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次日,何子京病了,一大早上课的时候一直咳,直到午膳的时候孤峮发现他的体温很高,去叫了书院的郎中过来。

    “我去开几副药,你们拿到厨房那里熬了喂给他喝。”郎中把了脉之后说道。

    冯祈以为何子京是因为昨日的事所以今日生病了,他心里过意不去,走到何子京面前道歉。

    何子京却冷笑一声:“我的事与你无关,别在这假惺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子京给他难堪,冯祈本想说他几句的,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没有和他计较。

    葛栩之和桑律将冯祈拉走了,桑律:“他生病了难受,别放在心上。”

    冯祈一团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淡道:“我出去走走。”

    孤峮去郎中那里拿了药,再绕到去书院厨房。

    书院的厨房里此刻只有一个厨子在切菜,那厨子是个新来的,孤峮见过两次,个子很高人很壮,听说和箭馆的洛先生是旧识。

    厨子放下手中的菜刀,说:“熬药要十文钱。”

    孤峮一听愣住了,在钱袋里数了十文钱出来,有些心疼,不太想花,便对厨子道:“我来熬药,您把炉子和药罐借给我行吗?”

    厨子看了他一眼,微有些不耐烦道:“那你进去用吧,东西就在里面,不过你快一点一会儿就要做晚膳了。”

    孤峮点头,可是叫他如何快,郎中说了一包药至少得熬半个时辰。

    厨子见他动作麻利,也没再说他,倒是说起了别的:“你这肤色是天生的吗?”

    孤峮正把药弄好,盖上药罐的盖子,抬起头才知厨子是在和他说话。

    他皱起眉,摇摇头:“不知道。”

    他自小时候起就不喜欢别人说他的肤色和发色。

    这个厨子倒像是来了劲似的走过来,一手捻起他的一缕银发,仔细看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颜色这么古怪。”

    厨子又看了一眼他的肤色,“而且你这肤色吧,黑的不均匀,我见过从木骨都束来的奴隶,他们的黑肤也不像你这样,他们黑的很均匀,全身上下只有手掌颜色淡一点,黑的油光滑亮的,看着很健康。”

    木骨都束!

    想不到在开封他还能听到这个名字,曾经积谷村的村民就说他的娘是和曾经留宿在村中的木骨都束的男人有露水情缘,于是怀了他……时隔这么久听到这四个字,孤峮仍然无法平息胸中累积的怒火。

    厨子松开手中孤峮的发丝,又说道:“而且木骨都束的人都是黑头发没有银发,而且你的容貌也不像是他们的族人,他们小眼睛塌鼻子,哪有你这么俊美的,据我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你这倒像是药物所致……”

    厨子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孤峮竟然惊讶的呆在原地了。

    药物所致!

    “真的是药物所致吗……?”孤峮胸腔起伏,竟然在情急之下捏住厨子的手臂陡然开口问道。

    厨子见他皱着眉,目光凶狠,连忙摆手道:“我也只是猜测,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我又不是郎中。”

    孤峮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忙松开厨子。

    厨子冷哼一声,走出去了。

    不知怎么,孤峮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失落。

    若真是药物所致该有多好,可是这么多年,他的身体无病无痛和正常孩子一般长高长壮,若是药物所致他早死掉了。

    他真的只是,不想背负一个如此不堪的出生……他不是,他的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儿时,每当他问起娘那个木骨都束男人的时候,他的娘脸上总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笑,他为此愤怒过,他甚至想问她,他和大哥究竟是不是爹的孩子!

    关于他的黑肤银发,他真的知之甚少,连猜也猜不到,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他无数年,将来也会困扰着他吧。

    孤峮失神的想了很久,再回过神来时,药罐子里的汤药已煮的沸腾了,他惊醒过来,忙去倒药。

    …

    何子京喝了几日的药,在房里躺了两日,也好的差不多了。

    等他再去黄字小班上课的时候,看到先生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总会失神……他的脑海里萦绕的是那个雨夜,杭二郎的那句话……“太傅的死”。

    那句话里复杂的情绪,告诉他……太傅的死可能有问题。

    正因为猜到了,才会感到不安。

    问题是,先生知道吗?

    他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先生。

    看到先生清贵冷傲中带着一丝平静的脸……何子京突然觉得,先生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介布衣,如何与那狼子野心的朝野作斗争,先生还是安心享受他的安宁吧……

    何子京闭上眼,胸口的情绪有些复杂。

    “接下来你们自己温习,如有不懂可以交流也可以过来问我。”杨稹合上书本,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这人啊,一到快进入冬季的时候,就特别困,眼睛都睁不开……

    温习了没一炷香,崽子们就闹腾起来了。

    “辩论,大家玩不玩?”桑律撑着下巴说。

    何子京:“哼,要玩自己玩去吧,小爷我不奉陪。”

    桑律笑道:“那次的事虽然他们不对,但都道过歉了,子京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嘛,而且我们八个人的小班是一个整体,若是玩分离就没意思了,一次不成功我们再试一次嘛,你若不想辩,作评判也行啊。”

    杨稹暗地里就找过桑律让他活跃气氛,试着将几个崽子的心凝聚起来,消除崽子们心中的郁结与隔阂。

    虽然上次杨稹找桑律,主要是为了说他上课吃东西一事……

    江陵是参与活动最积极的,自然是站在桑律这边的,很快柳瑜也加入进来。

    一直没说话的司简衷也加入了。

    没过多久,只剩下何子京和冯祈两个人没加入了。

    桑律眯眸一笑:“你们两个当评判正好。”

    冯祈淡道:“行吧。”

    何子京也不想扫他们的兴,虽没说话,也点点头。

    还没开始辩论,分组就遇到了难题,关键是柳瑜,哪边都不想要……

    桑律双颊微红:“你去孤峮那边,我和江陵一组。”

    葛栩之小声道:“我和孤峮、司简衷一组正好……”

    一来二去,折腾了半天,柳瑜快被气哭了。

    桑律到底心疼柳瑜,见他眼眶都红了:“……那小瑜儿你还是过来吧。”

    柳瑜一听立刻坐到桑律身旁去了,乖巧的能捏出水来。

    孤峮见到柳瑜哭就难受,正想叫柳瑜过来,只是桑律比他快了一步,见状,孤峮也松了一口气。

    江陵:“那就这样吧,只是论题是什么?”

    桑律望向冯祈和何子京:“论题还是由评判来说最为公平。”

    几个崽子都十分赞成。

    何子京手指瞧着桌子:“你来。”

    冯祈眉头一皱,淡道:“此事还是子京来吧。”

    何子京懒得和他一来二去的假客套,沉思片刻后道:“我昨日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今日就以它作辨文,故事大家也耳熟能详,就是《韩非子》里儿说与关吏辩马失败的另一个版本,公孙龙的版本,公孙龙骑白马进城,关吏说: 马不可进城,白马是马,故白马不可以进城。公孙龙答:白马非马。公孙龙因此学说而成名,今天的辩题是‘白马是马’和‘白马非马’。”

    杨稹哪里有真的睡着,他是竖着耳朵听完何子京的辨题,觉得这崽子就是在整人,很明显到“白马非马”的命题的一方更占据优势。这个白马学说可不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能争辩出名堂来的,就连成年人也能争辩的面红耳赤,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他们的见解。

    何子京将两张写好辩题的纸条揉成团,放在盒子里,让他们双方抓阄。

    桑律一方抽到了白马非马,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拿到“白马是马”这方的孤峮等三人很是头疼。

    司简衷沉思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了,他对何子京道:“我觉得此题无法辩论,应该将辩论改为如何理解‘白马非马’,我们两方谁说的最合情合理,以此为标准来分出胜负。”

    “理由。”何子京也不看他,动唇说道,“你觉得无法辩论的理由。”

    司简衷虽生气何子京的目中无人,但依然保持着他沉稳内敛的贵族气:“一个流传了千年且已成熟的“白马非马”学说,当初孔子的六世孙孔穿先生也没把公孙龙给推翻,如何让我们推翻。”

    诸崽点头,何子京一眯眸仔细一想司简衷说的有道理,若是能轻易推翻,也不会形成学说了。

    一直没说话的冯祈笑道:“我觉得子京这个辩题提的很好,这样吧,认同白马论的站一边,没弄懂白马论的站另一边,我们以提问的方式来进行,谁解释的最好,谁就是胜者。”

    桑律:“我觉得这样公平,只是大家若真的没弄懂,不要觉得丢人,就站到东边去。”

    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柳瑜第一个站过去。

    冯祈笑道:“我对白马论是一知半解,我算作充数,去陪柳瑜。”

    接着何子京和葛栩之也站了过去。

    何子京撑着下巴:“现在开始了,有什么问吧。”

    柳瑜气鼓鼓的说道:“守城关的说白马是马,不能进城这有错吗?白马本来就是马啊!我不能理解!”

    柳瑜虽然说的带着情绪,在座的诸崽也没人笑话他,皆看向孤峮、桑律和江陵三人。

    桑律解释道:“白马非马是一个逻辑学上的升华,白马是马这属于一般逻辑,而白马非马属于升华逻辑……”

    孤峮:“桑律的解释太高深了,我说简单点:白马不是马,因为他是白马,所以白马不是马。”

    孤峮说完冯祈和葛栩之点点头。

    柳瑜则更懵了!

    孤峮见状再解释道:“马是形,白为色,白马在白马非马这句话的意思里,它只是一个色彩。”

    柳瑜仔细想了一下:“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理解了……但又不全理解……”

    何子京看向没说话的江陵:“江陵怎么解释。”

    其实江陵觉得吧这个辩题没什么意思,这是他七岁时就想通了的……何子京提出这个命题时他就觉得没劲。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明白这个白马论,所以我不知到我要解释什么?”江陵皱着眉说道。

    “……”诸崽表示想揍死这货。

    他们从这个十岁崽子的话音里听出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江陵也感受到十分不友善的氛围,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我就把我七岁的时候关于白马非马的见解分享给大……”

    “……”诸崽直接摩拳擦掌。

    江陵吓了一跳,立刻道:“其实很好理解的啦……白马白马,你把马看作是一个集,白看作是一个集,那白马是什么,白马就是这两个集合的交集!那白马他不能完全包含马这个概念,也不能完全包含白这个概念,他什么都不是,白马非马,白马也非白。”

    诸崽豁然开朗,神童果然是神童,这下总归是知道差距在哪里了,人家七岁就能这么理解了……

    眯着眸打盹的杨稹听到这个答案也微微勾起唇角。

    柳瑜尖叫起来:“太棒了,我竟然听懂了!”

    何子京等人又看向站在最末位的司简衷。

    司简衷仍旧沉浸在刚才江陵的解释中,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的理解可能与你们的都不同:相反我认为白马是具体的东西,而马,是有文字语言以来,人们对于‘马’这个概念的认知,公孙龙所骑乘的白马是具体之物,而守城关的口中的马是千年语言沉积形成的认知,所以白马非马。”

    孤峮深看了司简衷一眼,就连何子京也愣了一会儿。

    杨稹勾唇,其实这个答案更符合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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