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初从小就知道她不是爹娘想要的女儿。
当年她母亲简寻琴一连生了两个孩子,大哥沈自斟,大姐沈清月,一个忠孝两全忠君爱国,一个三从四德温柔得体,简寻琴生了两个孩子都没事,后来又怀上了一对龙凤胎。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一对龙凤胎,险些要了她的命。
当年大夫劝弃胎保人,可是简寻琴拼了命也要把他们两个生下来,从此落下一身病,苟延残喘了很多年,可惜一直连死都死不痛快。
而这对索命鬼,一个是生下来就没个女孩儿样的沈京初,另一个是从小不务正业骄里娇气的沈明春。
简寻琴想生个三从四德的女儿,建功立业的次子,可是却剩下两个讨债鬼。
原本两个都是讨债鬼,一母同胞,女孩没个女孩样,男孩没个男孩样,可是自从大哥沈自斟死了,沈明春便是家里唯一一个嫡出的男孩,他逛花街养鸟玩蛐蛐,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可是谁也不敢说他的不好,人人在沈海钟面前替他隐瞒,他日子过得自在着呢。
至于沈京初,她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是爹娘不想要的女儿,姨娘看不顺眼的嫡女,更是那个赵启平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姐姐嫁了金戈铁马征战归来的显赫王爷,王爷虽然天天在家打老婆,可是谁敢说英雄的不是。
姐姐落了个贤妻良母的好名声,日子却过得苦。
一开始只是拳打脚踢,到后来越来越严重,怀第二胎的时候挨了一顿打,胎都打没了,王爷还拿着棍子守着门,红着眼在门口冷笑,让谁也不许去请大夫。
侍女跑回家里来求救的时候,说夫人血都流了一院子。
沈海钟是个文人,百般去劝赵启平,却一个字也没说到他耳朵里。
赵启平金戈铁马建了军功,却被皇帝金牌召回京,兵符没了,软禁在京城里,还给塞了个不想要的老婆。他一辈子的怒气怨气,不敢向圣上泄、不敢向沈相泄,全一腔泼在沈清月一个弱女子身上。
至于沈清月这一胎,有人传言压根不是他的种,气得他提着棍子进了后院,没人知道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沈清月一贯是挨打也会要紧了牙不出声,整个家里一片死寂,等赵启出来的时候,沈清月的孩子就没了。
即便如此,沈海钟一个文人百般劝了无用,圣上又装作眼瞎看不见,沈京初跑去宫里请了大夫,也被拦在外面不让进。
这个时候人人都想着自保,就连沈海钟三寸不烂之舌都说不出话来劝赵启平了,偏偏个子最矮沈京初跑过来了,软声问赵启平:“我想带太医进院子,王爷你答不答应?”
赵启平见她生得矮,一阵冷笑:“不答应。你爹你哥哥都不说话,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回家绣花去吧,别管别人的家务事。”
沈京初从容地问他:“王爷,我再问一遍,我要带人进院子,你答不答应?”
赵启平漠然不语,索性不理她。
沈京初又问了一遍:“王爷,我要带人进院子,你答不答应?”
赵启平被她惹怒,索性吼道:“滚!”
沈京初冷静地看着他,恭恭敬敬对他鞠了一躬,说道:“京初不懂事,打扰王爷了。”
赵启平压根没把这根豆芽菜当回事,正冷笑间,沈京初蓦地抬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腿上。
赵启平腿上有征战留下来的旧伤,本来就脆弱不堪,被沈京初这么一踢,当场一个站不稳就要跌倒。
他虽然常年习武,但是早习惯了这世上的女人温顺又弱小,哪儿能想到防备这个身高不足他胸口的小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沈京初抄着棍子就上来了。
赵启平当年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背上腰上都有陈年战伤,尤其是腰上的伤多少年都没痊愈,但逢阴雨天就会发作,沈京初看准了他腰上旧伤,把他按在地上死命一阵狠踢。
赵启平想要挣扎,被沈京初揪着头发拎起来,笑道:“战场上的英雄,被一个小姑打趴下了,传出去你可怎么做人呀?”
赵启平忍痛咬牙,一时间愣住了,问道:“你说什么?”
沈京初说道:“今天我打你的事情,你不往外说,我父兄自然以我为耻绝不外说,可是你要是敢还手打我一下,我立刻就嚷嚷到满京城人尽皆知,你赵启平,大英雄,平北征西,却被我一个弱女子按在地上打!我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赵启平正来不及反应间,沈京初把一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伸手一招呼:“带太医进去!谁敢拦,我割了你家主子的喉咙!”
再后来,沈清月自然是被救回来了。
沈清月得了救,沈京初却被关了半年紧闭,一天都不许出门。
不仅被关禁闭,还被沈海钟指着脑袋一通骂。沈海钟平时骂人都是指着鼻子骂,奈何沈京初长得太矮了,他气得只好指着脑门骂。
沈海钟说道:“你一个女儿家,不仅跑出去抛头露面,还跑出去打人绑架,你疯了?”
沈京初从小两天一挨打,三天一挨骂,早被骂习惯了,还在旁边出主意:“爹,我觉得应该把姐姐接回来,我——”
沈海钟大吼:“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你姐姐本来就该死了,她若是今天死了,她就是为国为君死的!赵启平功高震主,持兵自傲,早就该下大狱了!”
沈海钟说到这里,蓦地闭了口,伸手一指祠堂,说道:“你跪,跪到你清醒为止!”
沈京初不懂。
当初她在祠堂前跪着,跪了三天三夜,她都没跪明白。
到后来,她终于跪明白了。
那条谣言,是皇帝散的。
而主意,八成是她那位忠孝两全的父亲出的。
赵启平功高震主,可是如果抓了他,难免凉了西北战士的心。
可是他若是杀妻,杀子,那他就是个人人唾弃的败类,无人同情的烂种,谁也不会管他死活。
可是杀他要有引子,要有证据。所以圣上把宰辅的女儿嫁给他,只是为了让他气极杀了她。
沈京初的姐姐,那位温柔顺从、三从四德的贤妻,无非是君王宰辅手里一枚弃子,一眼看准了她温柔顺从的价值,从此榨干到死。
王侯将相,天下帝王,这么大的地方里竟然没有一个弱女子容身之地。
君王早有准备,百官心知肚明,唯独沈京初一个拎不清,要去出这个头,救这个人。
沈京初闯进王府的后院,乱了君王的棋盘,坏了父亲的忠名。
沈京初想通了,可是她却不服气。
但是沈海钟知道怎么治她。
那一次,他请了晁琼之来。
这一次,沈京初虽然下了树,但是他依旧知道这丫头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于是,晁琼之又来了。
沈京初被锁在屋子里,被人前前后后守得动弹不得,院子里守着七个武师,她一个都不怕。
可是,一片死寂的院子里,响起的拐杖的声音。
沈京初猛地惊醒,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撞开门就想跑出去。
听见拐杖声,她就知道晁琼之回来了。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门开了,只见一个盲眼、干瘦、拄着拐杖的中年妇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已经下了多年,眼睛却直直地睁着,混沌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正前方。
她身上穿着寡妇才穿的灰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起了褶子的脸上没有一丝多出来的肉,干瘦没有血色,简直像个死了多年的僵尸。
这个干瘦、眼盲、僵尸一样的女人,简直就是沈京初小时候的噩梦。
就是她,只要小时候的沈京初一不听话,就会威胁她:“把你丢到土匪窝里喂平贼去,等你出来肉都被啃没了,只剩下骨头伶仃晃荡。”
画面感实在是太强,沈京初打了一个冷战。
晁琼之一进门,无神的眼珠子便瞪着前方某一处,冷声笑道:“想跑?”
沈京初哆嗦了一下,面前挤出一个笑来:“晁老师,您还没被我气死呢?”
沈京初见她漠然不语,又壮起胆子,说道:“你把我丢到土匪窝里去喂平贼吧,我不怕了,我还不如被他们吃了。”
晁琼之凉飕飕地笑道:“你这傻孩子哟,你以为土匪窝真的可怕吗?”
“这世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大族、人血馒头拌菜吃的王权贵族;这满地里杀人不见血的慢刀子、勾人脖子不留痕的笔墨纸砚,还有的你受呢。”
晁琼之那双盲眼不知道望着何处,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哪儿有你姐姐那么幸运,死了就能解脱了呀?”
“你还得在这阴森森的世上好好活着,陪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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