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侧有湿润的感觉传来，董岄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她去了医院，伤口不算深，但也不浅。消毒，上药都很疼。
等医生包扎完，董岄问：“会留疤吗？”
“等过段时间掉了痂，去做个激光祛疤，不是什么大事儿。”医生从侧面回答了她。
董岄把这次失败的告白，当成长大的小插曲。
曲调悠长，心碎声作伴奏。是一段美妙又心酸的难忘音符。
傅泱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是凡人能高攀得起的。可她自命不凡，飞蛾扑火般冲上去，撞得满头青。
头铁也经不住这么撞。
傅泱一直都是她努力的目标，年少时，她把他当成渴望的终点。而现在，她迷茫前路，怀疑自己是否真如身边人赞美的那么优秀。
她在淡黄纸条上写下一句：努力不孤独，颓废才孤独。
她现在很颓废，所以很孤独。
她坚信好事一定会发生在下一个转弯。跨过那道坎，终将美好。事业如是，爱情如是。
——傅泱，我不喜欢你了。
她把最后一颗关于傅泱的小星星串起来。
小星星在风中纠缠。
窗外乌云遍布，暴雨将至。
董岄走得急，走之前忘了关窗。
第二天晚上。
傅泱看到对面被雨水溅湿的挂件。她的卧室一定进了很多水。她那么懒的人，肯定不会叠被子，被角掉在地上，说不定已经沾满了水。
鬼使神差的，他找来一根竹竿，试图把对面的窗户戳关上。
竹竿太短，够不着。
他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扔掉竹竿，转身准备回房间。对面窗台上的粉色小飞镖被他戳掉了，风一吹，眼看着就要被刮走。
他感觉好心做了坏事。
他捡起竹竿，把小飞镖往里赶。
一阵狂风。隔壁窗上的挂件被吹掉一串，落在雨棚上，又被狂风拍打在他家窗上。细细的尼龙线死死缠着防盗杆，作无畏的挣扎。
他终于关上了对面的窗。
发丝乱了，上衣全湿了，他的心情也糟糕透了。
被吹散的小纸条飞到他脚边。
他望着那扇窗入神。
意料之外的亲吻，搅得他心情一片凌乱，落在心头却是百转千回。他懒于应付工作之外的人或事，不愿意被打破一成不变的平静。他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一辈子太长，他给不了别人承诺，也不需要那份深情。
心乱了，但在动。
还在动就行。
花心的小孩，亲了他就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他强压下心底莫名的躁意。
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她的感情能维持多久？他何苦放在心上。
傅泱捡起地上的纸条。
字还是那么丑。
纸上写着：傅泱，我不喜欢你了。
果然是个三心二意的小孩。
*
既然他不喜欢她，那她从此为自己而活就是了。
董岄的新目标很简单：给自己换一台手机。
她受够了这破手机刺耳的电流声。
从训练室出来，其他练习生都在洗脸补妆，准备出去采买礼物。董岄兜里没钱，拿着公司微弱的补贴金省吃俭用，自然是去不了。
阿丽姐对董岄特别关注。她的先天条件是这群女孩里最好，最能吃苦耐劳，也最穷的一个。
看她一个人待在宿舍，阿丽姐自掏腰包，准备给她转账：“等你手上宽裕了再还我。”
“别！”董岄上前阻止，说，“您有现金吗？我手机2键6键和5键坏了，不好输密码。”
“……”
晚上，阿丽姐给董岄买了台新手机。
“异国他乡联系不上很危险，拿着吧，赚了钱记得还我。”
董岄接过手机：“谢谢阿丽姐。”
阿丽姐瞅着她，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隐藏自己的实力了吗？”
董岄说：“我不想组团出道。”她不喜欢，她就是想被淘汰。
“就那么喜欢反串？”阿丽姐看过董岄反串的角色。但她这次的目标是把这群女孩子组团带出道。公司委派的任务，她必须执行。如果董岄被淘汰，她会觉得遗憾。
“我爷爷是唱旦角的，我从小就看他唱戏，觉得很美。”所以她想来个酷的。
“那你又是为什么学的表演？”阿丽姐准备跟她谈谈心，打开小姑娘的心结。
实际上，董岄没有心结：“我唱的不好，演的还可以。”
阿丽姐的声音变得温和：“所以就喜欢挑战反串？”
董岄：“嗯。”想演女一号，没资源，只能跑跑龙套，演别人挑剩下的。
“那你为什么跟公司签约？”
为了变得闪耀，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董岄没什么远大理想，她只管解决眼前温饱问题、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签约傅氏影业，就意味着她的佛系生涯终结。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签了。
现在呢？她渴望的终点消失了，那一腔热血再也沸腾不起来。
阿丽姐见董岄沉默，似是了然，拍拍她的肩，说：“年轻有梦，有干劲儿，但也要明确目标。你放心，你好好表现，我会替你争取最好的资源，让你圆梦。”
好资源，片酬高，很快就能把买手机的钱还上。
这天之后，每一次的排练，董岄都很用心。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阿丽姐看董岄的目光越发怜惜。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阿丽姐私底下偷偷问：“董岄，你是不是得罪了公司高层？”
因为董岄被刷下来了。
董岄不想辜负阿丽姐的栽培，又不愿意成团出道，正发愁怎么跟阿丽姐说，没想到半路冒出个高层替她背了这口锅。她也就顺理成章的退了团。
她从没想过要C位出道爆红，不喜欢被束缚在训练室里无休止的排练，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阿丽姐看她心情愉悦，以为小姑娘在故作坚强，抱了抱她，惋惜道：“其实你的性格很率真，适合走真人秀。只可惜……”这是总部的决定。也不知道把董岄刷下来，是为了给谁腾位置。
“照顾好自己，回国联系。”
“好。”
苦苦挣扎三个月。
董岄带着一屁股债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剧本里的女主角出国，往往最后都是华丽转身。而她，一穷二白，还倒欠阿丽姐一万二。
好在团费在她走之前报了下来。董岄把欠债还上，加了加全部身家，还剩不到八百块。
回国之前，阿丽姐暗示董岄可能得罪了身边人，让她多留心关系好的，不要太相信别人。还说长得越好看，瞧上去越没心机的人，越是不可小觑。
出道名额就那么几个，女孩们都把她视为劲敌，她哪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
要说得罪人，她也只得罪过傅泱。那晚把他按在墙角，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也没亲嘴巴，不至于。董岄心想阿丽姐是多虑了。
她拖着行李箱，从地铁口步行到巷子口。
“小贼！小贼！”
张爷爷家的绿绿终于会说话了。
“哟！岄岄回来啦。好一阵儿不见，上哪儿拍戏去了？”
“出了趟国。”董岄探头过去，逗了逗鸟：“绿绿在说什么？”
张爷爷左右张望，压低声儿偷偷告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瞧见小傅拿棍子戳你家窗户！”
董岄：“……”
傅泱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是张爷爷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张爷爷的话，董岄没放在心上。开门进屋，上了二楼。
“哟，小傅回来啦？今儿怎么这么早。”
傅泱：“嗯。”
绿绿激动地在笼子里跳着喊：“小贼！小贼！”
傅泱捧着盆玫瑰，瞥一眼笼子里那只讨厌的鸟。面无表情，开门上楼。
张爷爷转头望着路口明艳动人的红裙女人：“哟，小蝶回来啦？”
赵玄蝶追上去：“傅泱，你等等我！”
大门上了锁，赵玄蝶掏出钥匙开门：“你不是不喜欢玫瑰吗？上次我放这儿你还嫌弃，差点没给我扔了。现在又来跟我抢。”
傅泱说：“突然又喜欢了。”
赵玄蝶看到阳台上掉了一地的花叶，眼睛亮了亮：“再生成功了吗？这些土壤真的可以让玫瑰再生！”
傅泱：“没有。”
赵玄蝶不信：“那这些花怎么开得这么好？”
傅泱说：“不是你那盆。”
赵玄蝶搬起花盆检查盆底，没有记号。
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生气地把花放回去：“失败了，又失败了！那堆预判数字都是垃圾！”
傅泱回房间，做自己的事情。
“我想到了！”赵玄蝶在客厅兴奋喊：“我回去改，你自己吃饭，我去了！”
傅泱见惯不怪，“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说：“路上小心。”
*
董岄听见隔壁有女人的声音，她没开窗，听不真切。那声音很快消失，有可能是电视里的。
窗户开着一条缝，没关严实，地上有积水的痕迹，应该是刚走那几天下过暴雨。她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蹲下去检查被角。
一股子霉味儿，果然被水浸透了。
她推开窗，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小星星。
心疼地一颗颗捡起来。
捡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赌气似地一把扔掉。
她搬来梯子，把窗户上挂着的那几串也一并拆下，扔进了垃圾袋。
收拾完房间，董岄准备下楼去扔垃圾。
巷子边的垃圾桶三家共用，想到一开门就有可能会遇到傅泱……
算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董岄一天都没出门。
外卖小哥来来去去。
一直等到晚上，她必须下楼扔垃圾了。
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她的零花钱显然不够叫外卖了。
前两个月，她抽空规划过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傅泱。
她给自己制定了A、B、C、D四个选项。
A：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B：狂撩他，让他爱上她，之后再一脚踹了他，成就一对怨偶。
C：云淡风轻，做一个温婉明媚的绿茶让他尴尬。
D：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是好邻居。
之前因为训练太忙，她一直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选项也就被搁置了。
董岄从抽屉拿出便利贴，把写着ABCD四个字母的纸条反贴在桌上。
点兵点将。
她抽到了A。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董岄觉得不行。命运怎么能让抽签这种儿戏的办法来决定？
于是她又多抽了一次。
抽到了B。
——狂撩他，让他爱上她，之后再一脚踹了他，成就一对怨偶。
不行不行，傅泱只是不喜欢她，明确拒绝而已，她搞什么报复？她引以为傲那道大题还是他教的解法呢。过分了过分了。
再来一次。
第四次，董岄抽到了D。
很好，抽签果然是有用的。很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是好邻居。
只要她假装那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好说。毕竟每天对着傅泱告白的女生那么多，他可能都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董岄拎着垃圾袋下楼。
她推门出去。
前脚迈出院子，隔壁门也打开了。
傅泱手上拎着个垃圾袋，见到她，似乎并不惊讶，平静地打招呼：“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听到傅泱的声音，董岄心底仍有波澜。
而他仅仅把她当成点头之交的邻居。
告白失败之前，勇敢追爱是勇气。被拒绝后仍执迷不悟一厢情愿，那就是犯贱。
所有对傅泱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在那一晚破碎。
她强压下那一抹意难平。那些跨越距离的假象，最终退回到普通邻居关系：“傅老师，好巧。”
傅泱说：“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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