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右侍郎之子姓萧,单名一个阳字, 萧阳自与金昭昭成婚之后, 携爱妻出游, 访遍京城附近盛景,游山玩水,留下诗篇若干。
除此外,因爱妻与家中父母不和, 萧阳屡屡调节, 为安抚爱妻所受委屈,萧阳亲为妻子描眉,设计妆容, 一时之间,恩爱之名远播。
京城更有言语流传——嫁人当嫁萧郎。
然而这份情深不仅为金昭昭惹来众人艳羡, 同时也为她招来灾祸。
萧家。
晨起之后,萧家少公子正与夫人用膳, 忽有小厮从外跌跌撞撞跑来,神情大恐, 到了门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滚了进来。
屋内侍候的丫鬟们扭头低笑起来, 那小厮却没有半分在意,从地上囫囵爬起,慌张喊道:“老爷、老爷被关进天牢里去啦!”
“什么——”
屋内屋外侍候的丫鬟小厮们大惊,神色慌乱, 萧阳手中拿着的银筷也被惊得滑落而不自知。
“你详细说来?”
他死死盯着小厮。
那小厮被他可怖目光所慑,低下头去,呐呐道:“小人只知道这么多。”
这个时辰大人们正在早朝,如此说来,父亲当是在早朝上出的事,宫里的事情,小厮能知道这点就不错了。
萧阳拉着愣住的金昭昭起身,将一屋子的下人们扔在后面,急急往母亲院里而去。
正院不出所料也乱成一团,侍候萧夫人的嬷嬷正将一丸药喂入萧夫人口中,萧夫人抖着手用了大半杯茶水,方才将药送下去。
见到儿子到了,萧夫人连忙朝他送出手:“阳儿……”
“母亲。”
萧阳几步上前,在萧夫人面前跪下,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她:“母亲莫怕。”
金昭昭低头怔怔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底带着些许嘲意。
她的确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起码他能因为别的人或者事毫不犹豫将她甩开。
金昭昭眨了下眼,将三百年后的金昭昭藏起来,留下的是三百年前和萧阳同喜同悲的金昭昭。
在萧阳的安抚下,萧夫人终于平复下来,萧阳温声询问:“母亲,您在宫中可有熟识之人,可能询问父亲出了什么事?”
萧夫人脸色又是一白:“不必问了,我知道是何事。”
萧阳握紧萧夫人的手,关切道:“母亲。”
萧夫人深吸了口气:“是因为废太子之事。”
萧阳也是一惊:“父亲怎如此大胆?”
萧阳至今未曾入朝,一是他因为娶商家女之事闹得太大,想等风头淡下来再入朝。二则是因为此时朝中太不安稳,诸皇子夺嫡激烈,偏偏当今又算不上什么圣明之君,此时入朝风险太大。
萧家至今还未曾站队,萧父看好两位皇子,但还未曾下定决心投靠哪一个。
“难道父亲他……”萧阳话语含糊。
萧夫人早已将下人遣走,此刻留下的都是心腹,一开口便满是惶恐:“我亦不清楚,不过前几日你父倒是透出些口风,似疑心陛下仍关切废太子。”
萧阳只听这一句便有些心惊胆战:“……父亲怎会如此想?”
萧夫人叹道:“若论诸皇子中何人最受陛下宠爱,非废太子莫属。”
萧阳差不多明白了萧夫人的意思,对其余皇子而言,陛下仅是皇帝,但面对废太子,陛下不仅是帝王,更是他的父亲。
萧阳皱眉:“父亲到底上书了什么?”
“废太子居冷宫,你父言废太子乃帝王之子,千金之躯,即便犯了错,也不该怠慢至此,请求陛下将之移出冷宫。”
萧夫人说完便有些疑惑,萧阳神色相仿,这本是讨好之言,便是陛下不允,也不该发如此大的火,将一个堂堂正三品官员从早朝上押入大牢。
“许是宫中还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萧阳此时后悔起自己没有入朝了,此刻连个了解的途径都没有,他又安抚了母亲几句,见从她这里无法得知更多消息,便匆匆离开,往前朝打听去了。
金昭昭被留在原地,茫然望着萧阳翻飞的衣角消失在门外。
萧夫人倒是注意到了她,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是,母亲。”
金昭昭不敢和她顶嘴,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身后隐隐传出萧夫人不满地抱怨声:“你说阳儿怎么就迷了心窍,娶这么一个妻子,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仅帮不上忙,金家甚至还需要他们庇佑。
金家攀上萧家后,家业翻了几番,如今萧家出事,金家没了依靠,之前投靠金家的、被金家夺了利益的都又跳了出来,与金家作对,短短时日,金家就缩水大半。
金昭昭得知后也无法,萧家正乱,萧阳整日出去疏通关系,找人求情,常常半夜方才归家,金昭昭哪敢拿金家的事情再去麻烦他。
只是金家情况越来越不好,家中给她送信,求问她可有法子,金昭昭思及自己的无能,既无能帮助家中,也无法帮助萧郎,不由暗自垂泪。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背着灯光,金昭昭看不太清萧阳的神色,但萧阳却能看清金昭昭脸上的泪痕。
他几步上前,捧住她的脸,疼惜道:“怎么哭了?”
“没事。”
金昭昭慌忙把信收了起来。
萧阳却已注意到她的动作,将信夺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金家出了事?”
金昭昭羞愧低头。
婆婆能回娘家求娘家帮忙求情,她的娘家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莫担心,”萧阳轻轻揽住她,什么都没问,柔声道:“都会过去的。”
金昭昭一向是极信任他的,他既然这样说了,金昭昭便也信了,回抱住他道:“嗯,父亲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刚哭过的鼻音,还透着十足的信赖。
萧阳微微一顿,抱紧她,重重“嗯”了一声。
金昭昭脸上还有泪,从他怀里出来,一边擦拭泪痕,一边问:“夫君今日回来的很早,是有进展了吗?”
她目露期待,萧阳却没有对上她的眼睛,含糊道:“算是吧。”
金昭昭眨了眨刚哭过的眼,似懂非懂,听出他不欲多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
之后几天,萧阳每天都回来的很早,回来后便一直陪着金昭昭,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萧阳偶尔背着她露出的苦涩笑容却让她知道并非如此。
危机还未过去。
但金昭昭每次询问,萧阳都避而不答,总是告诉她,他会解决的。
不过金昭昭依旧知道了原因。
一天,萧阳外出,正院来了人,萧夫人请她过去。
婆母相召,纵然金昭昭不大想过去,却也不得不前去,到了正院,萧夫人不在,下人径直将她引到正厅,一位华服少女端坐上首。
少女光彩照人,气质娇贵,通身皇族气派。
正是当今爱女,先后嫡出公主,封号福寿,这位公主极得皇帝宠爱,与废太子一母同胞,但废太子的倒台却半分没有影响到她。
若说皇帝面对废太子之时既是父亲又是皇帝,那他面对这位福寿公主之时,便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慈父。
金昭昭曾与福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当时这位公主表现的还有几分奇怪,一直拉着她询问夫妻日常生活细节。
金昭昭哪里好意思回答,只得含糊过去。
眼下又在萧府中见到她,金昭昭又是奇怪又是疑惑,却只能恭敬见礼。
“妾萧金氏拜见殿下。”
福寿公主端坐不动,身旁侍候的宫人却厉色呵斥道:“大胆!殿下当面,为何不行大礼?!”
金昭昭一怔,大礼繁琐,通常默认的是只有一些正式场合才需行大礼,但这只是默认,若福寿公主当真计较起来,旁人也无法反驳。
此刻萧夫人不在,无人可为她解围,甚至正厅内一个萧家下人都没有,全都是福寿公主带来的宫人。
硬碰硬不可取,何况她算不上“硬”,只好低头行大礼,三拜九叩,一番大礼之后,心中已满是羞辱与警惕。
来者不善,就是不知,福寿公主堂堂一位公主为何要来为难她。
福寿公主嗤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高高在上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萧金氏。”
金昭昭态度恭敬:“殿下,正是臣妇。”
福寿公主问道:“你可知萧家此时情形?”
金昭昭猛地抬起头,连对她的忌惮都抛在了脑后:“臣妇知道一些。”
她迫不及待道:“殿下可能救公公?”
在她的期盼目光中,福寿公主点了点头,但不等她欢喜,福寿公主冷漠的声音响起:“但本宫有条件。”
金昭昭不知为何,心中升起警惕:“殿下请讲。”
“很简单,”福寿公主从上首起身,宽大华美的裙摆滑过萧家正厅内花团锦簇的地毯,来到金昭昭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双眼道:“只要你自请下堂。”
金昭昭蓦地瞪大眼睛。
福寿公主叹道:“真美啊,可你的出身,又怎么配得上萧郎。”
金昭昭不顾身份尊卑,拍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怒道:“殿下觊觎已婚臣子,可还知礼义廉耻?!”
福寿公主抬手阻了大怒的宫人们,冷声道:“本宫只知这天下是我父皇的,本宫为帝女,有什么做不得的,别说萧郎只是娶了一个商家女,就算他和一品大员的女儿成亲了又如何,这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尊贵得过本宫?”
金昭昭哑口无言,商家女,商家女,自她与夫君成亲以来,这个带着贬义的称呼就悬在她头顶,如何也摘不掉,而其他人,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她配不上萧郎。
“商户又如何?”金昭昭不甘:“我金家没偷没抢,凭本事赚得钱,为何要被你们看不起?”
这一刻,三百年前的金昭昭和三百年后的金昭昭一同发出质疑。
但没有人在意。
福寿公主看了她一眼,只当她胡言乱语,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威胁道:“金氏,你可选择好了?若你自请下堂,本宫还可为你保全一丝颜面。”
她神态高高在上,恍若施舍。
金昭昭不语。
福寿公主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继续等待,冷笑了一声:“骨头倒还挺硬,本宫是为萧郎名声着想,不然早便请父皇下旨了,金氏,你可要想明白,萧家,金家,还有你自己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金昭昭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只得道:“夫君……夫君不会答应的,你这样……夫君不会喜欢……”
她的夫君温柔俊秀,善诗善画,是个翩翩佳公子,绝不会喜欢仗势欺人的福寿公主。
福寿公主大怒,指着她吩咐:“给本宫掌嘴!”
早便看不惯金昭昭的宫人们将她围住,有人架住她的手臂,有人掰住她的肩膀,还有人用力扇打她耳光。
啪啪的掌嘴声中,福寿公主高昂着头颅:“本宫是帝女福寿,先后嫡出,萧郎怎么可能不喜欢本宫。”
她在说什么,金昭昭已经听不清,宫人们都是福寿公主的人,怎么可能对她留情,那一个个巴掌都用了十二分的力道,金昭昭耳中嗡鸣一片。
最后,金昭昭似乎听到了萧阳的声音,他温润动听的声音响起,在向福寿公主求情:“公主,能否让臣带金氏回去?”
高高在上的福寿公主面对他时语气温柔:“萧郎为何还要带金氏回去?本宫不想看到你和她亲近。”
萧阳似很无奈:“公主,金氏还是臣的妻子。”
福寿公主蛮横道:“她很快就不是了!”
萧阳几乎是恳求道:“公主……”
“好了好了,”福公主气恼极了,一拂袖:“你带她走吧,本宫不想再看到她。”
萧阳什么话都没说,拱手行了一礼,便温柔抱起倒在地上的金昭昭。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双眼紧闭,竟是已经昏了过去。
金昭昭再次醒来后已是第二日中午,萧阳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见她醒来,萧阳迅速藏起眼中的复杂情绪,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昭昭。”
“夫君,”金昭昭下意识也回了他一个笑,笑容绽放到一半,金昭昭便被脸上的疼痛提醒了之前的回忆,“夫君,福寿公主她……”
萧阳神色暗下来,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无事了,无事了。”
金昭昭苦笑摇头:“怎么可能无事,夫君莫要哄我。”
萧阳不准她再说,紧紧抱住她:“昭昭放心,为夫会保护你的。”
三百年后的金昭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搭在腹部的手掌收紧,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怀了身孕,但萧阳没有告诉她。
至死,她都不曾知道。
三百年前的金昭昭得了夫君保证,纵然知道天威难抵,却还是存了一份期盼。
直到福寿公主的人再次到来。
宫人神色是与福寿公主如出一辙的高傲,“金氏,殿下仁慈,允你自请下堂,然而你竟不知感恩,企图糊弄殿下,何其可恶,殿下有令,三日之内,你若不自请下堂,萧金二家将为你陪葬。”
贼喊捉贼也莫过如此。
一通威胁之后,宫人扬长而去。
金昭昭挥退下人,无力跌到地上,福寿公主可恶,但有的话却没有半点虚假,她若不从,福寿公主真有可能毁了萧金二家。
金家只是商户,于福寿公主而言,要毁了金家,连一根手指都用不到。萧家虽是高官,可萧老爷此刻正在天牢之中,若福寿公主有意使坏,萧家前景难料。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昭昭!”
萧阳听到侍从来报,有宫中来人,他便立刻回了家,一把抱起金昭昭,关切道:“她们可为难你了?”
金昭昭投入他怀中,忍耐至今的泪终于落下,“夫君,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你!”
她那么爱萧阳,怎么忍心离开他,然后看着另一个高傲歹毒的女人陪在他身边,与他白头到老。
萧阳抱紧她:“不分开,昭昭,你放心,我们不分开……”
金昭昭拼命摇头:“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那是皇家……公主……如何有办法?”
尤其是萧家本就自身难保,萧夫人只怕正盼着有一个公主儿媳,不仅身份高贵,还能解萧家之危。
这几日,萧夫人避而不见她,却派了嬷嬷每日来院中,与她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教她深明大义,为萧家为萧阳自请下堂。
“夫君……”她又落下泪来。
萧阳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昭昭,生难同裘,你可愿与阳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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