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帝都平华私立医院内,周家的独子周云逸不幸病逝。
同年7月,南方小镇,广元镇周家那个痴傻的6岁孩子内的灵魂正式复苏,亦叫周云逸。
而帝都周家那个从出生就隔三差五在医院度过时光的独子终究是没办法负荷身体的消耗,过了18周岁生日,父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身体器官猝然衰歇。
医生从前说,这孩子活不过18岁,本以为过了18岁,已经19的孩子有了新的希望,这毕竟是个好兆头,可是不过俩月,孩子便面色无光,身体消瘦,直至离开,从过生日到住进医院,不过两个多月,周家夫妇从天堂跌入地狱。
周太太躺在床上,握着丈夫的手喃喃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云逸,但凡我的身体好一些,当初生下他,也不会那样虚弱,他一天自由的日子都没过过,不是在家里看书练琴,就是在医院昏迷输液,甚至进行手术,他肯定是累了,所以才不愿意坚持……我的孩子……我的云逸……”说到伤痛处,周太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她是个美人,如今这副样子,虽然憔悴,依然美的让人怜惜,心痛,恨不得替她消受这一切折磨。
周澄也是眼眶发红,可他强忍着难过,悲痛,劝慰着痛不可仰的妻子,怕她承受不住,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不想再失去爱人。
“茜茜,你不要这样讲,孩子听到会难过的,你知道他最爱我们,从不说丧气话,还常常鼓励我们,怕我们难过,有时候疼的不行了还咬牙坚持着,为了我,为了孩子,你也要振作起来,你得坚强啊。”
周太太慢慢闭上眼睛,憔悴的面容让人一看便感同身受般的心痛难过,她无力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广元镇周家,周云逸的母亲尹秋萍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叫女儿。
“周秀玉,你个死丫头,死哪里了,快给我回来!”声音尖利刺耳。
在隔壁和小伙伴蹲在一起说话,玩抓石子的周秀玉听到声音立即站起来,转身就往家里跑。
如果不跑快点回去,肯定要挨巴掌的。
尹秋萍的声音刚落,周秀玉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尹秋萍嘟嘟囔囔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推搡着她说:“天天就知道玩,就知道玩,你弟弟还在屋里呢,你看着他,别让他伤到自己了,我去做饭。”说着重重拍打周秀玉的后背,啪啪响,看着让人觉得下一秒周秀玉这副小身板就要被拍折了。
“好。”周秀玉乖巧地应声,捂着肩膀去了屋里。
周秀玉看着弟弟周云逸,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对于这个弟弟,周秀玉除了厌恶,嫉妒,其他感情均无。
她讨厌他。
她会离开家,去二姨家生活,都是因为他。
周云逸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不关心对面的小女孩,也不在意这个家里都有谁,他醒来已经有一周了,维持着从前这具身体的习惯,呆呆地坐着,双眼无神,谁也不理睬。
只是谁都没发现,从前爱流口水,嘴里咿咿呀呀像个哑巴一样的周云逸变得沉默,他不再咿咿呀呀,拉扯身边的人,也不再流口水,甚至把自己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这些都没有了。
现在的他更像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偶,呆呆地。
这个小镇,周家的小儿子是个傻子的事情谁不知道,大家都习惯了他这样子,也没人关注他流不流口水。
虽然周家这两口子一直不承认儿子是傻子,只说发育迟缓,再大点就好了。
“医生这么说的。”反正有人表示怀疑,他们就用这个借口搪塞回去。
再不济,还有人讨人嫌的问问问,尹秋萍就一句粗口骂回去。
“关你球事,问个屁啊,我儿子好得很!”
周云逸的变化,只有尹秋萍才会偶尔嘟囔一句:“这娃最近也不流口水了。”再怎么说,尹秋萍也是孩子的妈妈,注意到也没什么。
不过她除了觉得不用再给儿子擦口水挺省事,也没其他想法。
尹秋萍只是小学毕业,没多少见识,心思也没细腻到通过孩子不吵不闹,不搞的乱七八糟来发现什么,又不是会说话。
面无表情的周秀玉在听到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的声音,立即假装在照顾弟弟,给周云逸拉拉衣服,用手去擦他嘴角不存在的口水。
尹秋萍端着一盆青菜走进来,看到女儿在给儿子拉衣服,略微刻薄的面容看起来柔和不少,她把盆放到桌子上吩咐道:“把这盆菜择了,青菜下面还有一些豆角,全部都弄好,一会儿我来拿。”说着弯腰去墙角的篮筐里拿出两个蒜,让周秀玉一并剥了。
交代完,尹秋萍重新返回厨房做晚餐。
周秀玉择菜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周云逸,怕他不好好待着,有个好歹,到时候她妈看到了,挨打的还是她。
在前头看店的周德宇喝着茶,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
周德宇是镇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和老婆结婚后,靠着一点积蓄,又借了一些钱,在镇上租房子开了家日化用品店,他身后有两个架子,摆着日用品,面前还有个玻璃柜,顺便卖点杂货零食什么的。
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能糊个口,但比在老家风吹日晒的种地好,夫妻俩寻思着,到时候在镇上自己也盖套房子,一直租房子住,搬家次数多了,多多少少都会疲倦,越发的想要自己的房子。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尹秋萍让周秀玉把儿子拉到前头的屋里,这样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店。
周秀玉把周云逸拉到前头的椅子上坐着,然后去厨房帮忙端菜。
尹秋萍拿着几个摞在一起的空碗,然后端着一盘菜来到前堂,周秀玉拿着筷子和勺子,还有一碗蘸料,放下后又去拿包子,这些事情不需要爸妈去说,她早就习惯这些家务活。
尹秋萍基本上一顿饭就炒一个菜,大杂烩,最多就俩菜,东西放下后,又去把粥锅端过来,盛好老公和儿子的粥就坐下了,周秀玉没说话,自己走过去给自己盛。
她只盛了半碗,盛太满会被骂。
东西都摆好,周德宇才悠悠起身,拿着收音机走过来掐了一把儿子的脸蛋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家娃越来越乖了,这都一天了吧,衣服还这么干净。”说完坐下来,拿起筷子,看着儿子满脸的笑意。
尹秋萍听到老公夸儿子,笑着说:“我也觉着儿子和之前不大一样了,你说是不是要好了?”语气里有讨好,在她的心里,生个傻儿子,腰杆就没办法直起来,总觉得亏欠老公。
周云逸看着面前的食物,耳朵听着带着方言的对话,其实他听得不大明白,有些只能靠猜,但这几天听多了这种日常话,慢慢也能知道大概在说什么。
桌子上只有一盘菜,青菜炒豆角,加一点肉沫,带着点肉香。
尹秋萍把勺子塞到儿子手里,然后给他找了件旧衣服拴在脖子上当围兜,儿子会自己吃饭,只是往常会弄得面前哪儿都是,不弄围兜就会把衣服弄脏。
周德宇说:“这两天不都没弄脏衣服,干嘛戴围兜。”他觉得儿子脖子上的旧衣服不好看。
尹秋萍说:“都习惯了,先戴着吧。”
周秀玉谁也不看,自顾自喝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偶尔才去夹一筷子青菜。
虽然这盘菜有肉沫,但这些肉沫也不是她能吃的。
周秀玉喝着粥,看一眼周云逸的碗,一盘菜里的肉沫大多数都在爸爸和弟弟的碗里,剩下的就在妈妈那。
周秀玉大口吃馒头,不让自己去惦记肉沫。
周德宇看到女儿那么大一口的咬馒头,骂了一句道:“饿死鬼投胎啊,不会慢点吃。”心里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傻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他常常觉得女儿刺眼,哪儿都让他不舒服,仿佛儿子是个傻的,都是女儿的错。
周秀玉要是知道父亲脑海里正在想什么,一定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吃着吃着,隔壁张国华家的媳妇徐娅正在叫儿子回家吃饭。
“大宝,大宝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吃饭!大宝!快回家吃饭!你再慢点,好吃的都被你爸吃光了哦!”
没多大一会儿,被叫做大宝的小孩一脑门汗的拿着一条竹竿跑了回来。
“妈,今天晚上吃什么!”还没到跟前就忍不住问道。
张国华和徐娅的孩子大名叫张金宝,小名大宝,和周云逸是同一年出生的,大宝从小虎头虎脑,活泼可爱,周云逸则从小痴痴傻傻,听到徐娅叫大宝,张家隔壁的尹秋萍嘴角就收紧了几分。
周家的气氛跟着为之一低,虽然周秀玉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的脸色一起变差了,但她还是缩起肩膀和脑袋,不想惹到他们。
就在大家格外沉默时,一旁的周云逸拿起勺子,把自己碗里的肉沫挖了一部分给周秀玉,然后又挖了一勺。
三人的动作都顿住,尹秋萍眼神闪烁,手微微发抖。
周德宇嘴里的包子还没嚼完,被儿子的举动惊得慢慢瞪大了眼睛。
周秀玉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要把碗里的肉沫重新拨回周云逸的碗里。
她配吃肉吗?
她怎么可以吃肉。
但这个动作被尹秋萍发现后,立即制止她道:“你别动!不准动!”声音是让人熟悉的尖利。
周德宇则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对周云逸说:“云逸啊……”他叫了一声,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周云逸谁也没看,给周秀玉挖了两勺肉沫后,继续吃自己面前的这碗粥。
刚到这个地方时,周云逸食不下咽,记忆混乱,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但直觉让他认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些脑海里的片段和自己的关系,现在都过一周了,记忆依旧模模糊糊,身体的本能让他就算嫌弃这里的一切,也只能先填饱肚子,但再怎样,也没办法忽视旁边被虐待的小女孩。
她太可怜了,这一周来,他刚醒来的头两天没注意,但这几天却发现,这对父母对这女孩非打即骂,比阿猫阿狗还不如。
尹秋萍拿起菜碟旁边唯一的鸡蛋,这个鸡蛋是给周云逸煮的,准备一会儿她吃完饭了,亲自给儿子剥开,然后喂给他吃,都说吃鸡蛋聪明,所以每天都坚持给儿子煮个鸡蛋,或者炖个鸡蛋羹,但现在她想递到儿子手边,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鸡蛋刚放到周云逸的手旁边,他拿起鸡蛋就给了周秀玉。
周秀玉咽咽口水,倒不是多想吃,太害怕了。
她看向周德宇和尹秋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拿这个鸡蛋。
尹秋萍笑呵呵地放柔声音说:“云逸想给姐姐吃是吗?”
这一周来的所见所闻让周云逸知道,如果自己含含糊糊不作答,这个鸡蛋,大抵上周秀玉是吃不上的。
闻言,周云逸嗯一声,还点点头,然后不再理会这两夫妻,接着喝粥。
而旁边的三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画面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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