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是卖糖葫芦的。通常一千只糖葫芦的成本为三百钱, 但因为滞销,她降价甩卖为两百钱。顾客赵氏前来买糖葫芦, 给了五百钱的纸币。王氏没有零钱, 于是找邻居换了五百钱的铜板。第二天,邻居发现这钱票是假的。因此, 王氏又赔了邻居半两银子, 等值五百钱。请问王氏一共赔了多少钱呢[1]?
这种题目就像是脑筋急转弯。
看上去很容易。本质上也很容易。但就是做不对。
红郡书院赵云生同学,从神情到动作, 都在充足地证明这一点。
他刚刚听到题目的时候是欣喜的, 拿起毛笔在纸张上演算时,却是越来越迷惑的。明明只有“一千”“三百”“两百”“五百”,这几个数字,但越算却越觉得糊涂。
毛笔不知道在纸上顿了多少下后,他抬头看了看燃香。
“一千一百钱。”在香烛完全化为二氧化碳的最后一秒,他说。
“一千只糖葫芦的成本为三百钱……王氏……王氏找给赵氏三百钱……再加上赔给邻居的五百钱……一共……一共为一千一百钱。”
赵云生同学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位刚刚完成1500米自由泳的运动员。那白嫩的脸蛋上还冒着汗水, 急着报出的答案,不停被喘气打断。
说完, 他下意识地, 像是学员看教官般瞟了柳仲珺一眼,才忐忑地望向张学官。
张学官毕竟也曾经过科考的训练, 算科能力尚可。在赵同学计算的同时,他也大致心算了下,答案确实为一千一百钱。当下听到赵同学报出正确答案, 心里松了口气。不禁暗自感叹,自己先前修改游戏规则之机智。
此时,红郡书院阵地大多数书生,已经站了起来,预备为赵云生同学鼓掌。不过还有一两位书生还坐在原位,咬着笔头纠结着。
张学官见此,微微压了压手,暗示比试结果还未宣布,先低调处理。然而,他正欲宣布结果,一个“好”字刚说一半,就被柳仲珺打断了。
“红郡书院赵学子,你算错了。”她平静地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赵云生,张学官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因为他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刚才一切的表现,都在说明他支持赵同学的答案。
如果赵同学错了,那么他不也错了?
一位县试尚未参与的小朋友,竟然敢于挑战他这位学区头头的权威?
岂有此理!
不过,为了展现他的长者风番,张学官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选择默认赵云生的抗议。
“柳学子。”赵云生小同学红着脸问,“可问何解?”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你说错,那么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柳仲珺没有直接回答,“赵学子,我问你——假若没有与邻居换钱的行为,王氏亏多少?”
赵云生同学没有料到对方会像位先生一般,但不自觉地为她的气质折服,乖巧地思考片刻,道:“成本三百钱加上给赵氏的三百钱,共六百钱。”
“那么与邻居换钱的行为,影响到了什么吗?”
赵云生同学歪着头思考着,一头雾水。
柳仲珺见此,习惯性地循循善诱了起来[1]——上辈子出版了那么多的教辅,她早就桃李满天下,也会非常自然地把天下学子当作自己的学生。
“那我们从头算起。王氏制作糖葫芦成本是三百钱,折损卖两百钱,她亏多少?”
赵云生同学很自然地跟着柳大大的节奏,思考了起来。一旁的张学官可急坏了眼。
“一百钱。”他想了几秒,说道。
“赵氏给了王氏五百钱的假|钱票,王氏却把价格两百钱的糖葫芦给了赵氏,他这一步亏了多少?”
“两百钱。”赵云生同学快速回答。
“王氏用五百钱的假|钱票,与邻居换了五百铜钱。他赚了多少?”
“五百钱。”赵云生同学若有所悟。
“王氏找给赵氏三百钱,他亏了多少?”
“三百钱。”
“邻居发现王氏给他的是假|钱,王氏只得赔了他半两银两,他亏了多少?”
“五百钱。”
“你再把以上的相加,试试看?”
柳大大的感染力是无穷的。她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赵云生小同学就已经拿起毛笔,在试题纸上计算了起来。
“一百钱加两百钱减五百钱,再加三百钱加五百钱,等于——”他顿了顿,将真正正确的答案报了出来,“六百钱,王氏一共亏了六百钱!”
说完这句话,赵云生小同学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聪明加小聪明加小聪明再加小聪明……加到一万倍一亿倍,也比不上大智慧。这是他今日悟到的东西。
赵云生同学平日在红郡书院也是学霸,属于勤奋刻苦型的那种。平日里为了争夺书院榜首,需要费不少力气。而榜首这个东西,是个潘多拉魔盒。一旦得到过一次,就不想失去。
赵同学就是如此。
一旦入了魔,他就会想小心思去保住这个地位——这些包括一点点小抄,一次次对答案,等等。
然而书院榜首怎么够呢?以后县试怎么办?这时,张学官的出现,给了他好处。
刚开始得到这样的待遇,他是想要拒绝的。但当周围的同学,家族的兄弟,或多或少都得到帮助,书院榜首的分数水涨船高,他便也开始麻痹自己,加入作弊大军。
当他在试探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试探着他。
好在,今日柳大大言传身教危言危行,将他一脚拉了出来。
赵云生小同学低着头,红着脸,不断地来回在红郡书院和张学官之间望着,欲言又止。
张学官为官数年,哪能看不懂这眼神中“坦白”的意思?他当下叫道不妙,一生仕途可不能毁在一届学子身上。于是,赶忙插话。
“南山书院柳仲珺学子,”他缓缓地沉声说道。换句话说,他正在即兴发挥,“这题确实是算盈亏,也出得非常巧妙。但其中对错的关键,在于学子是否能够判断王氏与邻居置换的行为,是否算在盈亏内。因此,这道题实则不在考算科中的盈亏,不能算道适当的题目。”
说完,他顿了顿,缓了口气,又对赵同学说道:“红郡书院赵云生学子,这道题目你做错了,也不必灰心。因为我想在场的多数学子,包括红郡书院诸生,也不一定能给出正确答案。因此,我认为,这道题应当作废。”
愚蠢的张学官着重强调了“红郡书院诸生”,意在暗示赵云生,他红郡书院和赵氏家族大多参与了作弊行为。如果他一时为了自己的正义感,将其抖露出来,那么,受难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他这般隐晦的暗示,赵云生小同学听懂了没有谁也不知道,但柳仲珺同志却是气笑了。
这张老头自己的脑袋都快凋谢了,怎么还关心起别人来?
“张学官。”她直言道,“我不认为这样的题目是无理的。”
张老头可不准小屁孩挑战他的权威,当下厉声道:“放肆!对尊长,勿见能[2]——难道你父辈没有告诉你,在长辈面前不能炫耀自己的才能吗?”
柳仲珺:“?”
她就事论事,讨论题目的超纲性问题,张老头他扯一句尊师重道,所谓何意?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这就是个非常重视“尊师重道”的时代。张老头这一句曲线救国的话,让她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如果反驳,就算更加不尊重师道,那便是她无理了。
当然,面对这等狗屁的张老头,柳大大自是不甘心认输。
她正脑袋飞转,想着对策的时候,余光却发现张狗屁竟然惶恐了起来,从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转为一副谄媚狗腿模样。
只是,没过几秒,张狗屁的狗腿开始颤抖。那一脸谄媚的模样此刻扭曲了起来,像是见到鬼一样——还不是一般的鬼,而是阎王爷派来的索命鬼——不,应当是阎王爷本人。
他的狗腿颤抖地想要弯曲,但像是有什么力量支持似的,一直没有跪下来。
柳仲珺疑问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红郡书院大门口,徐徐停下了一辆润州官府的马车。
一位身穿润州府官服的人从右侧车门快步走下,也是一副狗腿子样。明明一脸富态,脸上的油水都快滴出来,但此刻却想要将那油水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
然而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脂肪也不是一日能燃烧完的。
……
不管怎么说,这只注油的狗走到左侧的车门,毕恭毕敬地俯首低头。
此刻,部分在场的书生,已经被这一幕奇特的场景吸引住。大部分人并不认识这位润州府官人,只当热闹看了看。少部分知道内幕者,以及评委监督席的所有先生们,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想要迎上去,却被这位官人制止。
柳仲珺不认识这位油水官人,但从众人的反应中,能够大致猜到他的地位。这让她更加好奇起马车中的人来。她歪着脑袋,用目光偷偷地打探着。
此时——或者说,在张学官颤抖他狗腿的前两秒——马车上的人伸出了一只脚。然后,他的整个身体优雅地探了出来。
是一位二三十岁的男子。
她的推测到此为止。
因为,当那位男子的面相通过她的视觉神经,传到她的脑袋中;当她的大脑用了万分之一秒分析后,她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扩大了一倍。
?
??
???
宋然?
柳仲珺一直以为,她只身一人穿越到这个朝代,终于可以放下偶像包袱、丢掉她年少时候的黑历史,大展身手、大干一场。
然而,这场美好的梦想,这个她坚守了近两个月的幻觉,就在此刻,在她见到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损友时——
砰。
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麦芽糖】【我是小阔爱】的灌溉!敲开心!
最近迟到有点多,先道个歉QAQ。另外再回应一下小可爱们,我是真的想加更,有存稿也存不住的那种~但水平有限,在保证质量的时候,数量一天就能码这么多~慢慢努力,说不定哪天就日万了呢!
注:
1.原题以及解题步骤来自网络。
2.对尊长,勿见能。原话来自《弟子规》。然而非常不巧,《弟子规》是清朝才有的,这里就当作张老头一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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