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庚站在杨稹面前,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正午天热,杨稹火气又有些上来,身体开始不舒服,忍了好半天才将不适感给压下去。
靠着椅背,他柔柔弱弱的摇了两下扇子,淡声道:“先别着急,这几十亩地已成定局,既然无法扭转放在心里也只会膈应自己。”
他知道王庚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这种责任感放在心里久了就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包袱了。
即使杨稹这般说,王庚依然面色沮丧,难受得想哭。
他愁的不是别的啊,是小公子的药钱啊。
杨稹每日能喝一两银子的药。
现在他们府上最大的开销就是杨稹的药钱。
夏天是杨昭最难熬的时候,他素体虚热,到了夏天走上两步都会喘不过气来,双颊总是泛着不正常的红。
杨稹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已有七八分难受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回去吧……”
说着他顿感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正这时,一双手搂住他。
不是王庚也不是明诚,恰是去而复返的孤峮。
“先生你没事吧。”孤峮低声问道。
杨稹甩了两下头,“有点晕……”
王庚心道不好,连忙道:“小公子,要去请郎中吗?”
杨稹还没来得及答话,身体就像孤峮倒去。
“先生!”
“小公子!”
“表哥!”
杨昭曾是开封城一方出了名的神童,这周围大多都是眼熟他的人。
炸丸子铺的老板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说道:“出东市,东街路口就有医馆,要不要带小先生过去?”
想也不想,孤峮和王庚扶着杨稹就往路口的方向走,明诚已吓得眼眶都红了。
“他体内有宿毒吧,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热毒。”东街路口的郎中说。
王庚低着头不答话,孤峮皱起眉。
郎中看了他们一眼,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写了药方让药童去准备汤药。
杨稹像快要断气一般趴在榻上,任凭郎中怎么折腾。
施针灌药艾灸……
他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唯有那双颊,还有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迷人的粉。
站在榻边的这一刻,孤峮想起去年端午之后先生请了快一个月的假,他在开封书院呆了近两年,现在才恍然明白,先生的身体不好不是因为弱,而是因为有宿毒?
说来惭愧,他身为学生,却一点都不曾关心过他的先生。
刚才他将娘亲送回客栈的时候就在想,那个曾经他以为的……自私自利的先生为什么会帮他。
一直大大咧咧的明诚突然不做声了,坐在一旁闷头哭,姚尧在一旁安慰他他也不理会,只闷头哭。
孤峮虽和明诚相处得不多,但也知道明诚的性子,见到这样脆弱的明诚,他有点不习惯。
明诚从记事起,陪在身边的亲人只有杨昭和姨父杨林,他连亲生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自他姨父去了之后,他更加黏起表哥来,他害怕失去,若表哥英年早逝,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孤儿了。
明诚哭了半天,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表哥不能有事。
若是表哥去了,他以后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
杨稹这一倒下,至这日夜里都没彻底醒来。
王庚本想骂明诚一顿的,见他这么伤心也不好再下嘴去骂。
“你回书院吧,小公子这里有奴才就行了。”王庚对孤峮道。
突然想起什么,王庚取来一物,“这是小公子给你备的生辰贺礼。”
孤峮微愣片刻,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
书封上的四字:权谋残卷让他吓了一跳。
此书,是传说中的读物,因为传说中作此书的人位极人臣却被抄家灭门,这世上连此书的拓本都没有了,先生怎么会有?
事实上杨稹这本《权谋残卷》,是他默写下来的。
这得感谢前世那个喜欢抽疯似的大笑又荒唐无脑的未知系统,让他有幸看过这本书。
这个礼物,杨稹可是用心思准备的。
他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孤峮适合读一下这本书。
“小公子说,你收好别被人瞧见。”
其实杨稹没说这句话,这是王庚加的。
王庚识的字不多不少,书封上的字他自然认得,加上孤峮看到书的表情,他就能猜到这本书不是什么普通的书。
他不明白小公子送此书给孤峮的意图,只能提醒孤峮小心一点。
孤峮将书好生收在怀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杨稹,行了礼后离开了。
孤峮回开封书院的时候,书院门口正停着几辆大马车,四马一车,奢华的气派,他从未见过。
看到马车上红底墨字的“房”字,孤峮才恍然意识到,应该是房积的人来了。
他心下一紧,立刻想到了江陵,快步走进书院内。
河间房氏的盛名起于一个擅长筝弦的房妃还有虢山侯妃,而这两个人一个是房积的堂姑,一个是亲姑姑。
孤峮直接朝江陵的房间走去。
柳瑜,司简衷,桑律,也都在。
孤峮问江陵:“你没事吧?我看到房家来人了,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江陵摇头:“只来了一个人问我话,我如实说了。”
“对了,今日先生病倒了,我回来时还没醒。”孤峮抛出此句,几个崽子脸上神情各异。
柳瑜自然一点表情都没有,桑律也是,江陵倒是问了几句。
司简衷本来就寡言,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年没变过,自然无一点神情波动。
孤峮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倒是司简衷回房后,穿了一件外裳,出去了。
杨府离书院不远,一刻钟不到的脚程,他去的时候杨稹刚醒来。
杨昭倒是没料到司简衷会来看他,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司简衷脸上的神情一直没变过,他举止优雅沉敛,但也只是谦谦有礼,细细体会就会觉得此人有一点凉薄的孤冷。
司简衷将河间房氏来人了,及找江陵问话的事也说了。
看天色已晚,他行了礼:“先生好好养病,学生就不打扰了。”
司简衷走后,杨稹仔细回忆起书中的情节,书中河间房氏来人的这日,江陵被训得很惨,几乎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房氏管家直言说他是偷窃贼。
杨稹没歇多久,杨府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小公子,堂姑和堂姑父来了!”王庚端着一锅粥进来,急急忙忙的放下。
杨稹微惊,却依旧保持着他的淡然神色,他心知堂姑和堂姑父为何这个时候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旧要当他们是来探病的。
他白天在街上晕倒的事杨昕知道了也不稀奇,东门那边堂姑父有个胭脂铺,那里的伙计看到了很正常。
杨昭的堂姑父是个英武的男人,看着还很年轻,没有堂姑显老,杨稹对这人的第一映像不算差,但一想到此人将开封书院的继承权给要走了,心里就不舒服。
“听人说你在街上晕倒了,就过来看看。”云逸说着,让仆从将带来的补药放下。
若杨稹没看过那本《先生之死》会以为这是一个干脆又有几分风度的男人,可他是看过书的人,深知此人精明又腹黑。
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偌大的开封书院的地契弄到了手,就问你精不精。
杨昭这位堂姑父为什么在开封城混得很开,能认识很多地方大官?
那是因为云逸在杨林还是太傅的时候,就借着当朝一品太傅的堂姐夫的名义混迹于开封城上流世族中,和开封的世族,知府他们搞关系。
杨林在京中做官,对此事知道的少,就算知道了也鞭长莫及,再者云逸又没借他的名义做缺德事,对太傅来说无伤大雅。
于是杨林在京中为官这十几年中,云逸借着杨林的名头在开封得到了好处,也为他的儿子攀上了和琉璃县主的亲事。
“小侄多谢堂姑父和堂姑前来探看,恕小侄不能起身行礼。”杨稹娇娇柔柔的说道,做戏这种事,无师自通很容易。
说了一会儿,杨昕走上前来笑道:“不知昭儿现下可想通了?这么说吧,这府宅你要住可以,你是我侄儿,这会儿又病着,我们自然不会无情无义的赶你走,这样吧,从下半年开始你付租金就行……”
昭儿?昭儿!杨稹脸色一沉,谁是你昭儿,他们姑侄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厚了?
“杨昕。”云逸轻轻浅浅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昭儿尚在病中,少说两句。”
杨稹默了:“……”
这二人还在他面前,一个唱起红脸一个唱起白脸来了。
杨稹继续听着,表现出娇娇柔柔的样子。
发呆装傻,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我说侄儿啊,你听清楚没有。”杨昕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不,他不说话,杨昕立马就急了。
杨昕急不急不重要,他要的是云逸着急。
杨稹在心里冷笑:几十亩地的事他还没找他们问理,这就送上门来找他讨要杨府了。
杨昕看着杨稹,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闭着眸,柔柔弱弱的,就像是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
杨昕恨不得冲上前去揍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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