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封去京中，路上最少也要八.九天, 书院进京的马车预计会在途中住两三次店。
在路上两天后, 一行人第一次停歇住店，荒郊野外的客栈条件有限, 其中一辆马车的马夫吃坏了肚子, 他们不得不在此歇一晚。
“有客栈住也比在马车上呆一晚强，王庚去问问书院怎么安排的吧。”杨稹的脸色不太好，舟车劳顿对他的身体来说很难受。
杨稹在包袱里找出药包, 去找厨房熬药, 明诚跟着王庚将贵重的东西拿到房里, 剩下的留在马车上。
“王庚，马厩里那六辆马车都是咱书院里的吗？”明诚问道。
王庚点点头：“都是书院里出来的，一起启程的有三十人呢, 还有一些先生是提前走了。”
“那云琬表哥他们呢？”明诚又问道。
“啊？”王庚楞了一下。
明诚浓眉一展，没有再问了。可能云琬表哥他们还没启程呢……
明诚猜的很对, 云琬夫妇还在家里墨迹着呢, 直到正月二十才从开封启程。
正月二十日，杨稹一行已开始渡黄河了, 他们抵达黄河渡口的时候已是黄昏，打听到消息每日清晨巳时的船渡, 且每日一去一回只有两三趟。
他们一行七辆马车要分成两个批次渡河。
第一艘大船运马车, 第二艘小船带人过去。
杨稹这边王庚安排的是他和马夫跟着大船走将马车先运过去，让杨稹和明诚坐小船过去。
初春时节，北方的风很大, 次日虽说是晴天，但河面上风很大。
杨稹和书院剩下的三十多人坐小船渡河，说是小船其实也很大，只是比运马车的大船要小很多。
“表哥，这船挺大的。”走上船的时候，明诚不禁感叹道。他仰起头看向船帆，每一张船帆得五六个大汉拉起，有五个船帆之多。
杨稹挺佩服明诚的，上船后还有精神东张西望，哪里像他，一上船就觉得晕还想吐。
“表哥，要不要进去坐坐。”明诚问道。
杨稹脸色不怎么好，摇摇头，过河应该不会要半个时辰吧？那他们在外面站着等就好了。
“坐里面会闷，我们坐外面吧。”杨稹低声道。
明诚很乖的坐在船板上的长凳上，又扶表哥坐下。他再度看向那船帆，因为风很大，船帆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说实话他觉得外面风大，还很冷，有点担心表哥身体吃不消。
杨稹靠着明诚的肩膀坐了一会儿，有个纤夫过来问道：“风这么大怎么不进去？”
明诚看向他：“我表哥晕船。”
纤夫看向闭着眼靠在明诚肩膀上的明诚：“这样啊，不过一会儿也该靠岸了。”说着纤夫向着对岸的方向看了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明诚隐约看到了对岸……他这才明白渡河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从河这边到河对岸，他们走的是斜线，两个渡口也不是面对面的……难怪表哥说要半个时辰。
“表哥，我看到对岸了，是不是要到了。”明诚低声说道。
闻言，杨稹缓缓睁开眼离开明诚的肩膀，坐正了。
已能清晰看到对岸上码头走动的人群了，自然也快到了。
只是……正这时河风大作，比起之前在河心时还要迅猛，船帆及纤绳上的铃铛被吹的呼呼作响。
“不好，风太大了！船帆要断了！”一人大喊道。
闻言，杨稹一惊，看向船帆处，只听咔擦一声，一支船帆断裂了……
“不好！船帆断了！船会失去方向的！”
“快点靠岸！快点！”
船夫们乱了套儿，在船上拉紧纤绳，剩下的将吹断了的船帆修补好！
“不行这风太大力了！靠岸都不容易啊！”一人大叫。
“离岸边就十几米了尽力快点啊！”
“不行不行船打转了！让划桨的快点找准方向啊！”
船打转了！狂风仍旧在肆虐！
杨稹和明诚坐不稳被掀下长凳，趴在了船板上，船舱里的人也乱了套，里头传来喊叫声。
风“呼”的一大声，已有拉着纤绳的人因为船体摇晃被晃进了水里！
“不行！这船要翻了！啊啊啊啊！”
那人刚说完，这船在瞬间翻了！
因为是载人的船，没有货物压重，这种船一旦遇到狂风很容易翻船！
“表哥！”就在船翻的那一刹那明诚一手抓住了杨稹的手，一手抓住了一根纤绳！
在狂风大作之中，那帆船的帆布打在明诚的脸上，他都没有放手！
表哥就是他的命！死也不能放手！
他们被风吹得老高，甚至看到了一个一个落水的人！
正月的黄河河水，冰冷刺骨！明诚甚至无法想象，若表哥掉进去了，还能活命吗？
船不会立刻翻掉，它会慢慢的沉下去，小川去过福建沿海，他曾跟他讲过那些大船上的故事……
明诚咬着牙说道：“表哥，撑住啊，抓住我的手……再看看能不能抓住绳子……”
杨稹在被明诚抓住的那一刹那，不是不吃惊的！从来没有想过曾经依偎在他怀中的孩子，有一天能强大到保护他！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想到了很多种结果……他想应该死不了，但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会因此一病不起错过会试。
“离岸很近，他们会过来救我们的……”他吃力的说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注意到明诚抓着的纤绳有下滑的趋势……
他得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纤绳断了，他们还是得掉进河里！
杨稹的目光快速的在周围搜寻，最后他发现他们贴合的这块船壁，是仓库舱的船壁！
这是一艘商船改造成载客船的，载客的船舱和仓库舱是对立的，倒下的那一面正好是载客舱！
还好他们之前没进船舱，不然以他的身体现在真是生死无卜了！
“明诚！在你上面一尺的地方应该有一个小窗，那是仓库舱的窗……”杨稹用尽力气喊道，因为风大他的声音会被狂风掩盖住！
…
“快！快！救人！”岸上的注意到客船翻了，是在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落水之后！
王庚一回头就听到有人喊船翻了船翻了！他吓得看向黄河！一看心凉了大半截！冲着载马车的大船大喊道：“救人啊！还愣着干嘛快去救人！”
另外几个书院里的学生也大喊道：“快放小船！去救人！搞快一点吧！”
“我也去吧！”王庚对那几个学生说道。
那几个学生：“您快点去帮忙看马车，等会儿怕有人趁乱牵走马车，我们几个年轻的先过去救人！”
王庚是急糊涂了，他去了又不会游泳去了也没用，他只能对学生们说道：“一定要把人都救上来！”
一共出了好几艘小船，最快的还是就在河边的小渔船，渔船的渔夫看到船倒了就划着船乘风破浪的过去救人了！
在河水里挣扎的有十几个人，捞上来的时候都快断气了，冻得快结冰了，浑身连抖动都不能抖了……
王庚看着一个一个从小船上救回来的人……就是没有看到他家小公子和表少爷！
王庚快急疯了，抓着几个浑身冰凉的人大喊：“我小公子和表少爷呢！”
那些人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问的谁。
王庚只好在救上岸的人中找！书院那边在清点人数！
这一清点，少了五个人！还不谈救上来的不知生死的！
又来了一艘过去救人的船，王庚火速的冲过去，只见三个湿淋淋的人被人抬上来。
“快救救这三个人吧！看着快不行了！快点点火拿被子来！快点快点！”将人救上来的船夫大喊道，抱着冰凉的人走过来。
王庚冲过去，掰着那三人的脸看了好久，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啊！”王庚一声惨叫，整个人险些要晕厥过去！
他绝望的跪在地上，书院里的学生还有几个被救上来已经清醒过来的，突然问道：“杨小先生呢！”
大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对啊，杨小先生呢！遭了！”
“该不会……”他们看着王庚，说不下去了。
“快快拦住他！他要跳河！”一个声音喊道。
这时一个纤夫冲过来拦住了正要跳河的王庚。
“拦我干什么！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小公子死了，表少爷死了！黄泉路上我要去陪小公子他们！我要去找太傅大人领罪！呜呜呜……”王庚哭的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一叶小小的扁舟，划破狂风大作的湖面，如一尾灵活的鱼……
他们看到一个渔夫载着扁舟回到渡口，带回了两个少年。
只是其中一个少年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晕过去了……
明诚抱着杨稹从扁舟上走下来，听到王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愣住了，脚都迈不开了……
当他看向头发逐渐散开，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王庚时，突然哭了。
“王庚……”他低低的唤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大喊道，“王庚我回来了！”
王庚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了魂魄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表……表少爷！”王庚以冲刺的速度冲向他，“小公子怎么了！小公子呜呜呜……”
明诚：“表哥他没事，我们在船壁上吹了冷风，表哥只是冷的睡着了……”
“……”
杨稹是冻得晕过去了，明诚只是为了不让王庚担心。就在看到王庚痛哭流涕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一直照顾他们的老太监，也可以脆弱的像一个孩子……
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仿佛天塌了，地陷了，世界没了……
他想，他应该强大到保护表哥，保护王庚……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长大……至少他要保护好他的亲人。
明诚去他们的马车上拿出行囊里他藏的钱袋，这里面有小六给他的银子，他取出了一半答谢救他们的渔夫。
那一叶扁舟，让他们在汹涌的黄河上看到了生的希望。
“老朽不敢要。”老渔夫憨厚的说道。
明诚学着大人的样子，感激道：“这是您应得的，您救了我表哥的命。我没有其他东西答谢您，只能用银子来答谢您……”
再三推辞之后，老渔夫收下了，明诚终于安心了。
还好，书院里的人没有失踪的……在河面上失踪和死差不多了，只是有三个人这天也里一直都没有醒来。
甚至给人一种明天也不会醒来的错觉。
明诚突然觉得身体发冷，有些后怕的劲上来了……那三个人他都认识，是看着身体不错的学生，他们都扛不住那冰冷的河水……何况他的表哥。
大概，不幸中自有万幸在。
过了两日，那三人才断断续续都醒来了，只是身体变得很差了，连郎中都说若不好好调理活不长久，只能说捡回了一条命。
对书院来说，没有人员伤亡已是万幸。
一行人再启程是正月二十四日。
这个时候杨稹的状态已恢复如常，虽然有时候会冷的情不自禁的颤抖，但郎中说这个不会成为后遗症，王庚总算安下心来。
正月末，他们已抵达京中，但选择了住在城郊，一是京中客栈还未找好，二是京中客栈实在太贵，离会试还有十几天就没有太慌。
只能计划先在郊外住着，王庚再带明诚进京中找合适的客栈。
…
会试是在京中东南贡院举行，主考官多是从文渊阁及翰林院调来的大学士，称之为会试总载。
按照惯例不到会试那天不会知道主考官是谁，殿试时不会公布会试出题人，这些都是为了防止舞弊案。
二月会试，和乡试一样共三场，每场时隔三日，第一场在二月初九，第二场二月十二，第三场二月十五。
第一场考四书文，第二场五言八韵诗，第三场五经文及策论。
考完贡院议卷半月，约三月初出榜，往届都在三月初五这一日。因为会试榜放榜日，正是阳春三月，杏花花期，民间又称之为杏榜。
三月初五这一日，很多人都是天还黑的时候就守着榜了，通常这一天都会很焦虑。
只是更焦虑的还是会试开考前的这一段时间……
杨稹一行是二月初五住进京中的，因为初四王庚才找到合适的客栈，离会试开考也只提前了四天，客栈布置花了一天，因为住的时间会很长，还花了不少银子。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少说也要住到四月末了。”王庚说道，所以他订了三个月的房。
京中到底是比郊外要方便很多的，无论是考试还是等放榜都方便许多。
离考试只有四天的时候，杨稹反而没再看过书了，只吃吃睡睡，看会儿风景，坐窗前发呆等等。
京中的膳食他需要适应，京中的氛围他也需要适应，而且是迅速的适应。
同一客栈的总会有几个外地来的学子因为水土不服倒下了的。
他们的客栈叫吉运客栈，斜对面有个客栈很出名叫状元客栈，毋庸置疑的对面的客栈出过状元，还不是一个寻常的状元……
他们客栈在一百年前出过一个当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
何谓三元及第，即乡试第一，会试第一，殿试仍然第一，就是过五关斩六将，这人第一第一第一，连拿三次，比神人还神的神乎其神，历史上罕见至极。
或许是为了沾染这家状元客栈的喜气，在它周围近百年来涌出了七八家客栈，形成了一条客栈街。
远道而来赶考的才子们如果住不进状元客栈也会就近选择沾沾喜气。
吉运客栈里，早起的明诚自今仍喜欢和人提起黄河翻船的事儿。且那几个年纪和他一般大的跑堂，还听的津津有味。
“……说时迟那时快，我表哥刚跟我说完丢掉纤绳扒住船舱窗户！那一刹那纤绳还真的断掉了！还好老子西楚小霸王反应灵敏力大无穷，瞬间扒住了窗户！那刺.激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真正的心跳到嗓子眼啊！”
王庚端了饭菜过来，正好听到了，表少爷不去说书可惜了，那天还对他说是躲在船舱里被渔夫救了的……王庚不知道，明诚说给他听得那段是编来让他心安的。
明诚一拍大腿儿继续道：“小爷我在窗户上整整扒了有一刻钟啊！终于……那烟波之中一老朽驾着一叶扁舟而来，我当时以为看到了封神演义里的姜太公！大喊一声神仙……”
明诚话还没说完陡然看到站在客栈外的……明诚顿时怂了，走到那人面前冲着他抱拳。
“师……师师师……”师了半天师不出来第二个字，反倒喊了一声“梅六合”。
“……”
他一身黑色织金妆花纱盘领袍，头戴玄黑竹编大帽，儒雅中透着几分杀伐肃杀之气，矛盾却也恰到好处，就连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刹那，都能让人沉醉。
虽然自家表哥天香国色、沉敛清贵，但明诚不得不承认他同样折服于这个人的容貌与气度，就是见之也欢喜。
“过来。”那人淡淡道。
明诚傻乎乎的走过去，只听那人问道：“你表哥呢？”
明诚答道：“表哥在楼上吃午膳然后会午睡。”
梅六合垂眸低笑：“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见见世面。”
“哦……”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会试，和乡试一样共三场，每场时隔三日，第一场在二月初九，第二场二月十二，第三场二月十五。
第一场考四书文，第二场五言八韵诗，第三场五经文及策论。
秉着公正、良心和对文字的虔诚，对每个文士的尊重，本人所创作的原创小说中借鉴史料的地方会列出来（如有遗漏见谅，弱小且怂╯▂╰），在此特地指出本章中这两段话归总于明史及其他史料，如果说会试是已形成的不可更改的命题，那这个命题的答案难免会相似，文中这两段文字大致和所找史料差不多，后文殿试流程也会参考史料（尤其明史），特此列出望周知。
崽崽们：哭成狗。老王在线屠狗……最后组团偷明诚。
明诚（少女撑）：偷的了我的人偷不到我的心。
梅六合：深有体会。感谢在2020-06-10 22:54:22~2020-06-11 23: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挽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挡不住的Conni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