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俞氏

    一瞬间, 两位大姑娘如同惊弓之鸟,按照预先排练的避难行动计划, 飞速地躲到了屋内隐蔽处。

    柳仲珺原本计划在原处不动。

    但又想了想, 既然屋外之人是在试探她在不在偏院内,便是想要偷偷进来。既然她想要偷偷进来, 自己为何还要破坏她的计划?

    明明刚才还和陆谦说, 君子需要成人之美的。

    因此,她非常善解人意地遵照了门外之人的意愿, 没有吱声, 只身爬上了梧桐树最高处,屏息等候。

    梧桐树真的很高,柳仲卿老娘俞氏偷偷摸摸的样子一览无余。

    柳仲珺不禁担心地朝屋内看了一眼。她倒不担心俞氏发现两位姐姐的藏身之所,却隐隐忧虑事后柳仲卿的反应。因为看俞氏这模样就不是想干好事的,她怕单纯善良的二姐发现自己娘亲隐藏的一面,然后心态崩溃。

    思虑之际,她已经在梧桐树上安静地趴了一分钟。

    一分钟之后, 俞氏悄悄地摸了进来。她穿着青绿色襦裙,像只变色龙一样与环境融为一体。薄唇微抿, 灵巧的小眼睛先将院子到处扫了一遍, 然后又小声喊了句“三姑娘”,确认无人应答后, 才蹑手蹑脚地向院子深处走去。

    几息间,原本她已经走至门口处,却见院内木席处堆放的纸张怪异, 走进细瞧,见上面有无数“3838”,以及连接其间的奇怪符号。她年轻时女子尚未能去书院,所以既没有学过算科,也不得柳仲珺真传,对“+”“-”“×”“÷”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们是用毛笔画的。最终只不明觉厉,将纸张归拢好,然后走向屋门。

    俞氏在门口顿了顿,又向窗户看去。透过已经有些破烂的竹篾纸,没有在屋内看到人影,才又返回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随后,她终于快速推门而入。将挂在床头的香囊掉了个包,然后再次将屋内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他人在场,才迅速离去。

    整个过程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进屋之前如挤牙膏般缓慢,进屋之后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如果不是看到她在屋内的调包计,柳仲珺怕是要怀疑自己的屋子是魔法小屋了。

    她又在梧桐树上待了五分钟,确认俞氏已经返回自己的院子,才缓缓爬了下来。

    与此同时,柳仲雅和柳仲卿从屋内走出。随后门挤出个胡玉、孟青和晋腾,休息了一会儿,又奋力将小胖儿挤了出来。

    柳仲珺愣愣地看了凭空冒出的“牙膏们”一眼,却见二姐手中正摆弄那包香囊,连忙急声道:“别碰它,二姐!别碰它!”

    柳仲卿吓得手一缩,香囊直接掉到了地上。“牙膏们”见柳仲珺神色严肃,不由自主地围了上来。

    柳仲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完全不同于之前观察俞氏的态度。因为她前世是金牌化学教师出身,所以对于一切成分未知的物体,都会把它当作有害物质对待。

    她的鼻子缓缓停在香囊的一尺处,她的手招了招,一丝淡淡的菊花味伴随着枯草味,从她的鼻翼处传入大脑嗅觉神经。同一时刻,她的嘴巴还不忘了解说:“大姐、二姐,胡兄、孟兄、晋兄……还有,嗯,小胖儿,看着我的动作,这叫招嗅法。遇见不确定的物质的时候,切记小心。”

    两位姐姐和“牙膏们”愣愣地看着。

    “这玩意有些意思。”柳仲珺眼看、鼻嗅、手触,又将它溶于水中测后,得此结论。虽然制作粗糙,破绽众多,但却不能掩饰它是慢性毒|药的事实。

    结合一周前陆谦在她爹给她的信末尾,仿写的“小心柳家之人”看,她能弄懂些大概。

    这些她并不打算与二姐详说,却没有想到,二姐已经率先领悟了。她细眉拧得很紧,双手在颤抖。

    “仲珺妹妹。”她说,“我娘……我娘这是……这是想要加害于你吧?”

    柳仲珺手中动作一顿,柳仲雅满脸不可置信。“牙膏们”下意识猛然后退一步。

    眼见二姐眼眶变红,柳仲珺脑袋里飞速闪过两种解决方案。须臾间,她选择了第二种。

    “二姐,你可知为何?”她平静地问道。

    柳仲卿性格内敛而善良,这样的人往往有一套自己的原则。想要打感情牌,或者说“不你娘并没有想害我”糊而弄过去,是行不懂的。必须要动之以理。换句话说,就是要“因材施教”,要去说服她。

    “因为陆县令的公子罢。”柳仲卿垂眉,眼睫毛都在抖动,“我娘经常和我说,三妹你何德何能,讨得上这样一门婚事。如果没有你,这样的亲事应当归我。我一直因为她是说说而已,却没有想到……”

    柳仲珺很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情绪稍微稳定后,又问道:“那么这又是为何?”

    柳仲卿愣了愣,摇头说“不知”。

    “二姐。你前些日子其实说过。”她回答道。

    柳仲卿的目光依旧很疑惑。

    柳仲珺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女子虽然能够去书院读书,却不受重视与尊重;因为女子虽然能够参加科考,通达殿堂的概率却不足男子的百分之一;因为女子虽然极力在证明自己在各行各业的用处,但世人却认为她们只有一用,那就是嫁人生子、传宗接代。”

    “在这样的背景下,二姐。”她顿了顿,看到柳仲卿眉梢间燃起的希翼,悄悄地舒了口气。

    “在这样的背景下,才会经常有此事发生。当然,我们可以选择在这里自怨自艾,或者怪罪父母辈;但也可以选择一步一个脚印地,从根部将这一类问题解决。因为只要女子在社会上的地位没有改变,那么类似这样的事情,便会换汤不换药地,频繁发生在千万户人家中。”

    “那么你,二姐。想要作何选择呢?“她问得掷地有声,”大姐,胡兄、孟兄、晋兄,小培根,你们又如何看待呢?”

    话毕。两位姐姐和“牙膏们”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后,柳仲卿才抬眸,坚定道:“我选择第二条路。”

    “很好。”柳仲珺欣慰地笑了,“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一条可以一眼望到底,而另一条荒草萋萋、十分幽寂。众人纷纷朝第一条路踏去,而你——而你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这从此决定了你一生的道路[1]。”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二姐。送给你,与你共勉。”

    柳仲卿嘴角动了动,眼泪由心而生,想要从眼眶中逃逸。她硬是把它憋了回去,喃喃道:“谢谢你。三妹,谢谢你。”

    柳仲珺笑笑。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正是如此。正确并且适合个人的价值观传递,可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柳仲卿沉浸在这首不同寻常的诗中许久,才缓缓抬头,问出了她最后的疑问。

    “三妹,”她羞愧地说,“我娘如此想要加害于你,难道你就不怨恨我娘?”

    柳仲珺反问:“或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柳仲卿下意识回答:“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柳仲珺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众人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柳仲卿才缓缓道:“三妹当真宽宏大度,定是求仁得仁。”

    “牙膏们”齐声附和道:“柳同窗当真有孔夫子之气量!”

    柳仲珺:“……”

    善哉,善哉。

    她可没有宰相的肚子,也撑不了船。这般大气,只是因为俞氏是她亲爱的二姐的娘罢了。

    面对众人崇拜的眼神,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过奖,过奖。”

    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道劫难终于可算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1. 引用/魔改自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The Road Not Taken》未选择的路。

    入V前四天更新时间仿佛量子波动,随即而不可测。换句话说,就是我码完就发(大概率不会迟于晚9点)。上完夹子后会趋于稳定,最终可准时在晚上9点开始观察(滑稽)~

    先碎觉啦,起床见!

    评论有红包红包红包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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