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郎中让徒儿去喊王庚过来, 两人将杨稹抱回杨府去。
从杨稹房里出来,皇甫郎中就说了刚才的事儿。
“您, 您是说那孩子和我家小公子……”王庚吓的不敢再说下去了。
皇甫郎中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我的猜测, 他们体内是一种毒……只不过使用的方式不同。”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脉搏,都是一样的涩而硬, 而且我仔细检查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他们的肺腧穴周围是红的。”皇甫郎中沉声说道。
肺腧穴在脊背部,在第三胸椎旁开处……王庚日日给小公子搓澡自然是知道的……
皇甫郎中是在发现二人脉象有共同点之后才去检查了孤峮的, 这一检查也吓了一跳。
若说当年有人给杨昭下毒还说的过去, 当年太傅杨林已在文渊阁做官了, 而且升的很快,有人想害杨昭也是有可能的,只是那个孩子……为什么也中了差不多的毒??
这太诡异了。
“那皇甫先生, 您现在还能查出这到底是什么毒吗?”王庚问道。
皇甫郎中:“我需要他们两个的血, 我现在只是怀疑可能是一种东西,但不一定是。”
王庚点点头:“若那个孩子真和小公子中了一样的毒, 那个孩子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皇甫郎中:“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王庚叹气:“您不知道, 太傅曾和我提过, 这毒……可能是夫人当年去京中后带回来的, 夫人作为新任诰命, 进出过宫门一次太傅查过, 极有可能就是那一次了,是那一次进宫害了夫人和公子吧。”
“老王……你是说?很有可能是宫里人下的毒?”
若不是皇甫郎中和杨家世代的交情,王庚是不会将此事告知皇甫郎中的, 但现在不说清楚,这事越往后去只能更复杂。
王庚点点头:“太傅当年是这么怀疑的,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这事儿查不出结果,就被不了了之了。”
“那……那个叫孤峮的孩子?”皇甫郎中惊问道。
王庚摇头:“我不清楚,那孩子是小公子班上最贫穷的孩子……按道理不会与人结怨才对,我完全想不明白。”
皇甫郎中沉默了一会儿,对王庚说道:“老王,我劝你把这事儿和小公子说清楚,而且就目前来说最好解决此事的是小公子,无论当年有人是有心想害他还是害错了人……这个事情既然发生在小公子身上,他就有权知道,这样瞒下去不是办法也对小公子不公平。”
王庚如僵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皇甫郎中轻轻一叹,背上药箱:“等我查清楚了他们曾经中的毒到底是什么,我再来找你。”
王庚想了一夜,犹豫了一夜,次日一早还在太傅的灵位前坐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跟小公子开口说……
杨稹次日醒来,得知昨夜自己累倒了,心情不是很好,他喊了两声王庚,进来的却是明诚,明诚一大早从厨房里端来了馒头和炸肉。
“表哥吃饭了,王庚说要去庄子上逮两只老母鸡给你补身子,让我先陪你吃饭。”明诚将碗筷摆好,又洗干净手,将馒头分开,再将炸肉塞进去。
“嘞,表哥吃。”明诚将弄好的炸肉馒头递给杨稹。
杨稹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犹豫接过来就吃了起来。
“对了,王庚说今日有话要对你说,叫你回来吃晚饭。”
“……?”杨稹看向明诚,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儿王庚也不会特地让明诚来提。
杨稹吃完早饭后再去书院,孤峮的情况稳定了,皇甫郎中说孤峮近日应该会醒来。
晚饭是香菇炖鸡,明诚吃了五碗,将明诚送回房后,王庚重新坐回杨稹对面的椅子上。
他缓缓开口:“小公子……今日老奴要说的是小公子的病。”
杨稹一眯眸,甚至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错觉,不过他知道王庚要说的是他这病到底是什么病吧。
“十几年前,夫人怀你的时候太傅正任文渊阁大学士……夫人也被封了诰命……那个时候夫人奉旨入京,已是六个月的肚子了……”
杨稹眯眸,六个月大,那就该是那年正月?刚过年的时候?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年,年前年后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太子出生,再后来好像是皇上纳妃……贵妃怀嗣,生子,等等……那一年的喜事真是太多了。”
当王庚说道他的便宜娘亲从宫里出来后查出中毒后,杨稹就知道自己的宿疾不是什么宿疾了……那是毒,一种被皇甫郎中称作“热毒”的东西。
这种毒,跟随杨昭从母胎到生下来,再到长大……至现在已经十五年过去了。
这种毒,消耗着杨昭的身体,如跗骨之蛆,甩不掉,挖不走……也根治不了,算是消耗了杨昭大半条命走了。
现在看来,下毒之人实在用心险恶。
但也说不准,便宜娘也有可能是一不小心做了替死鬼,或许害人的想害的是别的人也说不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杨稹眯着眼靠近王庚。
王庚老脸一红,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因为您班上那个孤峮……皇甫他查到那小子……身上有和您一样的毒……”
“什……么?!”杨稹惊得从桌前站起来。
孤峮和他中的毒一样??杨稹在屋中踱步半天,自然想到了原书《先生之死》中孤峮后来的身世……当孤峮后来的身世被揭晓的时候,整个开封城都为之震惊。
可是孤峮后来揭晓的身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晋王世子顾玉涵的弟弟?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个庶出的?
不对劲,杨稹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如果孤峮真和他中一样的毒,那就也该是宫中有人下的毒,毕竟王庚说过他的便宜娘能中毒是因为便宜娘进宫了一趟。
而且按照《先生之死》中孤峮顾玉涵的弟弟这个身份……别人要害死晋王的儿子,也是先害死顾玉涵这个嫡长子才对,杀一个庶出儿子有什么用?
杨稹甚至觉得原书中给孤峮挖出来的这个身世都很有问题。
杨稹烦躁的同时,觉得有点闷热,对王庚道:“去给我切一盘瓜来。”
王庚跑的可勤快了。
王庚把切好的瓜端上来,杨稹伸手夹了一块,吃了起来。
王庚狗腿子的问道:“好吃吗?”
杨稹点点头,陡然又想到了原书中孤峮恢复身份后,孤峮的生母?
孤峮的生母变成了现在的皇后的堂妹还是堂姐?如果真是皇后的堂妹还是堂姐,这就不得了了。
当今皇后,出西河梅氏,与南殷侯的南殷梅氏不同,河西梅氏虽不是望族但也是当朝名门,梅氏人丁不兴旺,且男子甚少,若是皇后的堂姐妹怎会沦落至为晋王外室的地步?
原书中说孤峮生母是给晋王做外室,还是皇后的堂姐妹,他现在仔细想想觉得不合理。
杨稹觉得,无论怎样,他都应该让孤峮在今年和顾玉涵见面,且聊聊,如果他们俩真的是亲兄弟的话……毕竟他是这书中唯一的知情人。
虽然这个情报也有可能是假的。
只是多年以后,这二人咫尺天涯,一个守北疆,一个守南边,兄弟两人再无聚合之日。
再后来,顾玉涵唯一等到的,就是孤峮造反的消息。
孤峮养母方三族被诛杀殆尽,孤峮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造反了。
杨稹吃完一盘瓜之后,有些撑了,站起来对王庚道:“我去书院看看。”
…
孤峮的房里现在是轮守制,现在守在那里的是柳瑜,见杨稹来了,柳瑜让出位置,请先生坐下。
杨稹:“你去歇会儿吧,我来守。”
“哦……”对杨稹,柳瑜从来不会客套什么,站起来就遛了。
就在杨稹坐在孤峮榻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孤峮出神的时候……
那少年睁开一双美的让人沉沦的茶色眼眸。
他似迷途中的鹿,搜寻着熟悉的东西,最终惶惶的……惶惶的将目光锁定在杨稹脸上。
那一刻,他的眼眶湿润了,泪水滑落脸颊:“先生……”
两片薄唇动了动,颤抖着,抿起。
杨稹轻叹,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阿峮,别哭了。”他柔声安抚。
孤峮却哭的更厉害了……好半天才说道:“先生……三殿下他打我。”
杨稹闭了一下眸,捧着孤峮的脸颊,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的茶色眼睛,一字一句,柔声道:“阿峮,你记住……这话可以告知先生,但别和任何人说……”
孤峮一惊,委屈的点点头,杨稹抚摸着他的脸颊,他觉得身体的疼痛被化解了……
杨稹凝着孤峮的双眼,这么近……这么近,近到,他想起了那一双眼睛。
大相国寺,在佛寺的庄严与肃穆之中,在菩提树下,在众人拥护之中……那个头顶着小金龙,看似柔若无骨,却心思复杂的少年……
那个少年。
这两双眼在这一刹那,完全重叠了。
杨稹在这一刹那,陡然睁大了眼眸。
“孤峮……”他念出他的名字。
“先生……”孤峮看向杨稹,只觉得心中柔柔的。
杨稹却是沉着眼眸:“你怕不怕,怕不怕有一天你得知你还有一个亲人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或者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孤峮想了半天,虽然不懂先生想要说什么,但他知道那种感觉已不能用怕来形容了,那应该是绝望,无止境的绝望。
孤峮脸上的神情已经告诉杨稹答案了。
“我知道了……”杨稹柔声道,这一刻,他满腹心思、情绪无法平静。
有的人很努力的想活着却一辈子都活的很苦,比如原书中的孤峮;有的人很小就看破了世道无常,一辈子都过的很安逸,比如原书中的何小八;有的人才识庸碌为人善良,一生求仁得仁,比如原书中的柳瑜……
有的人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但心思细腻锱铢必较,一生在纠结与懊悔中反反复复,在大起大落之中沉沉浮浮,比如原书中的江陵。
有的人心思活络,玲珑心肠,却钻进了命运的死胡同,走上偏执的不归路,比如原书中的桑律。
……
黄字小班八个崽子的命运,他都知道,却又无法去干扰。
他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他似乎没有细细想过。
“饿不饿,我去端点东西来吃。”杨稹没有注意到他的脸颊是湿润的。
有一种人,落泪时不自知,他就是。
孤峮看着先生颊边的泪水,心都疼了,他发誓,他再也不会让先生为他难过了,他发誓……
孤峮:“先生我想吃粥……”
杨稹点点头:“我去端。”
在杨稹转身出去的那刹那,孤峮就不可遏制的哭了,哭的身体都在颤抖。
…
几日后,杨稹答应了郑院去了天字院,教授太子围棋。
杨昭的棋艺出不出名杨稹不知,也没听到开封府有人传这个,但他的棋艺是他唯二能拿的出手的技艺。
他敢说若他在开封东市摆个棋摊,放赌银下棋的那种,他下个几年能成开封首富……
直接说就是开封府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太子想要学棋艺,试遍了开封书院的先生,郑院发现没一个能教太子的,正愁的时候,杨稹说他能教。
郑院虽然奇怪本来不想接近天字院的杨小先生为何会答应教授太子了?但他当然不会傻到问个明白。
他一口答应了,还给杨稹涨了月俸,再问杨稹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杨稹说他要带上一个学生。
杨稹每三日去太子所在的天字院北院一趟,陪太子下棋只有半个时辰,但往往都会被太子拖时间,这半个月轮着带着崽子们去见识。
…
九月初何子京从松江府回来了,给几个崽子都带了特产,听说了孤峮的事,何子京哭了一顿,问找到了凶手没有。
柳瑜告诉他自今还没找到凶手,查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是书院有给孤峮银子安养。
“快未时了,今日先生会带谁去?”
“应该是小八吧。”
何子京疑惑的看向他们:“什么东西?”
“去天字院陪太子爷下棋,半个月了,我们都有去过哦。”柳瑜得意洋洋的说道。
桑律也笑道:“今天你回来了,就轮到你了吧。”
何子京与他们预料中的反应完全不同,吓得后退了一步:“我不去,我……我才刚回来我身体不舒服,我水土不服。”
神他妈水土不服……崽子们唇角抽动,你都来开封住了几年了还水土不服?
“我去吧。”孤峮笑了笑,朝他们走来。
调理了一段时间后孤峮能下床走动了,现在日日补药人也长壮了一点,谁能想到在半个多月前他曾经在死亡边缘挣扎,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上……
何子京笑道:“让孤峮去吧,几日不见倒是长壮了,咦,还变白了……”
何子京顺手在孤峮脸上捏了捏。
“……”
诸崽无语的想,何小八大概是皮痒了,越看越欠扁。
…
这是孤峮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是在属于他的这段少年时光里,他最后一次见到太子。
只是这一次见面,他连抬头看一眼太子的勇气都没有。
而太子至始至终也没看过他。
静谧的天字院,庭院森森,窗外秋雨绵绵,他喜欢这样的季节,还有那个说话不温不紧,气质尊贵无比的少年,他喜欢他那闲适的气度,若看山似山,看水仍是水的豁达。
……他以往分明更喜欢英武的人,比如南殷侯世子梅六合那一类。
初相见他是天下唯二尊贵的少年,他是跪在角落里旁听的草民。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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