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岄觉得, 傅泱在演她。
她怀疑, 他基因突变、他突然认清自己的刻薄冷血、抛开冷傲低头向她道歉,都是因为被家里催婚了。
傅泱再厉害,也逃不过人类史上的催婚大法。
他一定是想杀熟。
也有可能是她上次去蝶姨实验室,跟他孤男寡女待了一晚, 蝶姨误会了, 逼着傅泱来找她。
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会开口, 给她钱,给她合约, 跟她搞出个协议结婚。
不对。
傅泱一看就不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蝶姨逼不了他。
董岄脑补了一通傅泱态度转变的原因ABCDEFG。
最后, 这些备选项全部被推翻。
她双手托着下巴思忖。傅泱那个男人就是个非主流,他的心思,没人猜得到。就像当初她以为他什么也没看见,结果他看得一清二楚。
闷着骚。
剧组给董岄安排的是套房,傅泱送她回来之后已经凌晨两点,他就住在外面那间。
董岄头发还没干, 睡不着,悄悄推开门,探头出去望了一眼。
傅泱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回到房间, 安心入睡。
傅泱半睁着眼,她披散着长发的背影弱不禁风,那双大长腿白得扎眼。
他单手枕在脑后,视线定在那扇门上。
她没锁门,房门留了一道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女的留门,这算是一种邀请。
傅泱不认为董岄会邀请他。她只是单纯的大意,没有安全意识。
他很了解,她不是不会耍诈,是不屑用低级伎俩。否则,她有无数次机会让他对她负责。
傅泱没进房间。董岄曾说他想合法走肾。他今晚要是进去,这事就被坐实了。
这道门缝,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他起来接了杯水喝。
冰凉的水入喉,降不了身体的躁动。
他又去冲了个澡。
世上的难题,越是难解,他就越兴奋。解开的那一瞬间,人生像是得到了升华。现在她成了解不开的难题,他却没有兴奋的感觉。
但他体验到了求而不得的无力感。他把她经历过的,都经历了一遍。
第二天。
董岄起来的时候,傅泱已经离开了。
饮水机旁边的小桌子上压着两万块现金。旁边有一张字条:冠军是你的。
*
下课后,傅泱准备去见古董修复师。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课都是满座。过道上的女学生偷偷拍照,发到群里,炸得外校生嗷嗷尖叫。
几个女生交头接耳议论:“来,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他给你上一课。”
“玛德,遭不住。”
“什么感觉?”
“他们班女生太幸福了吧!”
“单身哟。”
“算了吧,有气场护体,冷死个人。”
这位傅教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实不相瞒,我想上他!”
“凡人!本仙女就不一样了,我想当他老婆,睡他一辈子!”
女老师抱着试卷走过来,其他女生收起手机遁了。
“傅老师,好巧啊。”女同事装作偶遇的样子,递给傅泱一块糖:“吃吗?”
傅泱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我不吃糖。”
女同事习惯了他的漠然,收回手,自发寻找话题。
傅泱偶尔应一声。
女同事像是不经意间问起:“傅老师有女朋友吗?”
傅泱说:“有。”
女同事意外地看着他,不太相信:“该不会是本校的同事吧?认识一下?”
傅泱说:“不是。还在追。”
女同事不相信。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表情漠然得跟没有感情似的,有哪个女人能吃得住。他会去追女人才怪,拿来敷衍拒绝人的借口罢了。
*
傅泱和古董修复师约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对方早早就到了。看到傅泱,从包里拿出首饰盒,说:“明清时期的东西,材料不好弄,修复起来耗时。让傅先生久等了。”
傅泱:“孙先生的技术,值得等待。”他打开盒子,“算起来,应该是明末。祖上的东西,一代代流传下来了。”
孙先生笑:“高门大户,世家子,怪不得傅先生气度不凡。”
傅泱:“您过奖了。”翡翠镯子已经被修复,几乎看不出修复过的痕迹。傅泱把剩下12万尾款转过去。
“多谢光顾。”孙先生感慨:“战争时期,翡翠类首饰最难保存。明末时的手镯还保存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本来有一对,我太奶奶避难途中丢失一只,这一只是从拍卖行买回来的。”
“怪不得。当初许多国宝流出,对镯太难碰到,有一只保留下来已是万幸。”
*
林小琳在巷子口探头张望,见到傅泱从车里下来,笑眯了眼迎上去打招呼:“傅泱回来啦?”
傅泱:“阿姨。”
“嗨呀,不用这么见外。”林小琳搓搓手,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泱看出她有话要说,问:“您想去看月亮?”
“不是不是。”林小琳摆手,“我那个,我就是问问哈,就,我们家月亮最近在剧组拍戏,她表现得怎么样啊?那个,我上网也看不到她的消息,有点担心她给你添麻烦。”跟家长见了班主任似的。
傅泱:“……”
林小琳刚刚知道,董岄的新剧是傅泱投资的。
有钱有颜值,还有学问,还住在家门口的女婿。
这谁不想要?
也就董靳贵那个糟老头子整天疑神疑鬼,跟个老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
都说男人嫁女儿的心情就跟失恋了一样,她瞧着丈夫那不是失恋,那是丧偶。
简直不可理喻。
傅泱说:“不麻烦。月亮很乖。”
“真的呀?”林小琳喜上眉梢,“那太好啦。”以前看傅泱,她是用看别人家孩子的眼光看,羡慕赵玄蝶羡慕得不行。
如今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林小琳搓搓手,说:“你看你,又要给学生讲课,又要投资理财,还得随时盯着我们家月亮,太辛苦了。年轻人别不在乎身体,现在生病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得注意点儿。我炖了一锅鸡汤,要不到我家吃个便饭?”
傅泱说:“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董靳贵这次对傅泱热情了很多。
他去后院挖出陈年老窖,又亲自下厨,炒了一碟花生米下酒。
傅泱平时不喝酒,盛情难却,只好接过酒杯:“谢谢叔叔。”
董靳贵对酒有研究,说:“这酒就得用玉杯喝,用陶瓷的都不是那个味儿。”举着断掉一只耳朵的玉杯:“就是被我小时候调皮摔坏了,买也买不到,修也修不好。”
能住在胡同里的,祖上都不是一般人。就连踩三轮车的大爷都有惊人的背景。当年的董家和赵家都是高门大院,独门独院。后来赵玄蝶的父兄移民海外,房子就留给了赵玄蝶。
傅泱说:“我认识一位古董修复师,对玉器尤其擅长。帮您拿去看看?”
董靳贵激动了一下:“真能修好啊?”
傅泱说:“能的。”
“诶那成,那你帮我拿去给师傅瞧瞧。”董靳贵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拿去厨房洗干净包起来,递给傅泱。
林小琳扶了扶额,转头笑着说:“你叔叔就这样,一生最好酒和兰花。兰花前段时间被月亮给养死了,就剩下这酒杯玩玩。”
傅泱一本正经说:“叔叔的爱好很高雅。”
董靳贵在厨房里听见了,偷着乐。
吃完饭。林小琳切了盘西瓜端出来。桌上散着几颗奶糖,她抓起来放在果盘边。
傅泱拿起奶糖,拆开放进嘴里。
林小琳说:“我家月亮也爱吃这个牌子的奶糖。小时候吃得多,长了虫牙,去拔牙哭得稀里哗啦。等好了,又吃上了,哈哈。”
傅泱说:“嗯,她爱哭。”
“她呀,就一哭包。”
傅泱感觉到奶糖在唇齿间融化,也不觉得甜腻了。
*
酒足饭饱。
林小琳望着傅泱的背影,对丈夫说:“瞧,多热心,还给你修杯子。你非说人家冷。”
“我没说。”董靳贵喝得晕乎乎,他的酒量一向不错,居然被傅泱这小子喝趴下了。
傅泱喝酒不上脸,走起路来也稳当。只有他自己知道,地板是飘的。
他上楼,把翡翠手镯和耳杯放到桌上。
他去冲了个澡,回卧室躺下。
满脑子都是董岄的脸,数不清有几个。有笑容灿烂的,有嚎啕大哭的,愤怒的、耍诈的、装柔弱的、翻白眼的……
他捏了捏眉心骨,受不了这种滋扰,坐起来给她打电话。
董岄刚拍完室内的一场戏。
从助理手上接过包,拿出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
副导演在里边喊:“岄岄,刚才那场保一条哈!”
董岄放下手机,应:“好!”
傅泱醉眼迷蒙,把手机丢地毯上。
隔壁那个跟屁虫不理他了。
她不理他,他就拆她的秘密看。
傅泱借着酒劲,走进书房,从柜架上取下玻璃罐。
他取出一颗小星星,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
他把罐子放回架上。
他转身,走出几步又折回去。抓起小星星,快速拆开。
纸条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淡,上面写着:我好像,有点喜欢隔壁的小哥哥。
隔壁的小哥哥是谁?
他又拿了一颗。
——傅泱,你去哪里了呀?不回来了吗?
傅泱手一顿。
坐下来,继续拆。
——将来我可以去你的大学吗?
——今天考得不好,但是解对了一道大题!他教的,想他啦。
——我十八岁啦!可以谈恋爱了!
——他不见了。
——我的青春因喜欢你而开始。三年了,你在哪?
——又遇见了他,好开心!
——我天生记性不好,只有你让我过目不忘。
——傅泱,我不喜欢你了。
傅泱把纸条按照原来的纹路折回去。他从小学东西就比别人快,看一眼就会。
他动作细致,拆过的小星星像是原封不动。
把玻璃罐放回书架,他擦了擦罐子。玻璃罐被擦得透亮。
他的心也被擦亮。有什么东西照进来,又暖又痒。
隔壁小孩暗恋了他七年。
他笃定她爱得不持久,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正她的“不矜持”,顿时变得很可笑。
她的爱分明很坚定,是他亲手击碎了。
曾以为她是个对自己言行不负责的笨蛋,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无知无畏的人。
那天她一定鼓足了勇气告白,却被他推开了。
傅泱心想他一定是醉了,才会变得这么感性。
然而当他第二天醒来,清醒的时候,比醉着更后悔。
*
这晚,傅泱发了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朋友圈动态。
配图是一轮半弯的月亮,发着白月光。
图片正上方写着一行:弄丢了,有什么办法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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