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鹬蚌

    正当柳仲珺在那试题纸上写下：“以五减五分之一, 得五分之二十四。再以五乘之，得二十四”时, 青河书院的书生们也收到了试题纸。

    柳仲雅小心翼翼地攥着那张纸, 仿佛它是鱼儿一样，一眨眼就会溜走。她往正前方的南山书院瞄了一眼, 然后才缓缓打开了题纸。

    首行写着的“题目出自南山书院”, 就像是茫茫森林中突然跳出来的黑熊，把她吓了一跳。

    晋严和孟桢见此, 略有些紧张地问道：“是何题？”

    先前第一轮中的第十题可把他们坑得很惨,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问先生该题何解。要是再遇到一道相似的题目，那便是要折腰了。

    柳仲雅表面镇定，手却微微颤抖地完全展开题纸，一道意料之外的、非常简单的题出现在她的面前。

    “今有三分之一，五分之二。问：合之得几何？”她读着题目。

    “这题何等简单！”晋严喜道。

    “答曰：十五分之十一。”孟桢一边算，一边用毛笔在题目纸上写下答案。

    等到他自认为答题最快，喜滋滋地将答题纸放入袋中, 然后走入中心区域时，才发现木席上已经摆放了一个答完题的袋子。

    竟然还是南山书院的。

    他们这么快？难道是收到了更加简单的题目？

    位于比赛场地右侧的红郡书院也发现了这点。他们抽到了王氏族学出的题目, 有些难度, 但也不算太刁钻。入围的二人飞快答完了题，也于第三位交上了答卷。

    返回木席后, 赵云生叹了口气，小声道：“早知如此，那日张大人来问, 谁要试题的全部答案时，我就举手了。”

    赵云雄脸色也很难看，“谁知道欧阳大哥这么不小心。”

    原来，张学官为了不让自己的“作弊计划”太过明显，只将第一轮的全部答案，告知了红郡书院算科第一人欧阳舒。至于赵家两位，他们仅仅知道一半的题目，保证入围而已。

    谁知，这位欧阳小朋友一个激动，竟然粗心地把答案默写错误。别说与淘汰赛第一名失之交臂，他就是连入围的资格都拿到。

    天空中正义的太阳见此，无声地笑了笑。那嘲讽的笑容化作一道道辐射，将比试全场滴水不漏地包围住——当然，还有它无法入侵的地方，那就是张学官浓密的头发下的，那一颗腐朽的脑袋。

    此刻，张学官正顶着那只距离凋谢不远的脑袋，巡视着全场。

    一炷香后，答题纸袋全部集齐。

    参赛的一共有十五名书生，来自九家书院或族学。其中青河书院三人、红郡书院二人、南山书院二人、王氏族学二人，陈氏族学、钱氏族学、谷阳书院、岳禾书院、应天书院各一人。

    小吏将九家学院的九张答题纸袋平均分成三份，递予张学官、李教授和王助教。

    遵循着领导压轴评判的定律，王助教最先拆开了纸袋，这其中分别有陈氏族学、王氏族学和应天书院的答卷。

    王氏族学和应天书院的答案正确，而陈氏族学一人非常不幸地没有答出题目，王助教评判道。

    “陈氏族学的题目来自红郡书院，”王助教说，“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这道题出自《九章算术》卷第七盈不足，有点难度。陈氏族学未给出一字答案。因此，判为不合格。”

    话毕，陈氏族学参赛之人红着脸被罚下场。

    老套路，超纲题，百用不腻。

    柳仲珺微微挑眉。

    其余学院诸生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抽到这道题目。他们估摸了下，若是自己碰上，怕是也难以作答。

    同时，他们略微有些羡慕地看向红郡书院——没有想到他们的算科先生竟然这么优秀。一般书院此时刚刚讲完《九章算术》前两卷的初篇，他们竟然都触摸到了第七卷的题目。

    这就像一位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已经预习完初中三年的课程，参加小学奥数竞赛一样。遇到同样的鸡兔同笼问题，别的学生绞劲脑汁用奥数方法解答，而他直接摔上来一个二元一次方程。

    这种降维打击，谁受得住呢？

    当然——事实上是降维打击呢，还是投机取巧呢，这便说不定了。

    柳仲珺当然认为这是投机取巧。不过，这般“光明正大”的投机取巧，竟然裁判也没有多说话。她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她悄悄问马文道：“马同窗，县试考题范围不是《九章算术》前两卷的最前篇吗？为何他们这般出题，竟无人反驳？”

    马文回答道：“柳同窗，这并无规定的。只要出题的书院自己能够写出解题过程，便可。”

    柳仲珺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她算是明白了，红郡书院这简直是钻规则的空子。虽然说出题书院需要自己写上解答过程，但实际只需背下来即可，装作自己完全掌握所出题目，并不麻烦。

    假若她也学他们，随意地出一个欧拉公式，给诸生探索，那便可以是一个超级强大的群体攻击技能，直接一道题群灭一众书院。

    不过，她是一位有道德的出题者。有道德的出题者不喜欢降维打击，只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马同窗，接下来的一轮，让我出一回题目罢。”她镇定地说。

    同一书院的参赛者轮流出题，这个要求非常符合常理。马文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点头答应。

    此时，王助教的评判已经结束。李教授拿起下一个题袋，念道：“题目来自青河书院。题为——今有四数：五、五、五、一。问：何以得二十四？”

    他顿了顿，惊讶道：“这道题当真巧妙。不知是青河书院的哪位学子所出？”

    柳仲雅心虚地望了望柳仲珺，心虚地举起手。

    “甚好，甚好。”

    李教授作为算科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这道题的伶俐，当下赞不绝口。

    柳仲雅非常谦虚、也非常心虚地接受了这样的夸奖，然后在三妹善意的目光和打趣的笑容中，心虚地听李教授继续念下去。

    当然，她内心还是窃窃自喜的。

    这样的题目再不干掉一位参赛选手，她就不配当她三妹的学生了。

    “答题者为南山书院——”李教授顿了顿，柳仲雅窃喜的神情瞬间凝住了。

    好吧。很不巧，她不配。

    在青河书院其余人期待，以及她毫无期待的心境中，李教授继续念道：“答曰：以五减五分之一，得五分之二十四。再以五乘之，得二十四。”阅读至此，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非常正确！”他说，“非常正确。”

    “此题为南山书院何人做出？”

    在李教授的注视下，柳仲珺向前走了半步。在九家书院、九道题目、九分之一的概率的支持下，圆满地完成了一场无预谋、无策划的表演赛。

    “南山书院柳仲珺学子。”李教授念着她的名字，“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马文在她的身后，有些羡慕地望着她的背影。相比于淘汰赛的时候，他此时眼中的不干少了许多。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敬佩。

    场内的参赛者也惊讶地看向这位算科新星，因为听到刚才青河书院的题目，他们自知在一炷香之内，是很难凑巧算出来的。

    场外的观众们并不清楚实情，但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于是，柳仲珺毫无意外地收获了一众目光，以及来自南山书院阵地的掌声。

    在红郡书院和青河书院的两道难题下，之后的题目就泯然大众了。李教授和张学官依次点评完后，宣布了决赛第一轮的结果。

    最终，决赛的第一轮有三人被淘汰。

    第二轮还剩下的选手，有青河书院三人、红郡书院二人、南山书院二人、王氏族学二人，钱氏族学、应天书院各一人。

    张学官再次走到比试中心，宣布了决赛第二轮的规则。

    第二轮规则与第一轮大致相似。

    余下的六家书院或者族学抽签。签号有两种，分别为红色和绿色，每个颜色的签标有一、二、三的记号。执红一者先提问执绿一者。后执绿一者先提问执红一者。以此类推。

    众目睽睽中，张学官宣布了抽签的结果。

    “红一红郡书院对绿一南山书院。”

    “红二青河书院对绿二应天书院。”

    “红三王氏族学对绿三钱氏族学。”

    第一轮最吸睛的两家书院，竟然成了死亡小组。

    这是在参赛众人意料之外的，也是让他们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的。

    最佳的情况，便是红郡书院出一题，罚掉南山书院一人。然后南山书院再出一题，罚掉红郡书院一人。

    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渔翁得利、岂不乐哉？

    当然，被众人判入死亡小组的两组鹬蚌们，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都相信这是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半炷香后，梆鼓敲响。

    鹬蚌一号，红郡书院赵云雄同志出场，道：“我与云生兄近日喜好研究《九章算术》，最爱卷七盈不足篇。这回便同样出一道上面的题目罢。”

    鹬蚌一号顿了顿，众渔翁倒吸一口凉气：又是一场降维打击？

    在众渔翁的关注下，鹬蚌一号默背道：“南山书院，请听题：今有共买鸡，人出九，盈十一；人出六，不足十六。问：人数、鸡架各几何[1]？”

    鹬蚌一号话毕，一旁的小吏燃起了炷香。

    鹬蚌三号，南山书院马文同志还没有看到香燃起时的模样，便听到真老鹰大佬柳仲珺同志，不急不缓地说出了答案。

    “得九人，鸡价七十。”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芽糖~

    然后明天我得请个假，虽然科目一它不难，但我还是得刷刷题哈哈。为了表示歉意(狗头)，周一更新时，会发24h薛定谔的红包~

    注：

    1.引用自九章算术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