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第八天,终于停了。
早上卢九月站在屋顶上铲雪,忽然眯眼看着天空说:“哇,要出太阳了!哥你看,今天居然出太阳了!”
阳光冲破云层,照射出道道金光。照在雪地上,也照进他们的院子中。他们的小院子是茫茫雪原上的一艘孤舟。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明亮刺眼。人盯着远处看一会儿,眼睛就会被刺激得充满泪水。
卢志和听说出了太阳,立刻从厨房跑到院子里看了看。然后他丢下锅里煮的粥,跑到后面找了两根顶端带杈的树枝,爬上房子旁边的雪坡,四面张望了一下,对陆志飞说:“二飞,来这边把这两根棍子栽一下。”
陆志飞扛着锹,在他指定的地方栽好了树枝。一回头,就见他又扛着根长长的竹竿上来了。他把竹竿横放在树枝顶端的杈上,拿手扳着试了试,看很牢靠,就很愉快地说:“好了,这下可以晒被子了。”
等卢九月铲完屋顶的雪下来时,她大哥已经屋里屋外地运送了好几趟,把床上的铺盖都拿出去晾着了。一竹竿红黄蓝绿的被套,在阳光中轻轻飘摇,成了白茫茫雪地里的唯一亮色。
卢九月恍然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的每个冬天,只要有阳光,她哥都会把铺盖搬到阳台上去晾晒。有时周末她想赖会儿床,都要被那个晒被子狂魔强行抓起来。虽然早起总是让人不痛快,但晚上睡觉时会很舒服,被子晒得松松软软的,带着太阳的香味,让她很轻易地就原谅了大哥早上的暴行。
卢九月在寒风中伸了个懒腰,揉着冻红的鼻子说:“哇,今天又可以盖带着太阳味道的被子啦,好幸福呀……”
她的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吃完早饭,陆志飞告诉他们,他想去溶洞那边看看。上次洞里有野猪,他没进去。这几天想着总有点不放心,正好今天雪晴了,他打算过去走一趟。
卢志和听了,神情凝重地点头,说:“是该去看看,我跟你一起去。”
他其实比陆志飞更担心。毕竟那些人的凶残他曾亲眼见识过。在距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守着这么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就像身边埋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一爆炸,他们这点微末的安宁时光就彻底结束了。
“大哥,你才刚好,别乱跑,”卢九月忙说:“我跟二哥去。那条路我走过好几趟了。”
卢志和摇头,不容置疑地说:“我跟二飞去,路上有什么情况也好商量。”
陆志飞本来一个人都不想带,看卢志飞态度坚决,只好说:“行吧,九月在家看门,我和你哥去一趟,很快就回。”
卢九月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卢志和忙摸摸她的头发,说:“家里还放着三个人的口粮呢,非得咱们家福星在家镇守不可。把门关好了,等我们回来。门口晒的被子,隔段时间也翻一翻面,要乖哦。”
卢九月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悻悻地说:“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她两个哥都答应了,一起进屋去准备装备。陆志飞昨天就把家里的刀都磨了一遍,这会儿穿戴整齐后,挑了一把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长柄斧头带在身上。卢志和则戴了九月的帽子和墨镜,拿了把厚实的菜刀别在腰间。临走前,卢九月怕他冷,又给他系上了自己的大花围巾。
两人准备停当后,卢九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一起出门,爬上雪堆。大雪覆盖了山川溪流,房屋稻田,坪子变成高低起伏的雪原,没有什么参照物,很容易让人辩不清东南西北。所幸陆志飞对这一带非常熟,方向感也好,他稍微四面望了一下,就牵着卢志和的手,朝溶洞方向走去。
在快到溶洞口时,陆志飞停了停,仔细辩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雪窝子,说:“那里是咱们挖的陷阱,已经被雪压塌了。别过去,从这边走。”
卢志和嗯了一声,说:“等回来了,还是得把铁蒺藜挖出来,埋在里面不安全。不定什么时候忘记,一脚踩进去就糟了。”
他们绕开陷坑,继续朝前走,在山脚下找到了溶洞的入口。本来一人多高的洞口,被雪埋得只剩井口大小。陆志飞取下墨镜挂在胸前,用斧头连砍带刨,扒出了一个能供人进出的洞。然后他钻进去,把带着的火把点燃,回身朝卢志和伸出手,说:“来。”
卢志和看着黑幽幽的洞口,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着陆志飞,低头钻了进去。
两人牵着手,一步步爬下长而陡峭的铁梯。火光照着脚下方寸之地,浓重的黑暗将他们重重包围。黑暗深处,不时有扑簌簌的空响,那是洞顶风化的石头砸落在地的声音。
卢志和紧跟在陆志飞的身后,慢慢下到了铁梯尽头。火光中千奇百怪的石柱默然伫立在浓重的黑影中,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前面还有更长、更幽深的路在等着他们。
陆志飞紧紧牵着卢志和的手,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停下来。两人在路边石头上坐下,陆志飞把火把架在一个石窟里,脱下手套摸了摸卢志和的额头,没摸到汗,才放了心。他低声问:“累吗?”
卢志和有点喘,却摇摇头说:“不累。”
他不是很累,只是有点紧张。黑暗总是特别容易让人紧张。歇了一会儿,卢志和取下背包,拿出水壶递给陆志飞。陆志飞喝了两口,把水壶递还给他,问:“你觉得那些人会过来吗?”
“洞里这么黑,不熟悉路况的话,一般人不敢进,”卢志和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环顾着四周说:“但是他们缺粮。如果知道溶洞另一边有人,极有可能会冒着风险穿过来。毕竟粮食更重要。”
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有粮食。如果没有,他们还可以把人变成粮食。
陆志飞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我估计应该没这么快。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雪,他们想外出找粮,也得有个准备的时间。”
“是的,最好的可能,是他们并不知道山那边有坪子。那样的话,即使发现这个洞,也不会贸然往里钻。”卢志和把水壶收进背包,说:“对了,你们当时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陆志飞挨着他坐下,笑道:“说来话长,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跑过来的。”
那时候他和九月去了以前住的小区,——虽然房子烧毁了,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附近一趟,一边收集物资,一边留意有没有卢志和的消息。城里的丧尸比城外多,每次他们也不敢久待,只留三四天,等需要的东西找齐了就离开。这期间卢九月还曾经在空白的墙面上给她大哥留过信息,不过那边残砖断瓦太多了,并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
那次他们背着收集到的衣物和少量吃食往城外走时,碰上了一个四人小队。那些人开着车,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女孩,立刻就起了歹意。但他们没想到,陆志飞会那么扎手,以一敌四还没怎么落下风。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卢九月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把枪,终于把那几个人吓跑了。
靠着那把唬人的空枪,他们白捡了一辆车,车里还有食物和水。陆志飞开车拖着物资,一路随意地走,也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们走走停停,半路上车子没油了,陆志飞终于想起附近有个溶洞,溶洞尽头还有个十分隐蔽的坪子,一般人都不知道去那儿的路。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冬,坪子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坪子里。
“你相信吗?咱们家的撒娇大王可能真的是福星,”陆志飞说,“那时我开着车走到一个分岔口,问她往哪边走,她抬手朝这边一指,我们就往这边来了。幸好过来了……你说她是不是很了不起……”
卢志和也笑了起来,跳动的火光中,他眉眼尽是温柔,握了握陆志飞的手,说:“你也是。你是我们家的守护神。”
“那我们还是比不上你,”陆志飞看着他,轻声笑道:“你是老大,是咱们家的主心骨。”
卢志和站起身,把他从石头上拉起来,笑着说:“好了,现在老大命令你,如果歇好了就继续赶路吧。”
前面的路还很长,路的尽头还有一群凶徒。但即使知道有重重危险,他们也必须去面对。因为身后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和粮食。
两人在黑暗的洞中继续摸索着前行,不时绕过坍塌在路中间的一堆堆乱石,大半个小时后,溶洞变得越来越宽阔,洞顶上隐隐透进来一线天光。
前面的洞口被坍塌的石头堵了一大半,形成一个不小的乱石堆。陆志飞拉着卢志和,翻过犬牙差忽的大石块,爬上了乱石堆,站在高处朝前望。这边的光线更亮了些,前面再拐一个弯,就可以到达洞口了。
卢志和喘得有点急,说:“快到了吗?”
“嗯,”陆志飞回头看看他,说:“要不再歇会儿?”
卢志和弯腰喘了会儿,摇摇头说:“不了,走吧。”
他们举着火把,往乱石堆下走。快到洞底时,陆志飞突然停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卢志和,就见他正努力摒住粗重的喘息。陆志飞立刻在石头上按熄了火把,两人静静站立在黑暗中,侧耳倾听。
沉寂而黑暗的溶洞里,隐约有声音传来,在四壁中放大回响。仔细辩别,就会发现声音是从洞口方向传来的,——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数还不少,杂踏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陆志飞从背上抽出长柄柴刀,身后的卢志和也从腰间拨出菜刀。两人缓慢往后退,藏身在坡顶的一块大石后边,同时摒住了呼吸。
溶洞拐弯处出现了一个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陆志飞数了数,来的一共是六个男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重重的背包,手里拿着刀棍,其中有两个人还拿着枪。
那些人在乱石堆前稍微停了一下,抬头朝上望。其中有个人非常用力地呸了口唾沫,喘息着说:“这儿真的有路?妈的,这么黑怎么走?”
没有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有另一个人说:“老刘说过,穿过这条路,有个坪子,以前那儿住了有人。咱们躲到那里就安全了。”
藏在石头后面的陆志飞不由回头,和卢志和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躲?这些人在躲什么?
如果卢志和没记错的话,这支队伍的人数比较多,他们还有枪。相对于那些以家庭为单位的逃难者,他们的战斗力算是相当强了。那么,是什么让这些亡命徒感到恐惧,甚至不得不丢下营舍疯狂逃窜?
这时,就听之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了,他骂骂咧咧地说:“操他娘的,这该死的洞这么黑,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奇怪的东西?”
“闭嘴!”其中一个人喝止了他,说:“你要是不跟我们走,你一个人回去!”
那人悻悻地住了口。微弱的火光亮了起来,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火把,火光安抚住了那群人的情绪。六个人组成一支小队,各自拿着武器,小心翼翼绕过乱石,朝上面爬了上来。
陆志飞回头看了卢志和一眼,伏下身子,朝对面的一块石头后面爬过去。他们俩不能呆在一起,目标太明显了。
等他刚藏好,队伍的第一个人已经慢慢爬了上来。那人手里握着根铁棍,一路警惕着爬上乱石堆,在卢志和藏身的石头边停了停,看见里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忍不住草了一声。
陆志飞贴在石壁上,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看他小心翼翼朝乱石坡下走,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看了眼卢志和所在的方位。就见他从藏身的石头后面冒出头,举手朝他比划了一个二,陆志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人爬了上来,这个人手里拿着枪。
陆志飞悄无声息站着,等那人经过坡顶往下走时,才突然窜出来,手中斧头划过一道寒光,劈向那人的头。刀刃锲进头骨,发出沉闷的破裂声,倒霉的家伙几乎一声没吭,就栽倒在一块石头上。他手里的枪砸在地上走了火,朝洞顶砰砰射出两枪,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发出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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