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课实为不易。
在奠定了科举补习班“为梦想而奋斗”的基调后，柳仲珺制定了班规和上课时间，大致讲述了三个月的课程内容，然后便道了“放学”。
在梧桐树上仰望思虑了三秒，看着面前的五十份九九乘法表，她突然灵机一动。
“二姐，麻烦你与我去一趟谷阳大街罢？”
柳仲卿刚准备推门，偷偷离去。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
南山书院每上六日课休息一天，其他学院也几乎如此。所以每到这一休息日，谷阳大街都会格外的繁华，从街头到街尾，她们已经遇到许多，或是南山书院或是青河书院的同窗了。
然而街头车水马龙，街尾却萧条一片。
虽然因为陆谦的干涉，拆建事件暂时告一段落。但街尾的商铺大部分已经接受了县府的“补偿方案”，该搬的搬，该撤的撤。只留下糖葫芦铺子一家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人气。
柳仲珺过去的时候，施娘正看着卖不出的糖葫芦串发愁。
“施娘，来五串糖葫芦！”
五串？
柳仲卿愣着看向妹妹，她们可吃不掉那么多啊。
“来咯，来咯。竟然是柳家小姑娘！”施娘出店门一看是柳仲珺，直接包起了十串糖葫芦，“不收你钱，管吃！”
柳仲珺当然不吃霸王餐，忙偷偷地将十个铜板塞在商铺的某个角落里。
“施娘，这两日生意不太好罢？”柳仲珺咬了一口糖葫芦，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那个味儿，但却不能甜到心里去。她想应当是老板娘心情不好，做出来的糖葫芦也就不甜了。
“哎——别说了。”老板娘叹了口气，“街尾其他店都关门，谁还会来这里？前几日刚从南山进的糖葫芦，过几日怕是都不新鲜了。”
“孟夏师兄呢？”
“他啊……他帮我在街头卖着呢。哎——只提一个篮子，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吃。过几日他便要回扬州了。这明年会试的盘缠——我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呢。眼看这糖葫芦铺子就办不下去了……”
因为是熟悉的人，老板娘也就多唠叨了几句。最后的话都带着哭腔，显然是生活所迫，无能为力。
柳仲珺默然。
她坐在商铺旁边咬着大个儿糖葫芦，也全然无味。只能希望自己的办法能够帮到他一些。
大概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施孟夏抬着满满一篮没有卖出去的糖葫芦，回到了铺子。糖浆在盛夏的阳光下已经慢慢化了，显然这些都不能卖给顾客。
老板娘麻木地接过篮子，然后把里面的糖葫芦倒在一个盒子内，准备晚上回家的时候当晚饭吃。
施孟夏看到柳仲珺愣了愣，背过去揉了揉眼睛，才转身道：“师妹，先前真是多谢你和陆师弟了，只是当下我娘生意不佳，没有办法招待你。”
柳仲珺忙说无碍，然后非常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二姐柳仲卿。
她看着施孟夏发红的眼眶，内心唏嘘，硬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故作轻松地说：“我与二姐今日闲聊，想到了一种算科基础学习的捷径，想孟夏师兄你在扬州府学读书已久，应当经验多一些，就想拿给你看看，靠不靠谱……”
说着，她从衣袋中拿出九九乘法表递给他。
柳仲卿愣愣地看着三妹。她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看上去好像一位小大人似的。明明她还比自己小一岁。
施孟夏接过九九乘法表，目光渐渐从无神转到惊讶和赞赏。
“这真是一个好点子！”他说，“我在扬州府学的算科先生孔先生，当年是扬州府的府试算科第一。便是他看到这个，应当也会拍案叫绝罢。我记得当年周先生教予我们的九九乘法，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完全比不上这用矩阵形式排列的。”
“但不知——”他顿了顿，“师妹你叫我看这个为何。”
柳仲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句，“我在想能否靠这个赚个零花钱。师兄，你觉得呢？”
施孟夏一愣，想了想，道：“我看行。”
“那一份大概能卖多少钱呢？”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有印象，当年周先生为书院买的《论语》《孟子》，江南雕版印刷厂制作的，大约一本一百一十铜板有余。”
听到这里柳仲珺不禁再次感叹，古代读书人之困难。一本薄薄的《论语》，花上普通人家好几日的工资，这是现代人翻阅随处可见的电子书时，完全想不到的事情。也幸好这个朝代有了雕版印刷术的发明，要不然价格更是难以想象。
“这份你说的九九乘法表是手抄版，应当会贵一些。”施孟夏接着说，“一页也可以卖到两铜板了。”
一份九九乘法表 = 两串香甜的糖葫芦？
柳仲珺都觉得自己虽然喜欢钱，但也有点愧疚了。
“那如果能够用雕版印刷制作多份呢？成本是多少，可以盈利多少？”
施孟夏苦笑道：“师妹，这我就当真不清楚了。雕版印刷还是官家管制，必须要有准许的批文，这就算有门道，估计也得费上不少功夫。”
柳仲珺点点头，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一位官二代来。
不过，自己似乎还没有和他道歉来着，如果刚道歉就提及此事，未免也显得她太功利了。所以，此事暂且不能谈。
“师兄，”她朝柳仲卿眨眨眼，然后问道，“我与二姐近日要忙着复习算科，所以想问问可否借施娘的店面，请施娘帮我们顺便卖一卖？我只要五成的铜板就行。”
老板娘一听，忙提起了精神。她怕儿子一时放不下脸面拒绝，便抢着来说上话。
“柳家小姑娘，这你不亏啦？”她虽然急着想要钱，但也不好意思贪小娃的便宜。
“无碍。施娘。这是我和同窗们娱乐时候写的，没花多少时间。”柳仲珺说着又朝着二姐眨了眨眼。
“那这——”老板娘显然是得了一种“病”，只有铜板能治。她看了儿子一眼，看不出什么神情，然后诺诺说道：
“柳家小姑娘，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些为难你——我想问，假若这五十张卖完的话，我可以自己抄着，继续卖吗？你放心！你施娘我平时记账本多，字儿写得也相样，到时候这部分也和你五成分……”
柳仲珺本想拒绝，说多余的部分自己不用拿分成。但一想如果这样说，自己想要帮助施孟夏的念头就太过明显，到时候他文人风骨子一硬，前功尽弃，就难办了。于是便说了好。
不过，她补充了一句，“施娘，孟夏师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柳家小姑娘，你尽管说。”
“这是我姐姐的想法。她希望卖家如果是位姑娘，可以便宜一些卖给她。姑娘的读书钱本来就少，还是不要太过为难罢。”
“这当然没有问题！”施娘说。
柳仲卿终于想到了妹妹为何带她出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施孟夏全程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不过也无人得知他在想啥，只是他最后郑重地和柳仲珺道了谢。
商量完毕后，柳仲珺姐妹又和老板娘唠嗑了几句。眼见她气色变好，柳仲珺也开心了许多。
告别后，她们沿着谷阳大街走去，此时的心情和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上辈子她常常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就是每个月捐助贫困学生读书。虽然钱不多，但也算月行一善。当下这番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善，没有破坏她的习惯了。
不过，等到她回到自己偏院，收拾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骗”了。
衣袋里的，是一张施孟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纸条，上面写着：
师妹的好意，施某心领了。只是这五五分成，施某实在是无颜收下。代卖书表实为小事，不足为虑。
纸条旁边的，是整齐地串好的五十文钱。
言下之意就是，柳仲珺提供的五十张九九乘法表，盈利完全归她。等到用到施娘劳动力的时候，再五五分成。不过施娘正是高兴之时，所以这默认为施孟夏和柳仲珺私下达成的协议。不告知施娘。
柳仲珺：“QwQ”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倔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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