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珺本以为柳老夫人会阻拦几分,但她还是低估了父母之约和信物之证在这个时代的效力。
仔细端详了那对玉佩后,柳老夫人虽极不乐意,但还是庄重地应下了这门婚事。‘
不过,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说因为柳仲珺尚小,所以希望陆家对此事暂且不宣扬。聘礼嫁妆什么的,需等待三小姐及笄后再谈。
陆父无异议。
柳仲珺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定论。
她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不久,还没有探索一番,自然不愿意为婚约所束缚。
柳老夫人点头答应后,事情便如火箭般加速完成。陆父寒暄片刻,很快就再次道谢并告辞了。
两家家长既没有谈起具体日期,也没有说三小姐及笄后该如何准备。
定亲事件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了,如果不是信物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众人怕还觉得这是一场梦。
*
柳老夫人晚膳用毕,回到主院休息。
柳家的一些小辈原本期待晚饭后,柳仲珺会照常悄悄举办的故事会。但今日却没有听到三妹的消息,敲了偏院的门也无人应答,于是只好返回各自的院内。
夜幕降临,柳家前院渐渐落入一片安静之中。
柳仲珺在偏院屋内席地而坐,玩弄着手中的玉佩,目光却望着窗外夜空中挂着的一轮明月出神。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烤肠。
六月末的月亮弯弯的,像极了当年他们高中门口,小卖部里热买的烤白肠——
巨香。
……
柳仲珺觉得自己再这样盯下去,肚子就会发出饥饿的抗议了。于是,她赶紧收回目光,将玉佩随意地放在一边,开始思考起先生布置的作业。
是一篇作文,目的是为了他们将来科考的策论作准备。现阶段先用简单的题目,让书生习惯策论这一科考项目。
这日的作文题目简单易懂,是夏朝大禹治水的故事。
传说大禹治水时,三次经过家门。
第一回听到妻子分娩时,痛苦的呻|吟。第二回看到儿子于妻子怀中,向自己招手。第三回儿子已经长大,使劲地把他往家里拉。
他都没匆忙离去,为的是治理水患[1]。
这一脍炙人口的故事,在民间相传,方为仕人美谈。
柳仲珺作为常年高考化学的命题人,只扫了一眼,就揣测出了先生出这样题目的目的:
为的是激发学生“大义胜过小义”,和“先大家后小家”的爱国思想。
但柳仲珺对于这样的观念是不盲目推崇的。
在这样的观念下,可能每一个成功人士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
先治国还是先齐家?
她认为这件事无对错,无褒贬,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
而对于她来说,如果为官需要为了大义而抛家弃子,那么她宁可退居深林,做一隐士。
柳仲珺的性格比较刚正。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无法委屈自己,写下不符合自己思想、昧心奉承的文章。
但如何有技巧地,不叛逆地去反驳,在这个时代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呢?
柳仲珺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思考着。
可能是肚子饿了的缘故,她看着这“小爱与大爱”“大义与小义”的作文题目,竟偏偏想到了下午吃的施家铺子里的糖葫芦。
回味着糖葫芦酸甜爽口的味道,她又灵光一闪,想起了中学时期学生经常背的中考满分作文:一碗热热的牛肉面。
于是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
*
翌日。
因为前一天《论语·子路篇》没有流利背诵,柳仲珺估摸着今日先生还要继续抽背她课文。于是,她顶着朝阳,早早地就到书院临阵磨枪。
按照记忆曲线的规律,背诵后一小时内往往效果最佳。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照例从第一页翻起。
照例只是背了第一句话,柳仲珺就开始神游天际了。
死记硬背这种事情,真的不是她这种纯理科学神的菜。
走神间,她想到了以前某个学生,经常改编的论语怪谈。
比如说“有网时上之,不亦说乎?”
比如说“有Email自远方来,不亦乐乎[2]?”
孔夫子若是听闻自己的佳句被后世神改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柳仲珺忍俊不禁。
然后恍然陷入自己的想象,根据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开始在书侧画起了孔夫子的漫画来。
用毛笔画着漫画,格外的怪诞。
但她却觉得,越画越好玩。
有书坛论道的,有教育学生的,有进谏国君的……
还有战国百家齐放的,汉朝独尊儒术的,明朝抑制儒学的,现代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
……
“你在画什么?”
正自娱自乐,感叹儒学变迁之际,柳仲珺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清朗的声音,随后一道阴影压了过来。
“这是……孔夫子?”阴影说。
柳仲珺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陆谦正站在面前。
他今日一身黑衫,严肃得就像书院先生一样。但他微微勾起的薄唇,一下破灭了他正经的形象。
柳仲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啪”一下地合上《论语》课本。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神出鬼没?”
“是你心中有鬼罢。”
柳仲珺不吭声,低头不予理睬。
这丫头鬼机灵的“认错”神态,竟有些可爱。
陆谦微微抿唇,正欲说什么,女孩颈后白嫩如玉的皮肤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脖颈处飘起了一抹淡红,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孔夫子画得倒是惟妙惟肖。只是有些场景——我不太明白。”
真聒噪。
柳仲珺不想回话。
但一想自己刚才的画作有违三纲五常。陆谦若是向先生举报,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又觉得有些害怕。
转动脑筋之际,陆谦却俯下身,指着《论语》空白封面上,她刚开始动笔画的欧洲孔子学院轮廓。
“比如说这个建筑,看起来有点怪诞。”
“……”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很奇怪。”
“……”
竟然对她最崇拜的大师级建筑作品表示不满……
“不过细看倒也有些道理。”
“?”
柳仲珺愣了愣,抬头,“有些道理?”
猝不及防。
陆谦没有想到她这时会抬头,下巴差点撞到她的前额。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悬挂在腰间的玉佩碰到了木桌,发出来清脆的撞击声。
他赶紧用手捂住。
声音突起,又戛然而止。
柳仲珺闻声望去,一下愣住了。
陆谦竟然会佩戴玉佩,会将他们的定亲信物毫不遮掩地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而她……她却不知道把它丢在偏院屋子里的哪个角落,有意忽视着。
难道古代本人当真对父母定的婚约这样重视?
相比而言,自己的态度倒是有点轻浮了。
柳仲珺怔了片刻,语气渐渐弱了下来:“建筑方面的知识——很晦涩,很难懂。”
“柳小姐不妨与我一说,陆某理解能力应当尚可。”
可是这涉及到物理,涉及到数学,还有很多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啊……而且她现在还要专心背课文,防先生抽查……
她揉了揉太阳穴,正欲找理由推脱,才发现陆谦已经直起了身子,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
她愣了愣,也向前方看去。
书院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晨曦闪烁中,书院先生领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安静地束起,一袭青衫,高挑而清瘦。非常秀气,非常儒雅。
没有一点攻击力。
这是柳仲珺看到他后,脑海里出现的唯一主观评价词。
没有一点攻击力?
她看了看陆谦,细品他一副如临大敌地看向这位少年的样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待毫无攻击力之人,应有的反应啊!
柳仲珺来回观察陆谦和这位少年。脑袋里积攒的疑问,就这样又多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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