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泱拿着剪刀, 站在阳台上剪花叶。
他抬眼, 对面的窗户被封死很久了。
赵玄蝶的四季花培育成功了,娇艳欲滴,和隔壁小孩的唇一样,但比不上她的烈。
风一吹, 空气中全都是花香。香气太浓烈, 不如她身上的淡。他不喜欢。
窗户被封住, 她不看,花再美也无人欣赏。
他不爱看花, 偶然间得知隔壁小孩喜欢, 种花是给她看的。是一种示好。
不过她一向迟钝,又不太聪明,可能都没感觉到。
对面窗上的灯影消失。
傅泱放下剪刀。
她最近准时准点熄灯睡觉,也不来阳台浇花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对面阳台上的花盆好像被搬走了。
他不再修剪花叶。玫瑰花根本用不着剪叶子。但从前只要他一剪,隔壁小孩就会偷偷看他。
他看着桌上的棋局。
从她拒绝跟他订婚开始, 他貌似就陷入了个死局。
他捡起棋子,举棋不定。
死局,变成了僵局。
棋局被人打乱。赵玄蝶拈着棋子把玩, 看到满地的花叶也懒得骂了:“傅成峰下个月过生日,你要不要过去做做样子?”
傅泱说:“没什么好做的。”
赵玄蝶说:“万一他气得一口老血,又要被拉进医院。到时你奶奶跑到你面前哭,你还不是要去看他呀。”
傅泱割舍得下傅家任何人,唯独割舍不下他奶奶。他肯跟傅矜合作, 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奶奶从中搭桥。
当年他被赵玄蝶和傅成峰像踢皮球一样,爹妈都不要的时候,是奶奶日夜守着他。每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夜里,睁开眼就能看到老人家慈爱的脸。
赵玄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替她最讨厌的男人说话:“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傅泱嗤笑。从他记事开始,他的生命中就没有“父亲”这个名词。
那一年,那个男人凭空冒出来,说他是他的父亲。他渴望过父爱,也好奇亲生父亲究竟何许人。
那年他八岁,他去见了傅成峰。
然后被所谓的亲生父亲遗弃。
在沼泽池里,他挑战了一回生命极限。
死里逃生,他缺失了一部分爱,却获得了对人性的透析能力。
他怕水,怕那些缠着他的脏东西。
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就跟那些恶心的淤泥一样。
从此以后没人能骗得了他。因为他不再信任任何人。
他设的局,很少脱离掌控。
他抬头望对面那扇窗。但她挣脱了,用任性战胜了他。
她是科学之外的意外,也是他教过的最笨的小孩。
“啊对了。”赵玄蝶想起了什么,“你把隔壁小孩也带上吧,你奶奶想见见她。”
傅泱说:“不带。”
第一种方案失败。
第二种也失败了。
他从来没体验过连败。
他故意让赵玄蝶说漏嘴,想逼婚,引她就范。
她是乖乖女,最听父母的话。
但她没有顺从。
他的自信被瓦解了。
她太笨,而且不按常理出牌。他那一套运筹帷幄的战术,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效果。他暂时还没想到其他方法引她入局。
赵玄蝶说:“我觉得吧,这样下去你会讨不到老婆。”
傅泱不说话。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爱听我的话。随便你吧。”
傅泱:“你讲。”
“哟?”赵玄蝶回过头来,打量着冷冰冰的儿子:“突然这么谦虚了呢?”瞅一眼隔壁被堵死了的窗户:“吃闭门羹啦?”喜闻乐见的样子:“真难得。”
赵玄蝶高兴,是因为终于有人制得住她这座冰山崽子了。
要是一直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儿子就会跟他老子一样,一辈子当单身狗。
别的父母都巴不得孩子爱学习,努力工作。只有她,整天操心儿子不谈恋爱。至于学习上,压根用不着操心,她生的儿子,跟她一样天赋异于常人。
赵玄蝶说:“那我就看在你是我儿子的面子上,传授你几招。”
赵玄蝶掌握了一手的撩汉技巧,可惜19岁就当了妈,一身本领也没什么用,正愁没人替她发扬光大。
傅泱:“你传。”
赵玄蝶说:“你基础知识太弱,底子差,我都说不过来。我给你精简分类吧。分两类:A,实干型、B,嘴炮型。”
傅泱:“嘴炮是什么意思?”
“就是会说甜言蜜语。一般渣男都很会。”傅成峰不会,但他实属例外,是渣男中的变异体,不能用来举例,“就是光说不做,用嘴巴帮女孩子构造一座海市蜃楼,规划绝美未来的那种人。”
傅泱得出结论:“我是实干型。”
赵玄蝶摆摆食指:“NONONO,你是没成型。”只会赚钱,感情方面经验缺乏。
傅泱:“?”
“你就是石头缝里的孙悟空,还没得道领悟,还被夹石头缝里吃桃子呢。”赵玄蝶从冰箱里拿了一颗桃子,得意道:“你很荣幸有我这个妈。有我教你,很快你就能去西天当弼马温。”
她递给傅泱一颗桃。
傅泱没接:“现在的女孩子喜欢什么类型?”
赵玄蝶决定给情窦初开的儿子好好科普一下:“小孩子才做选择,当然是全都要。不过人无完人,非得从中选一个,我选实在的。因为我过了那个傻兮兮只谈感情不讲物质的年纪。”
傅泱从果盘里拿了一颗奶糖,剥开,放进去嘴里,甜得牙疼。
“她和你不一样。”
董岄对感情有一种超乎人想象的执着。他所厌恶的情感,在她眼里是神圣的。
这一点他做不到,赵玄蝶也做不到。
赵玄蝶突然觉得嘴里的桃子不甜了,伸手去拿奶糖,被儿子全部拿走,装进兜里。
她撇撇嘴,啃了一口桃子:“如果是隔壁小孩的话,她应该是喜欢听好听的,暂时倾向于B类。毕竟小孩要人哄着嘛。”
傅泱把奶糖一颗颗装起来,盖上盖子。专心听着。
他的态度对赵玄蝶来说是一种鼓励:“有时候吧,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女孩子就是不爱听实话。为什么呢?因为她们心里有数,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女生嘛,多少都有点梦幻色彩,喜欢粉红泡泡,不喜欢凉飕飕的冰块儿。”
当然咯,还有她这种奇葩。她就喜欢冷冰冰的男人,有挑战性。沉默的男人神秘,能激发她的求知欲。当年傅成峰越是回避,她越来劲儿。
隔壁小孩儿显然不及她脸皮厚。否则当年不会她关一回窗,她就半个月不唱戏。逗死她了。
傅泱对只说空话不作为的行为嗤之以鼻。
不过,如果她喜欢,他也不是不能说。
赵玄蝶见儿子不吭声,难得的不驳她跟她辩论,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她清了清嗓子:“女孩子喜欢被赞美,喜欢听童话故事里王子对公主说的那些柔情蜜语。如果你总是套用公式,注重格式,把恋爱当解题,那就偏离了她们的梦幻轨迹呀。”
傅泱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赵玄蝶也看不出他是领悟到了还是没想搭理她。
“还有,你千万不要拿你的那套科学理论跟她讲道理,讲不通的!道理上你可能会战胜她甚至让她低头认错,但你也即将成为一条单身狗。”
这些都是傅成峰那个男人血的教训。
“为什么呢?”赵玄蝶喜欢自问自答,“因为当女孩说她错了的时候,就是准备离开这个男人的前兆。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她们是小公主,她们永远是对的,永远不会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次换傅泱问。
赵玄蝶:“因为小公主都喜欢被宠着呀。你以为人家傻,人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她戳了戳心口:“这儿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呢。也就是撒撒娇,是你们男的不识趣,把这当骄纵。”
傅泱:“嗯。”
赵玄蝶:“人家是来找老公谈恋爱的,又不是来听你讲课的。”
傅泱:“嗯。”
赵玄蝶端详着儿子的表情。
傅泱刚上高中的时候身高就超过了她,和儿子说话,她要仰起头:“你这一次的这个‘嗯’,和以前的都不一样。”辩论赛从没输过的人,居然同意及时认错的观点。她冲隔壁扬扬下巴:“爱上人家啦?”
傅泱:“你怎么还不走?”
赵玄蝶:“?利用完就赶我走?”她拍拍裙子,指尖勾着车钥匙转来转去,瞄了眼傅泱的卧室,“你让她睡的你的床啊?”洁癖重症让人上他床睡觉,太难得了。
“加油小学鸡。”赵玄蝶语气轻快,下楼前提醒:“记得带小孩去见你奶奶。”
傅泱从小话就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赵玄蝶没有想到,母子两第一次重大交流,是她教儿子追女孩。
傅泱回到书房,从书架取下玻璃瓶。
里面装着很多淡黄的小星星。
那晚鬼使神差的,他折回去,从垃圾桶里把它们捡回来。他洗了好几遍手,再用消毒水把它们一颗一颗擦干净,装进这个无菌瓶子里。
他知道这里面藏着许多的小秘密。但从没拆开过。
傅泱转身回卧室,洗手,消毒。
他的被子董岄盖过。他非但不反感,反而很喜欢她留下味道。通过一缕淡香,他找到了她用的那款洗发水。
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枕头上是她的香,还是他自己的。
他拿起手机,点开好友列表里唯一好友的头像。
“冷月”昨天发了条朋友圈,照片只能看到戏服,没有正脸,配字:民国第一名伶的真面目——嘻嘻,就不揭晓。
傅泱轻笑。幼稚鬼。
他是这部戏的投资人,剧本和服饰都从他手上过了一遍。他想看女一号的定妆照太容易。
他不好奇,他不看。
要看就去现场看。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躺下又起来。始终静不下心来。
*
农历初八。
《乱世敕封》剧组举行开机仪式。
女一号的定妆照也在网上公布。
其他几位主演都是新人,初期的人气完全靠大导演的名气撑着,女一号颜值再高也没击起水花。
事实就是,阿丽姐连夸夸群水军都没买。爱咋咋,彩虹屁比不上收视率。
同行称赞她心态好,都看淡了。她这不是看淡了,是看明白了。里面也有对董岄的信任,和对作品的信心。
阿丽姐安排董岄进了组。
*
拍摄的第一场戏。董岄饰演的杜伶人身穿戏服,眼尾轻勾,眼神媚如水,形态娇而软。那腰细得不盈一握。
她站在桃树下,真真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郑否东见到被众星捧月来到剧组的董岄。当初那个跟他一块儿躺尸体堆的小龙套,如今成了女一号,他竟然有点自豪,逢人就吹:“董岄跟我是朋友。”
没人相信他。
董岄被前东家雪藏,跑过三年的龙套。就算现在签了傅氏带资进组,也熬了三年。大家都很佩服她的毅力。
陈本中一开始不太相信董岄能演好杜伶人。
拍完第一场,他也就放心了。
她用不着演,她就是杜伶人。
陈本中把对一名演员的最高评价给了董岄。
上午的拍摄结束后,董岄去化妆间换妆。
不再是龙套群演,她有专门的化妆师。
前面几集,杜伶人大部分时候都在台上,她的妆面很复杂,卸妆也要很长时间。
阿丽姐给董岄安排了两名助理。
助理把董岄的手机递给她:“小岄姐,卸妆比较久,你先玩会儿手机。”拧开奶糖罐子,给她拆开一颗。
董岄紧张和遇到瓶颈的时候,有嚼奶糖的习惯。
阿丽姐怕她吃太多糖发胖,不准她吃。不过这一罐是金主爸爸赞助的,不敢不送。
二号助理把水递过来:“小岄姐,你要是吃不惯剧组的饭,我去外面给您买。中午想吃什么?”
董岄跑了三年的龙套,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还有点不适应。
她喝了一口水,说:“就在剧组吃。”
董岄的盒饭里有两只鸡腿。
她想到在山庄拍摄那次,她不仅没吃上鸡腿,连盒饭都没领到。哭得撕心裂肺,还被傅泱听见。
董岄看到蹲在外面吃饭的群演,其中一位很眼熟。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丧尸”群演。
她把自己的鸡腿盒饭递给助理,指了指外面的郑否东。
董岄了解剧组里的人。如果是女一号格外照顾的人,拍完这部戏都没人敢欺负。她以前就经常被人欺负。
郑否东接了董岄的鸡腿饭,得到了大家的“关怀”,接下来每天都能吃到加鸡腿的饭。
董岄当了女主角,却没打算告别过去。过去的一切经历,都是她宝贵的人生阅历。
也包括那段感情。
她暗恋傅泱太久,压抑得太久,爆发出来的杀伤力大到她自己都惊讶。
聊天记录里是他一周前发来的内容。问她下个月是否有空,要不要去傅家旧宅参观。
董岄不想再和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纠缠。其实是她内心不确定还会不会被他勾引。
傅泱那张脸,对她来说是种诱惑。她定力不够,眼不见心不烦。
当时看到了消息,说不出拒绝的话,又不想重蹈覆辙,就没回。不过她刚刚听说,过几天是傅成峰的生日。
叔叔投资了剧,点名让她演女一号。如果不是出演杜伶人,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符合她的人设。
既然是叔叔过生日,她确实应该有所表示。
董岄回了这条五天前的信息:【好。不过我找不到你家老宅,给我个地址吧。】
聊天框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傅泱的消息几乎秒回:【我去接你。】
董岄是个大路痴,发定位她也未必找得到家门。
她没拒绝:【叔叔喜欢什么?】长辈的生日,总是要准备一份薄礼的。
傅泱回:【赵玄蝶。】
董岄:“……”她总不能把蝶姨五花大绑,给叔叔送去当礼物吧?
【除了人口,其他物件,叔叔有特别喜欢的没?】
傅泱:【没。】
董岄:【那叔叔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傅泱:【照镜子。】
董岄:“……”
于是,傅成峰生日宴当天,董岄真的去精品店买了一面镜子。
服务员帮她打了包,看着还算上档次。
董岄心想叔叔什么也不缺,买什么都是一份心意。
傅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站在精品店门口等她。他长成那个样子,随便往那一站,一群小姑娘盯着他瞧。
董岄出来的时候,傅泱已经被搭讪好几次。
傅泱帮她拉开车门,抬手挡在车顶防止她撞头。他开的是副驾座车门。不使唤她当司机,也不冷冰冰喊她自己上车,对她前所未有的友善。
董岄有点慌。突然对她这么好,怕不是有诈?
她没上车,偷偷瞥他,不小心跟他的视线撞在一起。她立刻别开眼,客套一句:“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实际上,他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
傅泱看了眼董岄身上的超短裙。
董岄想到了什么,立刻撩起裙子给他看:“裤子,里面是裤子!”
“嗯。”傅泱称赞:“很漂亮。”
董岄愣住。心里更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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