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谭家老宅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十一月初连着下了一个多礼拜的雨,直到出发前一晚都还稀稀落落地落着小雨,到了早上却是出了太阳,阳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照在小区门口亮闪闪的三辆豪车上。
谭雪淑的白色宾利,谭煜平的黑色奔驰,高明鸿的最张扬,红色敞篷法拉利骚得人没眼看,开着跑车到老城区这种路况复杂日常堵车的地方来,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坑。
“这里这里!”高明鸿远远地看见班西的身影出现,立刻挥着手招呼起来,热情地打开车门想和班西同车——顺便从班西嘴里了解一下那位离家出走三十年,潇洒狂劲充满故事的大伯。
为此他特意开出了自己最潇洒狂劲的红色法拉利,这辆车他从买回来只开过一次,大清早在申市早高峰的内环路上憋憋屈屈吃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尾气,从此停在车库里再也没碰过。
班西点点头和高明鸿打了个招呼,视线直接跳过了那辆法拉利,在谭雪淑的白色宾利上停留一下,最后还是顺应着谭煜平充满期待渴望的眼神,坐进了他的黑色奔驰里。
就坐在他旁边!
谭煜平在心里刷了遍乱码,左手捏着右手深呼吸,不同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侄子的谭雪淑,他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参照大侄子高明鸿想了很多现在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可真的看到班西本人,他又觉得那些话题有点说不出口。
虽然班西是年龄更小的那一个,但看着就比高明鸿成熟稳重很多——很像他记忆里大哥谭煜周的风格。
眼看着车里的气氛因为沉默而越来越尴尬,司机及时按下车载音响,悠扬的乐曲都是经典音乐剧选段,让谭煜平终于找到了个话题切入点,“这张碟是明明送我的,听雪淑说你有去看他的演出,觉得怎么样?”
“明明”就是高明鸿,鉴于“红红”听起来像个小姑娘,高明鸿就接受了“明明”这个爱称。
“很好。”班西答道,“演技很饱满,歌声也很能带动情绪……他很喜欢舞台。”
谭煜平笑道:“当时他闹着要学音乐,家里差点没吵翻了天。”
他母亲谭雅琳女士的掌控欲丝毫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反而从子辈延伸到了孙辈,在谭煜平到现在都还单身没孩子的情况下,她一心想要个能兼挑两家的外孙,让如日中天的谭氏吞掉日落西山的高氏。
所以被她寄予了厚望的外孙一言不合去搞音乐,可想而知她会是怎样的恼火,那段时间让脾气温和如谭煜平想起都摇头苦笑,有种回到自己大学时候的感觉。
他读大学的时候是家里矛盾最激烈的时候。
被订婚的谭雪淑和母亲只要见面就开始吵,他又要安慰妹妹又要小心别点炸母亲的脾气,而他大哥谭煜周的精神状况同样令人担忧,谭煜平半夜不止一次撞到过谭煜周坐在花园里吹风,背影僵直孤独如沉默的幽灵。
大哥是近在眼前现实与梦想的矛盾,小妹是事关一辈子幸福的婚姻大事,他当时一个大学生不上不下的夹在中间,还来不及生气自己被母亲改掉的志愿和不怎么喜欢的公司实习,转眼又成了大哥的紧急备胎,小妹那场失败婚姻里的最大底气,从此人生与梦想背道而驰。
“我和雪淑都知道那种感觉。”谭煜平从烟盒里拿出根烟,并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夹住,“家人应该永远是坚实的后盾才对。”
所以他同意了,谭雪淑也同意了,他们也到了不想听反对意见的年纪。那一年高明鸿高高兴兴晒出来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就像是一块漂亮的军功章,被他们在朋友圈里晒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他们梦想的残影,也在高明鸿身上轻轻回响着。
聊过了关于高明鸿的话题,谭煜平才借着话头把主题转向班西这边,问起谭煜周在国外的生活又问起班西的母亲,一字一句小心琢磨着语气,以免哪里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觉得冒犯。
他还关心了班西在华国的生活,尤其让谭雪淑跟他念叨了半小时的居住情况。在问清楚了班西对目前的小区很满意后,他便也同意老小区热闹点挺好,邻居还会关照你抄个水电煤注意垃圾分类,很适合班西这样对什么都不太熟悉的外来人员居住。
然后他知道了班西不是没有车而是没驾照,打消了自己给班西送辆新车做见面礼的念头。
但他还是得好好想想送点什么比较合适,鉴于他们即将见到的老母亲杀伤力过于强大,准备一份礼物可以有效缓解这段经历给年轻人留下的心理阴影。
班西毕竟不是在谭雅琳阴影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没法像高明鸿那样被指着鼻子骂废物东西滚出去还能笑出声来。
谭煜平这样焦虑地想着即将到来的可怕会面,他已经自觉将班西这个大哥的独生子划到自己的圈子里,进而也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场会面,事实上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谭家老宅是座颇有些历史的古宅,据说曾经是前朝某个进士老爷的宅院,后来被谭家先祖买下来改建一番,古色古香的园林式建筑,一步踏入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班西这样的巫师感应尤其明显,这里的空气都跟外面不太一样,经历漫长时间依旧伫立的宅院将神秘聚集于此,仿佛整个宅院是一只有生命的兽,而他们正在这只野兽的体内穿行,冥冥中一双眼睛盯紧了每个人的身影。
直到进入装修现代的会客室,这种感觉才散去。
虽然谭煜平他们表现得如临大敌,但谭雅琳在班西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头发盘成发髻穿着条紫色丝绒裙子,举手投足皆是优雅端庄的老式做派,傲慢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象征性地提了一句班西的父亲,用的词是“令尊”,得到了班西“身体健康”的答复后便不再多言。
这个态度跟班西相处和谐,班西就是来送个东西没有拉关系的意思,东西送到后场面话聊个两分钟,接着客客气气地这一边告辞那一边送客,谭雅琳还安排了司机送班西回去,叫边上谭煜平他们恍恍惚惚,以为今天谭雅琳吃错了药。
不过等到班西真的走了之后,谭雅琳哼了一声开始对他们进行全方位打击,言辞辛辣歇斯底里证明不是她吃错了药,而是她就没把突然冒出来的班西当家里人。
他都不姓谭。
谭雅琳对外人从来都是客气周到,表面挑不出一点毛病的。
于是最后这场久违的家族见面还是以激烈的争吵结尾,高明鸿用一声高分贝的“我不偷不抢我睡男人也不犯法”当场出柜,把催他结婚生孩子的谭雅琳气了个仰倒,颤声叫佣人把这几个不肖子孙统统赶出门去。
就连班西这个血缘上的孙子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二十多年没消息的长子送的包裹,都被她砸在门上又丢进垃圾桶。
包裹掉进垃圾桶,里面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窗外树影婆娑。
另一边高明鸿被赶出来不是第一次了,爽快地拍拍屁股逃过还想揪着他问问gay不gay问题的母亲叔叔,开着跑车给班西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他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火锅店,他们可以交流交流兄弟感情。
堂兄弟也是兄弟嘛,作为一直以来家里最小的那个,突然多了个生理年龄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堂弟,高明鸿还挺激动的。
班西:“……我下午有点工作。”
对他来说把父亲要求的东西都亲手送到这事情就算是结束了,他还额外把父亲的联系方式给了谭雪淑和谭煜平,这样他们想回忆过去的时候不用再通过他,大家的理想相处模式参考他和罗斯巴特家的旁系们最好。
保持距离,相互利用,不投入过多感情,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多么健康又安全的相处模式。
可惜别人似乎不是这么想。
起码高明鸿不是。
他很积极地想跟班西拉近关系,约不到今天也总能约到明天后天哪个双休日,态度真诚得奥吉莉亚都冒出来嘎嘎帮他说话,让班西不要为难人家天真善良小可爱。
这样真的很反派很炮灰,在剧情里要被教做人的。
讲真,班西觉得自己身边的脑补小能手浓度有点过高了。
但他还是(在奥吉莉亚的嘎嘎嘎中)答应了这个周末跟高明鸿一起吃火锅,他没有吃过这个华国特色美食,其实还是有点小期待的。
……
“火锅?”时律听到了班西电话的只言片语,对其中的关键字投以关注。
“嗯,算是……父亲那边的堂哥。”班西说道,坐下来开始准备干活。
“你准备去吃火锅?”时律的关注点还在火锅上,眼睛里流露出极少数班西一下子读懂了的渴望。
有一说一,时律也没吃过火锅。
并且对这个在华国地位稳固的美食充满了兴趣。
“啧。”闷头写报告的安吉丽娜发出自己真多余的声音,“出门左转二十米就是火锅店,二位请。”
她认真工作的时候碍眼不干活的狗男男(bushi)滚出好吗,知不知道她手上的报告今天下午就要交,她刚写了个开头正上头呢。
班西沉默,和时律对上眼神,第一次顺利地接上了信号。
约吗?
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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