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离开彼岸花海,回到了枯瘦判官的偏殿。
赵暄正与父亲赵涵低声交谈,大部分是赵涵在问,赵暄回答。
尽管离了人世,赵涵对大楚依旧关切。
除了关于孟长琳的事情以外,赵涵不失为一个英明君主,他多年在地府,对外界之事有了另一种见解,赵暄听得频频点头,受益匪浅。
英武的君王抬头注意到远处而来的人,拱手为礼:“书阁主。”
赵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人如阴沉地府中一抹温润月华,明亮而不刺目。
他这些年见过亡魂、拜过判官,也遇到过妖族,到底长了些见识,知道她若是妖,必是一位大妖,若是神,也是一位法力深厚的大神。
不由看了儿子一眼,赵涵心中一叹,他这儿子倒是好运道,比他要好太多,也随儿子一同行礼:“见过书阁主。”
书月还礼,又道:“活人在地府不宜久待,陛下可要归去?”
赵暄自不会拒绝:“事已毕,我这便随阁主离开。”
旁边赵涵的脸色微微一黑,他自然知道儿子是来干什么的,事实上,他方才已将儿子训斥了一顿,知道他对生母有怨,但赵涵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追到地府来伤生母的心。
有赵暄闹的这么一出,孟长琳想起旧事,恐怕十年之内赵涵是别想见她了。
“父皇,儿臣归去,父皇保重。”儿子那装模作样的声音传来。
赵涵没好气地摆手,自己养大的儿子什么模样他还能不清楚,“去吧,去吧,莫要来了。”
他再来几回,赵涵怀疑自己再有一辈子都换不回孟长琳的原谅,虽然现在也没看到什么希望。
两人下了殿前台阶,之前那名小鬼殷勤来为二人引路。
一边带路,一边示好道:“赵家那位公子功德不少,三十六司准备把他收入司内,说不得下次来,二位还能见到他。”
赵暄浅笑从容,下一次来什么的,他希望越晚越好。
踏出鬼门关,天地转换,二人出现在神秘古老的蓬莱阁,熟悉温暖的气息将二人包裹。
赵暄很快回过神来,将白玉荷花灯递还给书月:“此番多谢书阁主辛劳。”
“分内之事,”书月接过灯,命傀儡香琴上茶。
事情已完成,接下来该他付出报酬了,赵暄好奇道:“不知我该如何酬谢阁主?”气运?还是寿命?
书月温柔的眼眸落到赵暄头顶的气运金龙上,察觉到被窥视,气运金龙摆出警惕的姿势,喉间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吼。
赵暄看不到也听不到气运金龙行为举止,却本能感受到一股莫大威胁临身,浑身颤栗,几乎仅在几个呼吸间额头便出现了一层细密汗珠。
“抱歉,是我冒犯了。”
书月忙移开视线,她忘记了,人间帝王全赖气运金龙护持,方能在这神鬼妖魔遍地的世界安稳坐好帝位,相应的,气运金龙颇为警惕,一有不妥就立刻给帝王示警。
这也是帝王行事如有天助,觉得自己承蒙上天眷顾的缘由之一。
“……无事。”
赵暄看向书月的目光终于添上一分敬畏,书月太过温和,待凡人既不目下无尘,也没有丝毫特殊,总让人忘记她是一位大神通者。
如今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恐怖,让赵暄补足了对她的印象。
书月沉吟道:“不知陛下可愿拿一缕皇朝气运来换?”
帝王坐拥四海,天下皆为他所属,他能拿来交换的东西自然多不胜数,但书月看得上眼的只有皇朝气运。
赵暄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倒不是他过于大方或者蠢笨到没有意识到皇朝气运的含义,只是他身为上位者,很明白一个事实——当比你强大很多的人觊觎你身上的某一件事物中,他有千百种方法能弄到手。
赵暄并不打算去赌书月的品性,尽管她表现出来的足够温和。
黑羽鹦鹉振翅而飞,时而发出愉悦叫声,不知为何,赵暄竟从他面上看出幸灾乐祸来。
一只鸟儿,幸灾乐祸?
赵暄没敢深想,八成又是一只妖。
他的头顶,气运金龙不情不愿地拔下一片龙鳞,黑羽鹦鹉飞掠而过,衔在口中,飞回书月身旁,亲昵蹭了蹭她。
书月翻手取出一只木盒,金色的木盒很衬那片龙鳞,气运金龙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许。
赵暄识趣告辞,离开前道:“望暄下次到来,能入仙途。”
书月笑而不语,未来之事,何人说得清。
……
临水镇。
年轻的书生清晨归家,在路边的早点摊停下:“刘叔,来一只肉包,三只菜包。”
忙碌的摊主声音洪亮:“好嘞,章秀才稍等!”
他利落的拿荷叶包好了包子,递给书生,“章秀才慢走。”
章朝阳付了钱,将包子揣进怀里,朝摊主拱一拱手,这才离去。
路边不少人都在看他,低声议论。
“章秀才越来越俊了。”
“不仅俊,他读书还好,要是什么时候中了举人,那才发达了呢。”
“嘿,发达了也和你没关系,人家和家里娘子感情好着呢。”
有那年轻女子调笑女伴,直把女伴两颊羞红,急得跺脚:“我又没说——”
“是没说,”女子目光意味深长:“可你两眼都快看直了。”
女伴:“……”
包子摊对面是卖馄饨的铺子,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年轻女子正慢慢用着一碗馄饨,动作不急不缓,透着几分优雅矜贵,朦胧热气之后姣好面容更显动人,看得几个旁边用饭的客人呆住。
她忽然偏首对旁边桌子上的客人一笑:“这位小公子是本地人?”
才十三岁的小少年脸蓦地一红:“是、是本地人。”
书月笑中透着些安抚意味:“那你可认识方才那位秀才公。”
噼啪。
是好几人心碎的声音。
小少年脸也不红了,有气无力道:“小姐也看上了章秀才?”
这个“也”字用得很微妙。
小少年郁闷不已:“一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只会吟诵几句酸诗,怎么偏偏就那么受欢迎。”连他姐姐也天天章生长章生短的。
馄饨铺的小伙计给客人送馄饨,听到这儿插了一句言:“因为他长得好看!”
这话引得大半个馄饨铺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这话朴实无华,却是事实,那章秀才要是长得不好看,哪儿那么多姑娘喜欢他。
小少年瘪嘴:“我长得也不差啊。”
“你还小呢。”有客人大笑。
小少年被笑得脸红,往旁边瞪了几眼,这才开始回答书月的话。
“章生全名章朝阳,是随爹娘搬到我们临水镇的,据说以前还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有当官的,什么官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他家家底的确挺厚。”
“……章朝阳爹娘身体都不大好,看章朝阳娶了妻子没多久就没了,大人说是心愿已了,这才去了……”
“……章娘子是隔壁镇上一个员外之女,长得好看,还会念书,贤惠持家,和章朝阳感情很好,章朝阳每天早晨去临水边上念书,回来都会给章娘子买早饭。”
小少年故意将章家夫妻的恩爱说得很详细。
这对书月没什么影响,只是苦了她腕间佛珠里的那位住客。
很快书月便离开了馄饨铺,走在临水镇的街道上,袖中一手轻搭腕间,温和灵力注入。
“金姑娘,你可还好?”
过了片刻方有幽幽声音传来:“书姑娘不必担心妾,妾很好。”
听着可一点都不好。
书月轻轻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她早便从观世书上得知,当年金昭昭的心上人是哄骗她殉情,而非真有意与她同生共死。
既如此,金昭昭怎么都免不了一场伤心。
长痛不如短痛,书月这便循着章朝阳的气息到了章宅。
馄饨铺的小少年说章家家底厚实不是虚言,比起旁边的低矮房屋,章宅称得上高门大户了,宅子里还有七八个仆人服侍。
方才在街道上匆匆一瞥的章朝阳正与一女子说话,那女子身段窈窕,气质如兰,微微仰着头,望向章朝阳的眼中满是星光。
一旁的章朝阳俊秀温柔,轻声细语,两人之间浓情蜜意,似谁也插不进去。
章娘子并没有一直拉着夫君不放,很快便轻声催促他去读书。
章朝阳似有些迟疑,章娘子害羞一笑,一手轻轻放在腹部:“夫君放心,妾身无事的。”
原来章娘子已有身孕。
章朝阳又连声嘱咐了几句,叮嘱她万万不可劳累,这才去了书房。
章宅的书房很大,两面墙壁装有书架,摆满了书籍,且被打理的很好,章朝阳熟门熟路抽出一本未看完书的,坐在案前细心研读,遇到不解之处便标注下来,几乎是一捧上书便沉浸进去。
书月推门而入,无声无息,未惊动一人,腕间佛珠亮起金光,一道黑影投向章朝阳眉心处。
章朝阳身躯一僵,软软倒下。
书月一抬手,将沾满了墨汁的毛笔放好,免得污了书籍,随后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
……
三百年前,国名大成,有富商之女金昭昭,貌美可怜,被户部右侍郎之子一见钟情。
户部右侍郎之子长跪父母跟前足有三日,换得家中应允,娶其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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