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婚约

    “提亲?”

    柳老夫人喜上眉梢,不禁笑道:“不知陆公子看上了我柳家的哪位姑娘?她可真是有福气了。”

    她向右席望去,刚和三房俞氏对上眼,陆父却回道:“夫人,吾儿与仲珺小姐交好甚矣。”

    “三姑娘?”

    柳老夫人愣了愣,实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柳家的三位小姐中,柳仲珺是最平庸的那一个。

    虽然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好看,那一双桃花眼也格外水灵。但无论从出身还是从书院成绩来看,她都资质平平,毫无潜力。

    “可是成安家的三姑娘?”

    柳老夫人又怀疑地问了一遍,柳仲珺也惊诧地看向了对面。

    陆父微微颔首,才娓娓道出其因果。

    原来,在距离谷阳县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柳仲珺的父亲已经帮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柳父和陆父在国子监一见如故,同窗之情加上同乡之缘,让他们心心相惜。

    两人志向相同,都有意亲上加亲。

    于是,在得知彼此的子女年岁相差不大后,便请媒人见证,约定了这门“娃娃亲”。

    只是原本二人计划待衣锦还乡之时,方将这门亲事落定。

    然而因为党派之争,陆父明升暗降被委任至距离京城数千里的江南,柳父更是明着被贬西域。

    独自返回谷阳县后,陆父只得一人上门提亲。

    在陆父详细陈述定亲过程时,柳仲珺逐渐解开了先前的疑惑。而后,她不禁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脱单状态唏嘘不已。

    如果定亲对象是她最喜欢的乖巧学霸,倒也好说。心思简单,相处起来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但这位虽只有十五岁,却像个老狐狸似的陆谦,她一点也捉摸不透,更不觉得自己调|教得了啊!

    柳仲珺面无表情地低头坐在木席上,作一副乖巧听命的样子。内心却对着茶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感叹。

    这张脸小巧玲珑,其实完全比得上前世那张,常常被印在补习册上的漂亮脸蛋。

    然而怎么就摊上个这样的对象呢?

    ……

    差矣,差矣!

    柳仲珺不断地哀叹,而陆父还在认真地向柳老夫人解释。

    她自觉能够猜到下文——无非是看在二人情同手足的份上,还请老夫人同意后辈们的亲事。

    于是,她不再专心聆听。而是第三番打开了父亲的信件,快速地扫了一眼全文。

    其中与陆父讲述的无二,大意是说自己被贬西域,仕途无望。只希望柳仲珺科举中第,一生效忠于当朝皇帝,保家卫国——当初给她起名“忠君”之意,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望。

    然后说到定亲的事情,柳父将陆谦夸奖了一番。他教育女儿近朱者赤:在联络感情之余,多向学霸学习。而后他又说道说自己与陆父关系甚好,如有问题需要帮忙,不要怕麻烦求助他。

    ……

    在原身的记忆里,父亲是较为沉默、不多说话的。

    而在这份冗长的信件中,父亲爱女之情跃然纸上。

    柳仲珺虽然对这位父亲没有感情,但也觉得有些感动,嘴角在阅信的过程中不禁微微上扬——这让在对面一直观察她的陆谦愣了愣。

    只是——她的目光扫到了最后一页——最下面的一段话让她的笑容停滞,警惕之心突起。

    “小心柳家之人。”

    这是第一句话。

    其后的圆句号大有结语之势,但再后面笔锋一转,又开始详细地解释原因。

    说因为她父亲是庶出的缘故,家人待她不佳。当下父亲远在西域,无法相助。这回因为与陆谦的婚事,柳家他人恐有嫉妒之嫌,因而可能会做对她不利的事情。

    乍一看毫无问题,虽然有对家人的“恶意”猜测,但柳家众人对原身的态度,柳仲珺也看在眼里。所以其逻辑是通的。

    然而柳仲珺眼光非常毒辣。

    其一,她揣测写信的人原本只想提醒她一句“小心柳家之人”,但或许是因为怕她不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觉得这样果断的提醒不符合柳父的性格,所以后面又加了长长一段。

    然而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尤为可疑。

    其二,柳父这信件是在长安写的,用的是长安的纸、笔和墨。而文末的字很明显用的是不同的笔墨,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辨别。

    其三,这最下面一行字,虽然极力模仿柳父的笔迹。但柳仲珺是何人?

    她为师数载,不知经历了多少学生仿照家长签字的历练,其中猫腻皆知。

    一个人的写字习惯,是很难模仿的。

    比如说上面父亲笔迹中“也”总是和前一个字分得清清楚楚,而下面的字迹中,“也”却和前一个字是连笔的。

    这样的习惯她非常熟悉——今日早上还正研究过。

    所以,柳仲珺一下就看出了这些字并非自己的父亲缩写,而是出自陆谦的手笔。

    只是——

    他所求为何?

    这不知道是她第几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到现在为止,答案却总像是断线的吊桶,在刚刚要浮出井面的时候,又兀地飞速掉了下去。

    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

    *

    心中思虑万千,柳仲珺表面却还是不动声色。

    她慢悠悠地合上了信件,然后才缓缓抬头。

    此时,陆父刚刚讲述完当年的约定。他郑重地向柳老夫人鞠了一躬,请她点头答应后辈的亲事。

    “哎。”

    柳老夫人讪讪地看了柳仲珺一眼,道:“陆县令,我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有这样的福气。”

    三房俞氏更是幽幽道:“我也着实没有想到——三姑娘她当年出生的时候,可还是克母的——”

    她说完偷偷瞟了陆县令一眼,发现对方并不为“谣言”所动,咬了咬牙,但还继续说道:

    “诶呀,要是二姑娘也有这样的气运那就好咯!她貌儿美,气质又好,如今在青河书院也是名列前茅……春雨,卿儿从书院回来没有?”

    丫鬟春雨回道:“回夫人,二小姐说县考在即,她不能分心,应该还在书院学习,尚未回府。”

    俞氏明贬暗夸道:“这姑娘,就知道学习。也不曾为自己将来的婚事担忧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呀。”

    二房莫氏也补刀:“你别说,我家大姑娘也是,可愁死我了。一点儿花花肠子都没有。整天就说她算科还不是书院榜首,无心想别的事情。”

    二房莫氏和三房俞氏这样一唱一和,意在表明柳仲珺运势不佳,又不爱学习,将来没有前途。更甚者,她心思诡异,整天想着歪道理,妄想通过嫁人来弥补自己的实力不足,整一个丑陋的狐狸精。

    她们的目的,自然是劝说陆县令改变提亲的对象。

    至于是大姑娘也好,二姑娘也罢,这是之后才需争论的事情。反正无论怎样,便宜都不能让毫无优势的三姑娘占了。

    陆父却不为所动。

    都说男人用冷暴力对付女人百试不爽,柳仲珺觉得眼下的情形就是很好的典范。

    她隔岸观火,看着俞氏和莫氏在陆父的沉默中越来越憋屈的神色,差点拍案叫绝。

    柳老夫人虽然很不喜欢柳仲珺,但看着二房和三房这样小家子气地贬低,觉得在外人面前实在是没了颜面。

    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卿儿倒是刻苦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河书院的教书先生抓得更紧些。”

    “青河书院有着谷阳县最一流的教书先生,当然更加严格些。”

    “青河书院的学生也是最一流的,可不像别的什么书院——数年来都出不个童生。”

    眼看二人又将开始嘴碎,柳老夫人赶紧转向陆父,问道:“陆县令,孩子们的生辰八字合了没有?三姑娘生不逢时,五行中火与金可皆缺啊。”

    ——她的嘴也没好到哪里去。

    “巧了,吾儿八字中金与火皆盛。”

    “是嘛,真巧了。”柳老夫人讪讪一笑,“还是绝配。”

    她顿了顿,又道:“这么匹配的姻缘,我本不该阻拦。只是我们三姑娘不如大姑娘和二姑娘聪明,在书院成绩不好,我想她还是需要专心学习的。”

    柳仲珺原本是隔岸观火的心态,听闻差点被茶水呛了一口。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早恋也是被禁止的,还是以成绩不好为理由。

    她暗自感叹道,果然时代不同,但学生的命运都是相似的。

    思虑片刻,柳仲珺觉得此时是止火的时候了。

    毕竟她是事情的主角,如果再这样“事不关己”地看热闹,火怕是很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

    对方虽然家世良好,但她并无意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平步青云。更何况,和一位自己看不透的人结合,她是一点也不愿意的。

    柳仲珺回绝之意已定。但她突然又想到,在这个以“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为上的时代,本人的意愿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她又能够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呢?

    柳仲珺正在开动脑筋思考着,却听到陆谦起身道:“柳老夫人,柳小姐与我同窗在读,感情十分深厚。老夫人您对她学习成绩的担忧,我完全可以理解。”

    感情……深厚?

    柳仲珺觉得陆谦的脸皮,比她早日佯装会背课文的时候还要厚上许多。

    柳老夫人嘴上夸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暗自却想,真不知道这位家世上好,未来光明的孩子,看上了那平庸的三姑娘什么。

    陆谦颔首:“不过,我也可以保证。柳小姐在和我订婚后,绝不会耽误书院的学习。”

    “如何评判?”柳老夫人疑问道。

    “明年县试,我保证她可以通过。”

    “这……”

    柳老夫人前番刚刚夸奖过陆谦,现在也自觉不便拒绝。但要准许这样一门婚事,她内心是极不乐意的。

    老夫人正想着对策,陆谦一句话却像是地雷一般,打破了这一僵持。

    “若是前日老祖宗您不愿意,我自也不强求。但是,当下我和柳小姐已经交换过了信物。”

    此话一出,四下惊起,纷纷看向柳仲珺。

    信物?

    柳仲珺也是狐疑不已,她话都没有和陆谦说过两句,又何时和他交换过信物?

    “此话当真?”柳老夫人郑重地问道。

    “自然。”

    陆谦淡然说道。

    他随后从衣袋里面拿出了一枚幼龙图案的羊脂玉佩,其中方方正在地刻着一个“柳”字。

    柳仲珺瞬间恍然。

    她下意识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只,陆谦不久前包在信封里给她的羊脂玉佩,正和陆谦手中拿出的是一对!

    柳仲珺小小手掌中闪烁着洁白的光芒,一下子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等到她想要赶快把它收进口袋,假装不知道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

    在座的人都齐齐看向她。而她刚才自我验证的举动,在他们看来,仿佛是一种对陆谦话的证明,更是一种对于自己婚事的炫耀。

    二房莫氏和三房俞氏看向她的目光,逐渐不友好了起来。

    柳仲珺暗恼不已。

    不知不觉竟然又被陆谦将了一局。

    这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谁能想到他竟然披着乖巧书生的羊皮!

    心中按捺着的好胜心兀地燃起。

    柳仲珺少有那种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性格。但现在既然婚事难拒,那么她就将计就计,先应下来,看陆谦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决定至此,柳仲珺果断地再次把玉佩拿了出来,笑盈盈道:

    “祖母,我与陆哥哥同窗两年间,确实情投意合。所以先前私下里已经交换了信物,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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