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落之前,终于赶到了附近的城镇。
沈京初驶过拥挤的人群,在客栈前停好马车,又去车上把坐在车上的伤患扛下来。
为了避免平谷雪逃跑,沈京初把房间选在二楼。
正准备带上二楼的时候,平谷雪顿了一下。
经过几天的恢复,平谷雪除了一条断腿之外,另外一条没断的好歹是能走路的。
她在沈京初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的时候,没有看到眼看的门槛,被门槛绊了一跤,没站稳。
整个身体就向前跌去,一个踉跄摔入门中。
沈京初连忙扶住了她。
奇怪了。
平谷雪自幼习武,眼睛像是鹰一样锐利。
不要说前行路上的门槛了,就算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藏着刺客,她都能一眼辨认。
沈京初低声问平谷雪道:“你不舒服吗?”
平谷雪冷硬地说道:“我没事。”
沈京初好奇起来。
她扶着平谷雪,站在拥挤的大街上四下观看,想找出来到底是什么挡了平大当家的眼,让她连路都走不好了。
拥挤的人群中,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摊铺。
……客栈门口不远,有个卖小糖人的。
一个手艺人推这个小车子,车上放着几个刚做好的糖人,正在人群里吆喝着。
沈京初看看那个糖人铺子,又看看又冷又硬的平谷雪,一时间很难把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
或许不是那个糖人铺子,或许是人群里有刺客,或许是西蜀来人救她了。
而没准……
没准就是那个糖人铺子。
西蜀远尘嚣,想来平谷雪的童年,应该除了刀剑和兵法没有其他东西。
沈京初故意试探她道:“我要去买个糖人,你要不要?”
平谷雪看也不看她,只冷冰冰地说道:“我不要。我要吃肉。”
从一开始上路到现在就是这样,平谷雪的要求只有一个:要吃肉。
就算是沦为囚犯,也要保存体力,养精蓄锐。
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沈京初又说道:“好,你不要,我买给自己。”
她说完,正要走,却忽然想起来:或许平谷雪不知道糖人到底是什么。
若是不知道,当然说不要。
沈京初拉了一下平谷雪的衣袖,指着人群里那个卖糖人的小摊,问道:“那个小孩子手里亮晶晶的东西,你要不要?”
平谷雪正欲说不要,然而她的目光忽然被糖人摊边上一个小孩子吸引了,小孩手里拿着风车,正在呼呼地吹着风车。
平谷雪指着那风车,问道:“那个,那是什么新式的武器?”
神情之严肃敬畏,如临大敌。
沈京初被她逗笑了,安抚她道:“那是个风车。”
平谷雪显然并不知道什么是风车,一时便不吭声了,沉默下去,大约还在想着那风车是如何运作的。
这时,卖糖人的小贩将一个糖人递给了拿风车的小孩,小孩高高兴兴走了。
平谷雪起初在敬畏那不知是什么新式武器的风车,一看到糖人,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
很快,她又收敛了自己,再次变成那副克制又冷淡的模样。
沈京初有一瞬间觉得,那个冷酷强硬的平谷雪,面具裂开了一下,露出了柔软的内心。
沈京初问道:“你没见过糖人吗?”
平谷雪心不在焉地说道:“见过。”
沈京初问:“你以前什么时候见的?”
平谷雪一时无言,看向别处。
半晌以后,又说道:“当然见过。”
沈京初机修考她:“那好,你以前拿糖人做什么?”
平谷雪依旧嘴硬:“摆着好看。”
沈京初:……
沈京初耐心地说道:“那个是哄小孩的,是糖做的。”
平谷雪漠然半晌,才说道:“我就喜欢收藏,不行吗?”
沈京初看着她那副固执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怎么收藏?那个东西放久了,要么化了,要么就变黑了。”
平谷雪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明明是那么精致漂亮的东西,却不能长久。
这世上,分明是彩云易散琉璃碎。
沈京初看着她那副失落的样子,竟然难得觉得她有点可爱。
沈京初说道:“那你撑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一个回来,好不好?”
平谷雪漠然道:“大可不必。我无非是你的囚犯,你没必要费这个心。”
沈京初把她的手捆在马车上,说道:“不许跑,不然你的糖人就没了。”
平谷雪皱着眉说道:“我不想要。”
沈京初没理她,径自向买糖人的地方走去了。
等她买了两个小糖人往回走的时候,发现重重人群后面,被拴在马车旁边的平谷雪明明一条腿还折着,隔着茫茫然人群,有点失落地看着她,像个被人丢下的小孩。
沈京初拿着糖人,穿越了人群,走到平谷雪面前去,说道:“喏,拿着吧。”
平谷雪看了一眼那个糖人,欲言又止地犹豫着,最后,还是说道:“不要。”
沈京初:……
沈京初举着糖人,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我都买回来了,你不要,我岂不是白买了吗?”
平谷雪冷酷地说道:“我说了,你无需白费好心。”
沈京初说道:“好。你不要,那我拿着也没用处了,我丢了。”
她说着,作势要把糖人丢掉。
沈京初还没来得及真的丢掉糖人,平谷雪就劈手把糖人抢过去了,说道:“说扔就扔,你可真是吃穿不愁的贵小姐。”
沈京初:“……”
沈京初手里还拿着另外一个糖人,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这个你要不要?”
平谷雪虽然书读得多,世上人心看得透,可是这般逗弄海孩童的小物件,却还是头一遭见。
对她而言,这玩意新鲜极了,比那些不得不学的兵书、自小放在身边的刀剑有趣得多。
平谷雪看了看自己手里抢过去的糖人,又看了看沈京初手里拿着的那个,说道:“罢了。我用这个跟你换。”
沈京初点了点头,说道:“好。一人一个。”
平谷雪要把自己手里的糖人递给她,然而沈京初要接过糖人的时候,平谷雪却忽然反悔了,警惕地看着沈京初:“不,我不换。你主动找我换,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沈京初:……
行吧,她想拿着就拿着吧。
沈京初想扶着她进客栈,就把自己手里的糖人放在桌子上,准备先把平谷雪扛进屋。
然而,平谷雪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桌子上的小糖人。
平谷雪说道:“客栈里人多眼杂,你一个看不住,万一她丢了呢?”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那糖人不是什么逗小孩的玩意,而是价值高昂的稀世珍宝。
沈京初纳闷地看着那个不值几分钱的糖人,发愁地说道:“那是小孩才玩的东西,谁要啊?”
平谷雪又说道:“兴许有小孩路过,就捡走了。”
沈京初只好说道:“那要是有小孩拿走了,我就再给你买一个,行不行?再说那也不是你的糖人,那是我的那份。”
平谷雪拿着她自己的糖人,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半晌都没有动。
沈京初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平谷雪说道:“我们把她带上,省得你等一会儿回来拿。”
沈京初:……
这家伙的话看似有理,实则压根就是舍不得那个糖人。
沈京初又走过去拿那个糖人,没好气地递给平谷雪,说道:“平大当家,我还要扛着你上楼,你拿着糖人行吗?”
平谷雪颇为勉强地说道:“我这是帮你拿。你现在欠我个人情了。”
沈京初:……
真是拿她没办法。
谁能想到西蜀的土匪头子,阴厉狠辣平谷雪,不仅喜欢糖人,还死要面子不肯说。
沈京初一路吃力地把平谷雪扛上二楼的房间,吃力把人搬上楼,又费劲下去拿行李,没好气地抱怨道:“要不是因为你总想逃,我们就不用每次都费这么大力气了。”
她说完,发现平谷雪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没听见她说话。
沈京初回头一看,见平谷雪坐在房间门口,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小糖人,压根没听见她说话。
这时,糖人身上忽然掉下来一块,平谷雪当即一惊,立刻下意识防备。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意识到,不过是糖人掉了一块罢了。
她把糖人掉下来的地方捡起来,仔细地安回原处,仿佛那不是个廉价的糖人,倒是个珍稀物品似的。
平谷雪安好之后,看着手上的糖渍,犹豫了一下。
像是小动物,头一遭发现新的东西,不知道要如何对待。
她轻轻垂下头,小心谨慎地舔舐了一下手上的糖渍,好像那糖渍有剧毒,她必然要小心才可以。
只见惯常冷淡的平谷雪,蓦地愣住了。
那是她从未品尝过的滋味,是她不知道的秘密。
从来不贪吃、克制冷静的平谷雪,又舔了舔手上所剩无几的糖渍。
沈京初看着她含着指尖出神,本来觉得好笑,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可悲。
刀尖喋血、枕戈待旦的人,从未尝过糖的滋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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