知道她什么心思,笑道,“自然是有的,依奴婢说,侯爷前几日带信说是要回来了,姑娘若是做衣服,不如一次多做一件,侯爷瞧着了也高兴。”
“行啊,挑两匹好料子,送到针线上去。”秦蓁又朝海榴道,“你把范大爷的尺寸告诉那边,别说是我吩咐的,待衣服做好了,再变个法儿送过去,也别说是我送的。”
不光是海榴忍笑忍得难受,一屋子的姑娘都觉得好笑。王嬷嬷笑道,“这一送过去,便知是姑娘叫送的,别人送的,范大爷也不敢要啊!”
“那就不送了!”秦蓁板着脸道,谁也不知道又是谁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了,王嬷嬷便道,“可是老奴说错了话了?”
“没有,我是想着,既然决定要晾着他,就不该心软,我就是太心软了。”秦蓁也知道,范翼遥搞不好就是在施苦肉计呢,想骗得他心软,她真是想不到,他居然如今也会对她耍心眼儿了。
早起,范翼遥依旧要穿那件夹袄去衙门,安贵忍不住道,“爷,那夹袄穿着不热吗?前两日,云横买了好几件单衣回来了,如今都立夏了,又不是没有衣服穿,为何总穿这一件夹袄?”
范翼遥杀人般的眸子朝云横扫了过去,云横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他就不该多事,可谁让他蠢呢?后知后觉才察觉出主子的意思,见范翼遥要发火,云横忙道,“爷,这招没用了,属下昨日遇到了秋奎,他把爷天天穿夹袄的话跟大姑娘说了,大姑娘只说了一句。”
“什么?”明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范翼遥还是问道。
“说爷是活该,苦肉计不顶用!”横竖是死,云横也就没有多犹豫,实话实说。
范翼遥便一把扯下身上的夹袄,安贵快手快脚地帮他换上了单衣,系好了腰带,范翼遥准备出门。就在云横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范翼遥顿住了脚步,转身道,“带几个人,去城东把刘婆子带过来,我有话说。”
刘婆子是曾经邱氏身边服侍的人,三年前,范翼遥差点被烧死后,刘婆子便凭空消失了一样。
范翼遥一直找从范家无故失踪了的人,未果。
直到前两日,范翼遥新官上任巡城,在人群中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云横当即追过去,结果人追丢了,昨日,雪拥说打听到了刘婆子的身份,三年前改嫁给了城东一家豆腐铺的老板。
什么改嫁,范翼遥也能想象得出来,这刘婆子大约也是个人才,知道有些事做过了,邱氏不会放过她,便先一步逃了,在京城里躲了这两三年,如今好不容易被他给揪住了。
“爷,怎么带啊?咱们又没有巡捕文书。”
范翼遥冷笑一声,“要什么文书?去把人带来!”
云横这才想到,今非昔比,他家大爷再也不是相国寺未受戒的和尚了,忙跳起来,朝外跑去。
范翼遥来到衙门,桌上放着一张帖子,他捡起来看了一眼,见是端王府送来的,不由得纳闷。同知进来,他扬了扬帖子,“这是怎么回事?”
端王府长安郡主及笄,关他什么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受了邀请。
同知一看那帖子,格外羡慕,抹了一把胡子,“指挥使真是好福气,长安郡主及笄,老太妃要亲自为郡主选一好夫婿,听说满京城里,无婚约,有身份的郎君们都受了邀请,指挥使年纪轻轻,武艺高强,又无婚约,自然是要在受邀之列的。”
范翼遥将帖子扔到一边,并没有重视的意思,那同知便笑道,“若指挥使对当郡马无意的话,听说镇远侯府的秦大姑娘,还有其他勋贵家的贵女们也会上门庆贺,倘若被那些贵女们瞧上了,以指挥使的年纪和才华,将来的前途尚未可知呢!”
范翼遥别的没有听进去,只听进去秦大姑娘会去,他的心便跟有猫爪在抓一样,那帖子怎么都不舍得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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