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有点冷, 晚上十点多, 天上甚至飘了点零散的雪花。
雪花落到地上, 不用片刻就消失不见,只给地上的积水增加了不足微米的高度。
体育场前的人行道上,甜甜扶着一米八五的腿脚不灵便人士, 眼前一片模糊, 一步步走得很小心。
今天事情发生得太多, 她不小心走了一回神,脚下就是一滑。
好在她反应很快, 没有条件反射地拉住边上人, 而是立刻松手, 体现出的是好一派无私精神。
“啪”的一声,笔记本电脑落地,溅起一地泥点。
关键时刻还是周总监仗义, 毫不犹豫放弃了手里吃饭的宝贝, 单手托住甜甜,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甜甜站起来第一件事是去给他捡电脑, 还好屏幕没裂, 看着也没什么外伤。
“你腿挺灵便的啊”甜甜拎着滴水的电脑, 眯眼, 想起自己是怎么给这位自称腰部以下都没知觉的周总监当了二百米的拐棍, 气上心头, “我踹你一脚试试有没有感觉啊”
周玉安毫不在意, 接电脑的同时拉住她手, 稍稍收紧“大哥舍得”
甜甜心里冷笑一声,刚要用行动回答他,却听他说“我饿了。”
也是非常大娜迦式的撒娇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甜甜也觉得饿,毕竟是半碗面都还没吃完就跑出来的选手。
“你车到底停哪了”甜甜不光近视还有点夜盲,能力范围只能到周玉安的脸,再远就看不清了。
“还有300米。”他指着前面的停车场,“不然你在这等我,我去”
话没说完,却立刻改口“300米,很快就到了。”
甜甜只能硬着头皮再留他300米的活口。
坐上车后,她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问“干嘛话说一半”
驾驶位上的人放下车窗,目光放远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拉过她放在膝上的手。
“还记得你当年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他问。
甜甜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好像想要笑,却只是哈了一声“算了,都过去了,想吃什么”
“粥吧。”
“”
“怎么了”
“你不想吃面”
“吃多了,有点腻了,想换换口味。”
“是我记错吃六个月泡面都没腻的人是谁了”
“”
甜甜编不下去,只能老实说“你不是不喜欢吃面吗”
大娜迦不是不喜欢吗
拉着她的手一僵,眼前的红灯变绿,特斯拉悄无声息穿过街口。
“五年前,你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去睡吧,明天早上大哥在线上等你。”
“我不敢让你等我了,300米也不行,我怕你又不见了。”
“你不见了,我再去哪找你”
也许是路面不平,也许是车速太快,甜甜觉得他抓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眼前的夜晚一片模糊,唯独他的一张脸无比清晰。
她忽然想起塔洛斯生前的话。
“自由意志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对于机器来说却很奢侈。”
什么是自由意志呢
甜甜想了想,她可能有一个答案。
“靠边停一下。”她拉了拉他的手,“一会儿就行。”
特斯拉立刻减速,拐进右侧一条小路。
车停后,甜甜按开他的安全带,说“周玉安,你过来。”
车内空间狭窄,他侧了身子,一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眼神探究。
“嗯”
“你过来点。”
“嗯”
“头低点。”
“嗯”
“再低点。”
在那张一到了晚上就更让人无法直视的脸低下来时,甜甜一个猛虎扑食,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把脸埋在他流畅的锁骨上,闷声说“于瑾说我气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看上的男人其实是从前带过的妹这件事,我当时觉她毫无道理。”
她难得有些腼腆“现在想想她说得也对。”
她用头顶蹭着他下巴“我也想狠一点,晾你个一年半载的,可我做不到,紫龙也做不到。”
“我舍不得周玉安,他舍不得大娜迦,嗐”
这个“嗐”字是一个张开的口型,这个口型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下一刻她被按在座椅上时,自动椅背正在缓缓下降。
那人的气息清冽干净,带着一点尼古丁的味道,和她当年想象过的、浑身散发着草莓味的大娜迦全然不同。
不同,却也不错。
椅背已经接近水平,一只膝盖压在她腿边,领带垂下来落在她胸口,衬衫的袖子轻轻刮着她的脸,插、进她头发里的手指微凉。
那一刻,全身感官再也接收不到外界信号,只有她身上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无比清晰。
“你干嘛”她稳住气息,却稳不住慌乱的心跳,“不是说吃”
他低下头,把最后几个字堵在她口中,直而长的睫毛划过她脸颊,好像羽翼展开在她心上。
群众的眼光果然雪亮,这位siestar周总监可不就是祸国殃民。
车顶的内灯慢慢暗下来,她闭上眼,听到那人同样气息不稳的声音,卑微却深情。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沉浮,求你别再走了,求你”
那一瞬间往事铺天盖地而来,记忆碎片携着年少时的豪迈和懵懂。
“以后我带你,你只要不冲泉,别的随意。”
“哥,以后我可以叫你哥么人家就认过你一个哥呢。”
最终消逝在渐渐模糊的时光中。
几十年后,谁还记得紫龙,谁还记得大娜迦,谁还记得他们打过的几千盘游戏,不过烟花冷了,昙花谢了,再难寻痕迹。
把握当下吧。
今晚降温,客人不多,快到十一点,金凌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大雪,对电话里说“估计不会有人来了,我先关店再打给你,展扬,么么,么么。”
正说着,门上铃铛一响,推门进来两个人。
看到男人那张脸,金凌握着电话的手又是一抖,迅速把电话挂了。
虽然只来过一次,这张脸曾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可怜的展扬不知道自己又在被分手的刀尖上跳了一次舞。
金凌的目光顺着周玉安的看过去,他前面的女人看着有点眼熟,应该是店里常客,只是此刻被裹得和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她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位常客。
“随便坐。”金凌抱着菜单上前,正好赶上那妹子脱掉身上的男士黑色外套,扒下缠在脸上的灰色围巾。
再看那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天气就穿了一件薄衬衫,白玉似的脖子都冻红了。
啧啧啧,感情真好。
“两位喝点什么”她说话的时候,正看见甜甜摘下围巾露出下半张脸。
确实是熟客,然而
一嘴的血,下唇好几处伤口,看着可不是干裂的,而是像
金凌心里砰砰直跳,目光飘到周玉安嘴上,又飘回到甜甜嘴上,再飘到周玉安嘴上
啧啧啧,光是想象这两人刚发生了什么都让人血脉喷张。
真想展扬啊。
甜甜碰了碰嘴唇,嘶地一声,见周玉安正含笑看着刚离开的女服务生,奇怪“怎么了”
周总监收回目光,指骨摩挲着嘴唇,笑道“没什么。”
甜甜现在看不得他这个动作,一看就回想,一回想脑子就嗡嗡的。
“你是狗么”半晌她咬牙切齿低声说。
“我不一直都是”他前倾了身子,话中有话地,“大哥的狗腿子吗”
“就你狗腿子”甜甜和紫龙都笑了,“你可别闹了小祖宗。对了,怎么又跑这儿来了不是最讨厌吃面么”
周总监正有条不紊地摆出他随身携带的筷子,还递了甜甜一副,好整以暇地“谁说的我最喜欢牛肉面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甜甜一脸懵,几年不见变口味了
“今晚。”他一副理所当然,“大哥喜欢的必然都是好东西。”
甜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忽然想起来,问“那个,塔洛斯的事,你知道吧”
对面刚才还一脸不正经的人慢慢收了笑,良久他说“我知道一些。”
“去年,他找到我公司,自愿无偿将taos所有代码融合进入真实世界。我代表公司,与他一直是线上联系,taos也确实通过了我们的测试,它的智能形态很有意思,介于真正有自我意志和超级模仿之间,正是我们需要的。”
“那一天和你在游戏厅,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和他认识。”
甜甜喝着水,怪不得那天塔洛斯一眼就认出siestar周总监。
“他是什么病”末了,她低声问。
“胃癌四期,这是我了解到的。”他虽然唇上还沾着血,说到这个话题时态度却很严肃,再没有刚才的嬉笑,“2014年确诊,原本乐观也只有24个月,却被他硬撑了5年,熬到taos上线。”
周玉安的声音里有一种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和对逝者的惋惜“我是无神论者,但人的意志力有时确实可以超越现有科学可以解释的范畴。”
甜甜沉思。
2014年,那一年父亲去世,她从此一蹶不振,浑浑噩噩过了五年。
同一年,有人接到诊断书,得知自己活不过24个月,却调动了己身所有资源,想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她见过四期的肿瘤患者,那种疼痛已经不是杜冷丁这些药物可以抑制的,她无法想象一个时刻都在地狱里受折磨的人,会云淡风轻地和她坐在店里喝茶聊天。
想起那个下午,阳光从窗子透进来照在他金丝边的镜框上,他笑得十分放松“要说缘分,这才算是缘分。我姓神,源自姜姓。”
时间是公平的,同样的五年,自己只勉强捡起荒废的学业,熬到个本科毕业,每日在垃圾堆里为社会做微不足道的贡献。
有人却发了多篇sci论文,从无到有创造出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智能体。
“真实世界发给提蓝一笔奖金,不多,我也只能拿到一半。”好像是想通了什么,甜甜握紧杯子,“我想用这笔钱做一个游戏,不知道周总监接不接这活”
“我知道周总监很贵,我的这点钱可能远远不够”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真疼,“我和你说一下我的想法,你给我报个价,少的部分我去想办法。”
对面的人一侧脸颊搭在手背上,又变回那个不正经的大娜迦“哦什么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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