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白花花地照着, 麦田由青变黄,仿佛只用了几天时间。
自从麦穗灌了浆, 朱云每天都要去田里看看, 从穗子上剥出一粒麦粒,看看大小成色, 再搁进嘴里尝一尝。他们带回来的那一小袋麦子, 现在变成了黄灿灿的几片麦田,而且长势非常好。微风拂过,沉甸甸的麦穗来回轻晃, 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麦香。
家里的几个人早已经把镰刀磨得十分锋利,吴大齐把脱粒机也修好了,该上油的地方都上了油, 只等麦子熟透了, 就能动手收割。但朱云每次去麦田看过之后, 都说, 等一等, 再等一等吧。
这天傍晚, 他们各自在田里和家里,浇水的浇水, 做饭的做饭,正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忽然趴在房前树荫下的核桃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旷野里汪汪叫了两声。
田里的人也都停下脚,直起腰来相互交换着诧异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在菜园里摘辣椒的陆志飞才迟疑着说:“刚才……是不是晃了一下?”
正说着,房屋和菜地里的竹架子又轻微晃动了几下,从屋顶上滑下来一片瓦,摔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陆志飞头皮一紧,撒丫子就朝屋里跑,边跑边大喊:“阿和,快出来!地震了!”
卢志和正在院子里洗菜,看着动静不对,也飞快地跑出门来。陆志飞一把抓住他的手,心里怦怦乱跳着,两人一起站到了开阔的菜地里。
正在外面忙碌的人们都聚拢到菜地里,看着房子和四周的山。朱云低声说:“刚又地震了?”
吴大齐忙安慰道:“别担心,看样子是小震,刚就摔了片瓦。”
“那今天还会不会有大的地震啊?”卢九月睁着眼睛问,心里有点慌慌的。
这问题谁也无法回答。末世开始的头两年里,大大小小的地震十分频繁,不过,那时很多人因为躲避丧尸,都在野外生活,才能在房塌地陷的时候幸免于难。直到近一两年,地震才少了很多,然而他们都忘不了,山崩地摇的时刻是多么可怕。
好一会儿,江铭才说:“不用太担心吧?就算有地震,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咱们住的都是平房,而且修得很牢固。”
“是啊,”陆志飞也说:“我们住的这幢屋,可是很久以前建的,最开始的地震都被它扛过来了。去年我来的时候,它还是好好的,我跟九月只把屋顶修了一下。”
这话很好地安抚了大家的情绪。他们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余震了,便走进屋去,跟往常一样开始做饭。不过,吃饭时他们还是把桌椅都搬到院子里了。等吃完饭,吴大齐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当晚让大家都搬到户外去。
朱云和吴元在屋外的晒谷坪上铺了蓬布和雨毡布,卢志和在四周燃起了几堆驱蚊虫的艾草。几个人把铺盖搬出来,铺到雨毡布上,躺在被褥上聊天。
“去年一年都没怎么地震,这回怎么又来了!”吴昆叹了一口气说。
“没事儿,不就几间房吗?”陆志飞说:“万一震没了,咱们再建!现成的砖头瓦片,现成的木材,几个月就盖好了,只要人没事,怕个屁!”
“是啊,”吴大齐也说:“而且我还就不信了,老天爷能真把咱们家盖的新房震倒喽,那可是咱们小江儿设计的!”
江铭对自己都没那么大信心,闻言有点忐忑,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朱云突然坐了起来,说:“明天一早就割麦子!”
大伙儿都望向她,朱云又说:“我记得前几年,每次地震过后都要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搞不好这一回也要变天……”说着她突然举起胳膊,感受着空气中的动静,问:“是不是起风了?是不是?”
好几个人同时举起了胳膊,卢九月迟疑着说:“好像是。”
朱云一骨碌从被褥上爬起来,说:“不行!今晚就割麦子!咱家地里的麦子都熟到这份上了,可经不起雨淋!”
麦子是未来一年的重要口粮,可开不起玩笑,几个人忙都跟着她坐了起来。吴大齐有点为难地说:“天这么黑,也看不见啊,怎么割麦子?”
“咱不是有电吗?”陆志飞忙忙地夹着被套往屋里走,说:“我这就去拿灯!”
大伙儿也顾不上什么地震不地震了,都抱着被窝卷往屋里走。毕竟即使还有地震,房子塌了也能再修,但这几块地的麦子若是被雨淋了,可来不及再种,他们冬天的吃饭问题就会大大地打个折扣。
没一会儿,陆志飞就提着蓄电池,一手挽着电线到了田边。吴昆在田埂上支了个竹竿,两人把那盏一百瓦的灯泡挂在竹竿顶端,然后扭亮了开关。雪亮的灯光照亮了麦田。四周的蚊蚋都朝灯下聚拢了来。
风渐渐大了,没有星光,灯泡在竹竿顶上轻轻摇晃。几个人拿着镰刀下了地,像割油菜时一样,肩并肩站成一排,开始割麦子。镰刀锋利的刃口划过已经半干的麦茎底端,发出刷刷的声响,不一会儿,每个人身后就铺了一长条割倒的小麦。
等一趟割完,开始割第二趟时,朱云直起腰,看了看越发黑沉的天空说:“大齐,你跟二飞和昆儿把割好的麦子往屋里搬!能搬多少是多少!”
吴大齐应了声好,把镰刀收了,和陆志飞、吴昆一起,三个人把割好的麦子捆成捆,放到独轮车上往屋里运。新盖好的两间厢房空空荡荡,还没来得及堆杂物,正好放麦捆。几个人便分工合作,一拨人割麦子,另一拨人源源不断地把割好的小麦往厢房里搬。
风越来越大了,麦穗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竹竿上的灯泡荡来荡去。好容易割完一块田,几个人气儿都没歇一口,就又下了另一块地。谁也没心思说话,只顾埋头干活儿。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声掠过,带走了暑热,却让忙碌的人们心里更加焦虑。
“呀……”这时,在前面埋头割小麦的朱云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她后面的卢九月听到了,立刻直起腰来问:“怎么了云姐?”
“没事儿,”朱云说,同时暗暗地看了看自己腿上的那个刀口,咬着牙继续朝前割。
血从她腿上流下来,浸湿了裤腿,滴落在残留的麦茎上。不过天太暗,大伙儿都忙着手头的事,谁也没发现那些深色的血迹。
朱云又割了一趟麦,见腿上的血还没有止住,便站起身说:“我去喝点水。要给你们带水来吗?”
田里的几个人都埋头说不用,朱云便小跑着朝屋里去了。她进屋点了灯,卷起长裤,就见靠近脚脖子的地方豁开了一指长的一道口子,正在朝外漫血,朱云忍不住骂了一声,撕了根布条,紧紧缠住了伤口。
血很快把薄薄的布条浸透了,朱云又咬牙多缠了几圈。坐了一会儿,她觉得血似乎是止住了,便吹了灯,起身朝外走,割伤的腿不敢使力,怕让伤口又绷了,走起路上就一跛一跛的。正好碰到陆志飞推车进来,看见了忙问:“云姐,你腿怎么了?”
“没事儿,”朱云朝他摆摆手,说:“刚下台阶时不小心崴了一下,不要紧,走两步就好了。”
陆志飞忙说:“你在家歇会儿再去!”
“不成!”朱云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心里越发急煎煎的,说:“这可不敢歇。等割完麦子,要多少歇的工夫没有?”
快到麦田边时,她便不敢再跛着走了,怕被人看见,一群人大惊小怪起来,反误了农活儿。这时几个人已经割到了她前面,她便悄悄走到自己的那厢麦地前,埋头弯腰继续朝前割麦子。
就着灯泡明灭的光线,每个人都忙得汗流浃背。眼看着田里的麦子越来越少,堆进房里的麦垛越来越高,几个人这才没那么心焦了。不知不觉忙了一夜,到天快亮时,他们已经把最后一块田的麦子割完一半,这时,天上忽然打起了雷。
轰隆隆的雷声从山这边滚到山那边,霹雳声在头顶上炸开,把卢九月吓得一哆嗦。雪亮的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坪子。谁都舍不得进屋避雷避雨,在黎明前的这片黑暗里,他们如同战场上冲锋的战士。割麦子的人加紧了手里的动作,推车的人跑得快要飞起来了。
忙了一夜,没一个人觉得累,也来不及觉得累。当第一滴雨从空中坠落时,地里的小麦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厢,被几个人围过去,蚕食般迅速放倒了,吴大齐把麦子结成小捆,每个人背一捆,拿着镰刀飞快往家里跑。从麦田到家里的这段路很短,但等他们跑到家时,还是被雨水淋得透湿。
雨似乎是成桶成桶地泼下来的,屋檐下的水流成了片。不时有雷声在屋顶上炸开,闪电把墨色的天空劈得四分五裂。跑回家的人们把打湿的麦子堆放到厢房里,这才长喘一口气,彻底松懈下来。
“天啊,雨下这么大!”江铭站在檐下感叹:“幸好云姐英明,连夜让咱们把麦子割了,不然辛苦种下的几亩小麦地算是毁了!”
大伙儿深有同感,不由都很佩服地看向朱云,陆志飞想了想说:“云姐,刚你说脚崴了,好点没有?”
朱云没回答,只抹了抹被汗水和雨水沾在脸上的头发,淡定地说:“我腿割伤了一块,阿和,帮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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