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装傻充愣的空挡,杨稹在脑中飞快的理清思路,今日王庚才得知庄子上的田产被卖了几十亩,这夜里堂姑和堂姑父就又来讨要杨府了。
这是为何呢?
按道理云逸在开封城内的营生不少,小估一年也能赚个两千两左右,不至于在卖了田产后就立刻惦记起他的府宅来。
他们卖了庄子上的地给儿子娶妇,一千两银子对云逸来说也不算巨资,这燃眉之急也该解决了才对。
难道说云逸是做什么事亏了本?
亏的只能来打杨府的主意了?
那本《先生之死》中自然不会写这种细枝末节的小情节,杨稹觉得自己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咳咳咳咳……王庚,给我再熬一碗药来……”
杨稹突然咳得面红耳赤,断断续续的说道。
王庚自然不知他在做戏,着急的连滚带爬的往外赶,在门槛前就摔了一跤。
王庚走了,剩下明诚和一个仆从,两人盯着堂姑父家的人,目光警惕,就像是要随时准备干一架一般。
杨稹咳得好些了才断断续续道:“堂姑,姑父,你们若要这宅子,可以将我抬到府尹那里去,我们现在就去对簿公堂,咳咳咳……”
杨稹说完,眯起眸打量二人,杨昭当初敢和他们见官,是因为杨昭以为府尹会看太傅的面子,还有柳府尹的儿子柳瑜是他学生。
可杨昭性子偏激,公堂上和杨昕争论不休,丢了杨府不说还被禁考两届会试。
杨稹敢和杨昕见官的理由很纯粹,因为他找到了有利的证据让杨昕得不到杨府。
他就是坐在家里等着杨昕来闹事。
杨昕一叉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云逸拦下了。
云逸看着杨稹,微皱起眉,杨昭在玩什么把戏?
一个月不见,杨昭像换了个人一样。
云逸沉思片刻,“侄儿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
他说着拉着杨昕离去。
“你干什么呀,我还没说完呢……”
杨昕说着,被云逸瞪了一眼,顿时住嘴。
二人走出杨府,杨昕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再激一会儿他就真会闹到公堂上去了,你不是说知府府尹那边已打点好了吗。”
“蠢妇,你仔细想想你这侄儿是什么心性的人,他今日为何这般示弱,不觉得很可疑吗?”云逸低吼几句后,扭头上了马车。
杨昭是什么样的人?强势,狠厉,且心眼小,杨昕身为他的堂姑,她在开封与他相处的时间比太傅杨林和他相处的时间还长,她不能再了解他的性子了。
杨昕提裙上车,凑过去问道:“夫君你是说杨昭是装的?”
云逸闭着眼,不回答她,也没有否认。
“连病也是装的?”杨昕又问。
云逸仍旧闭着眼,杨昕见状赌气似的坐一边去了。
她心里更加不爽了,这杨昭要是真装傻,那她该怎么做才能要回杨府。
杨昕越想越烦,“秦王造反,长安一仗打起来,我们运往长安的八千多盒胭脂全没了!今年算是没指望了,年底琬儿娶妇进门,那琉璃县主又是金枝玉叶,吃穿用度等同郡主,开销肯定大……”
云逸听着不耐烦的皱眉吼道:“你若不能少说两句,我就下车骑马。”
“……”杨昕彻底闭嘴了。
堂姑他们走后,杨稹的耳根终于清静了,靠着床歇息了一会儿,让明诚取了一本书来看。
“你也别荒废了学业,最近可有练字?”杨稹问道。
明诚抿着唇,点点头。
“怎么了哑巴了?”明诚不咋呼了,杨稹倒是有些不习惯。
明诚乖巧道:“表哥你看完书早点休息身体要紧,我回房去练字了。”
“……”杨稹看着行了礼带上门出去的明诚彻底默了。
臭小子转性了?
杨稹病的这几日,陆续有学生过来杨府,说完几句就走了。
倒是孤峮发现,柳瑜都被府尹夫人强行拽去杨府了,桑律却一直没动静。
桑律这几天很不高兴,听到杨昭的名字就烦。
本来桑律对先生的态度有了一丁点好转,可当他的学年评分下来之后就彻底失望了。
端午之后会有学生陆续返乡,夏季是农忙的时候,书院遵循惯例会休假两月左右,端午后学生们的学年评分册子就会下达。
此事,杨稹是真的冤枉,这册子是他还没穿来之前杨昭就写好了上交到郑青那里去了。
杨昭此人给学生的评分通通都在“丙”字上下浮动,出现个“乙”都是奇迹,可桑律得了个“丁”,可见桑律现在的心情。
全开封书院恐怕再难找出另一个得“丁”的学生了。
“我德性不好?还是功课没写完?先生怎么能这样啊?”桑律红着眼眶躲在被子里哭。
这事说出去丢人,评分得了丁的事也只他自己知道。
将来他们做官之后开封书院的评分册还是要给朝廷拿去做参考的,先生这不是害他吗。
事实是,在杨昭给桑律打分那天,桑律顶撞了杨昭,杨昭心情不好直接给了“丁”。
以杨昭睚眦必报的性子,给桑律“丁”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
杨稹养病期间还不知自己被人记恨了,这日江陵来了,哭着鼻子进来的。
房积屋中失窃的事因为小偷没抓住,这捡事的风声也一直未过去,江陵甚至都不敢在书院里走动,也是见天黑了才出书院往杨府来的。
“先生,农忙已至,学生准备明天就回了。”江陵说道。
杨稹点点头,只说路上保重,还有别荒废学业。
孤峮和江陵都是次日启程。
江陵向南,孤峮向西,两人在开封城外作别。
江陵以往是跟着书院里的一个老乡回县,今年因为出了房积的事,那老乡也不跟他一起了。
江陵只好自个找车去邻县找他家老表一起回县。
辗转至邻县已是一日之后,这时孤峮和他母亲已至洛阳。
这一次,也是江陵成长的一次,在体会到冷嘲热讽之后,他更加渴望出人头地了。
孤峮家住咸阳城外一个叫作积谷村的地方,这里是孤峮的娘长大的地方。
孤峮没有爹,却有一个对他极好的小舅舅。
孤忱年方二十五,因为家贫一直未曾婚娶。
孤峮知道,小舅舅在村里算得上容貌出众,本有很多次娶妻的机会,只是因为要照顾他和他哥,给耽误了。
孤峮回来了,最开心的是他的傻子哥哥。
“哥……”孤峮将他的傻子哥哥从地上抱起来,眼眶红红的,“你还好吧。”
他已经一年没见到大哥了,在书院里除了夏忙时,是没有机会能回家的。
孤峡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乡里都说孤峡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
旁人眼里的孤家很可怜,一个傻儿子,一个妖孽儿子。
“娘,我和小舅舅去地里了。”
孤峮哄着他大哥入睡之后,从房里走出来,对孤杉说道。
孤杉点点头,继续绣她的刺绣。
孤忱带着孤峮下地,将地里的杂草除了一遍。
正午太阳大,孤忱去河边的时候,孤峮坐在田埂上,这时临路边的野道上传来马蹄声。
孤峮呆了一会儿,因为记忆里这处野道,少有马队走的。
他发呆之时,那队人已近了,如一阵风一般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他只看到马队上一个容貌十分出众的人……那人一身黑金华服,胸前似乎是绣着麒麟还是飞鱼……
只是那样的决然神色,那样的俊美刚毅,突然让孤峮有些神往。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吧?
也就在这一刻,年少的孤峮似乎是有了方向,他要成为那样的人吧……
这时孤忱打了水来,孤峮收回神识,突然问道:“小舅舅,可是有战事?”
“战事?”孤忱愣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咸阳城外有说书的在说的……
孤忱:“莫非那传言是真的?是有个秦王造反,听说是派了南殷侯世子来镇压。”
南殷侯世子?
孤峮站起来,脸颊火烫,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刚刚那队人远去的方向,身着麒麟或者飞鱼,那个人莫非就是南殷侯世子!
“小舅舅!你可知他们营帐在哪?”孤峮急切的问道,问出口又摇摇头,他都在想什么呢……他竟然在这一瞬间有了从军的心思。
在当朝,行伍,是最难入的,比伶官杂役之子考科举还难。
士兵皆选自军户,非军户不得为兵,军户者世代为兵不得逃役。
孤峮在一瞬间蔫了下来。
“阿峮,喝口水吧。”孤忱以为他是暑气上头,忙将水壶递给他。
孤峮笑了笑,又打起精神来,如今他这种情况,生计都成问题,还有心思想别的吗。
“小舅舅,你说,位极人臣,权倾天下,难吗?”看着麦田,孤峮的目光有几分游离,他轻声问道。
那声音如缥缈的风,带着几分迷茫的孤寒。
孤忱闻言一惊,看着孤峮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好的答案,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孤峮的志向他没有,而他也不能让一个少年的志向毁灭吧?
所以,孤忱选择了沉默,许久才道:“阿峮,你看,这地里的麦子,还有杂草,野花,它们都是如此渴望阳光,我想,有理想总归是好的。”
哪怕这理想如天上的太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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