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庶子天团满载而回——人手十份九九乘法表的抄写。
两位姐姐也猫着腰进入了她的偏院,自觉地将九九乘法表的抄写拿在手上。
……
这是个相当可爱的盛夏清晨。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轻轻泻下,在九九乘法表的纸上呈现出黄金般的色泽。
柳仲珺盯着那黄金色泽看了许久。灵感像是有了挖矿机加持的金矿般,纷纷涌出。
在众人的屏息中,她一位位地验收抄写。
有一说一,诸生虽然算科不咋地,但他们的经文科底蕴倒是不能小瞧,字也写得端端正正,或秀气或洒脱或严谨,质量与雕版印刷出来的产品无二。
九九乘法表聚少成多,五十张堆在一起足足有一厘米高。
柳仲珺看着这赏心悦目的作业堆,上辈子那种人民教师特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成就感让她笑得眉毛都弯了。
不过她心里在默默警告自己,这样的抄写偶尔可以用一用,长期还是得换一种方法,不然学生怕是要成为只会刷题的书呆子了。
“胡兄、孟兄、晋兄。你们算术卡片熟练掌握后,可以用24点进一步练习。方法我昨日已经交给你们了,这是我制作的卡片。”
柳仲珺将早早准备好的40张卡片拿了出来,递给了胡玉等人。
她之所以选择诸如算术卡片、24点这样的形式,是因为将游戏融入数学练习中,可以辅助学生增强学习的乐趣。
原本她想要把“J、Q、K”代表的“11、12、13”一起做给他们的,但想想还是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先让他们熟练简单模式,再上困难模式罢。
胡玉等人不明实情,只欣喜地接过这武林秘籍3.0,再次暗叹柳仲珺宝物之多。
孟青问道:“柳同窗,不知昨日那题……那题何解?”
柳仲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一个小小的提示,“你用其中一个1与5相除,试试看?”
话毕,已经培养起习惯的柳仲雅和柳仲卿当即找了张宣纸,用毛笔试探着。
“1除以5等于1/5……”柳仲雅嘴里嘀咕着。
见此,胡玉等人也照着拿纸演算推导起来。在同窗们的影响下,逐渐培养起不拿笔纸,不学数学的好习惯。
炎热的盛夏,安静的偏院。认真的书生,负责(腹黑)的教师。伴随着毛笔与宣纸交融的沙沙声,这是多么自然而美丽的一幅画面!
只是一盏茶有余,还是无人有头绪。柳仲珺再次提示道:“可以试着将这些数,都用5为分母的分式表达出来。”
诸生抬头,后又埋头苦算。
“我似乎有点头绪了……”孟青咬着笔头,缓缓说道。
“我还是有点不懂……”晋腾纠结道。
“我……我……我应该算出来了!”柳仲雅非常自然地举起手。
“大姐,你说说看。”柳仲珺皇帝般钦点道。
“5 *(5 – 1/5)= 24!”说完,她眼巴巴地看向柳仲珺,期望得到她的表扬。
“不错。”柳仲珺不吝啬地夸道,然后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也按照这样算算看罢。”
其余人羡慕地看了柳仲雅一眼,有些丧气。但还是抬笔验算起来。在验算中渐渐发觉了数学的奥秘,喜道:“5 *(5 – 1/5)= 24,当真如此!”
“算科是何等奇妙!”胡玉道。
其余人连声附和。
“算科当真非常奇妙罢?”柳仲珺笑眯眯地问道。
“当真!”庶子天团齐道。
然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样笑容的背后一定不怀好意。因此柳仲雅和柳仲卿的笑意和其成了明显的反比——在柳仲珺慈母般柔和的微笑中,两位姐姐脸色逐渐紧张了起来。
果然,在其余不知情人的欢呼声中,柳仲珺缓缓说道:“既然算科如此奇妙,那么为何不多体会体会——”
胡玉等人还未弄懂她的意思正期待着,柳仲雅姐妹就已经痛并快乐着地闭上了眼睛。
“我便再出一题罢——”
柳仲珺瞬间抛出了一个地雷,炸得众人内心鬼哭狼嚎,表面还不敢吱声。
“3、8、3、8。和之前一样的思路。”
3838。
这四个数字在脑海中回响,有着别样的韵味。
不过这次众人学乖了。因为他们知道只会哭的小孩老师不疼;老师只爱勤奋努力又会学习的霸霸。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们纷纷拿起了纸笔,开始演算起来。
柳仲珺看着诸生刻苦努力的场面,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很快,她又逐渐转入思索中。
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恰恰一个月前,她带者高考应届生的时候,班上的学生也是这样的状态。
这一直是她非常头疼的问题。因为高考作为筛选学生的独木桥,学生当然会全力以赴去面对。这本身并无错误。只是往往学生高考前后状态差距非常大——这便是问题所在。
高考前只知道刷题、抓知识点、再刷题,没有任何目标,活活一个机器般的存在。而偏偏这样的考试机器刚刚完成考试后,就要面临填志愿和选学校、选专业的事情。
你要让一位老师教什么,就去做什么的学生,面对三百六十行眼花缭乱的选择,是何等的困难?
所以大多数学生,在并不清楚专业内涵的时候就选择了它,然后迷迷糊糊再被考试、毕业、考研、实习、工作,推着过完了一生。
柳仲珺不希望她的学生这样。
所以,在诸生忙着推导3838的组合的时候,她打断了他们。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这是一个可以简单,也可以非常困难的问题。
她坐在梧桐树最低的枝丫上,非常认真地问道。
没想到这回最腼腆的胡玉同志先发言了,他说道:“我想要通过县试,取得好成绩,要超过我在青河学院的哥哥们。”
庶子的痛苦,她懂。
柳仲珺点了点头,没有共情地去安慰,而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么县试以后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这下胡玉茫然了起来。
柳仲珺没有追问到底,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其余人。
诸生沉默片刻,又一人开口。出乎意料地,竟然是第二腼腆的柳仲卿同志,她回答道:“仲珺妹妹,我没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但是我在青河书院一直有一个,让我非常不舒服的事情。我只想要解决它。”她顿了顿。
众人齐齐看向她。
此时柳仲卿的脸庞已经微微泛红。她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和决心,才决定说出接下来的话。
“虽然距离太子殿下准许女子科举,已有十年有余。但现在书院中还是男子书生居多。就拿青河书院为例,我同窗中有男子三十余人,而女子却不足一掌之数。回到家中,虽然娘亲很支持我去书院读书,但她总是和我说,女子的最终归宿依旧是嫁人,所以读书只需通过县试就好。通过县试,当家主母就够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我不喜欢这样。”她最后说道。
柳仲雅轻轻握住了妹妹的手。
“二姐。”柳仲珺非常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震惊,“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想。”
女权啊!
这是女权思想的朦胧,她能不激动吗?
不过,女权——这是当代奋斗了200多年还没有完全攻克的话题。所以就连她到这个世界一个月有余,也没有妄想以一己之力来推翻男权社会。
没想到,竟然被二姐抢先了。
她由衷地佩服她。
柳仲卿显然误会了她的沉默。眼见二姐眼眶越来越红,柳仲珺赶紧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棒的目标——”
得到妹妹的支持,柳仲卿喜笑颜开。
“但同时,这也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目标。姐姐你想好了吗?”
柳仲卿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柳仲珺本想再多和二姐说几句,但想到女权运动的复杂性,她决定还是用实际行动说明为好。
于是当下她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你们呢?”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难道只是通过县试吗?”
其余人皆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柳仲珺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谁来说说,‘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仲雅的经文科是在场最好的,她早就超前背诵完了《尚书》。所以第一个举手回答道:“这句话在说,把六种生活资料:水、火、金、木、土、谷,都安排好,那么就能把人民养好。这句话的前一句‘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更确切地说明了这点[1]。”
柳仲珺点头道:“六种生活资料,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2]。朝廷六部,吏部掌官职,兵部掌军政,礼部主礼教,刑部掌刑法,户部主人土,工部主工程——各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那么,你们又是如何定位自己的呢?”
诸生屏息。这是他们在书院从来没有遇到的问题。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柳仲珺又重复问道。
诸生逐渐陷入了思考。
最后,柳仲珺缓缓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想找到一个目标不难。但我认为,这个目标一定需要是你们由衷喜欢的,并且乐意为之付出的事物。找到一个这样的事物,其实是非常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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