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世界上巧事一箩筐, 她碰上一个就算运气。
但巧中之巧的是,柳仲珺从穿越到遇上宋然,从插手拆建令一案, 到书院比试再到乔师傅的工场拆建, 再到今日科举舞弊案的出现——但凡她参与的事情,之间似乎都有丝丝微妙的关联,巧到她都要怀疑,自己并非是简单的穿越, 而是穿到了某无良作家的书中。
然而无论是不是, 这都不妨碍她当下看着宋然,脸上禁不住浮现出无奈的神情。
“小柳叶儿?”宋然见她发愣,叫唤了一句。
“你相信命运吗?”柳仲珺问了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宋然:“?”
柳仲珺道:“我以前不相信, 现在却相信了。”
宋然:“??”
她终于解释道:“你先前说, 蒋县丞是科举舞弊案的关键。只要从他入手, 就可以顺藤摸瓜, 摸出这几年无数科举舞弊的蛀虫,是不是?”
宋然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不明所以得就像是这木席上无辜被宰的大白鱼。
“那你可知,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 “昨晚我在润州府, 并不知。”
“昨晚,”她说,“蒋县丞被官府捕了。”
说完这句话,柳仲珺直接慵懒地摊在了座椅上。她微微抬头, 微笑着看着宋然。这种对方凯旭着房间中的宝物,奈何有一坚实的锁,而钥匙就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
宋然暂且还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严肃地直了直身子,问道:“可是为何?”
她眨眨眼,没有说话。简单直接地将衣袋里的账本拿出,放在桌上,缓缓地推到对面。
账本就像是在佳肴之海里游泳的小鱼,灵活得没有撞到任何一盘菜。
“为这个。”她说。
宋然不解地接过账本,奇怪地打量了柳仲珺一眼,才拾起账本。只看了一眼,他的眼中顿时露出了然之色。很快,他接着翻了下去。
他翻的速度越来越慢,眼中的惊诧却越来越浓厚。
最后,他只呢喃地又问了句,“他昨日为何被捕了?”像是在问柳仲珺,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这个问题和他先前问的一样,但眼下有了这账本,情形却完全不同。他知道了缘由,却更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充分地展现出她手中神奇的“钥匙”后,柳仲珺终于不再半遮半掩。她当下从拆建令讲起,将整个事件的起承转合,都一一和宋然诉说。
最终,她总结道:“昨晚和你碰面后,我恰好在望京楼门口碰上了陆谦……他是县令家的公子。我们一同前去了蒋县丞的鸿门宴,略施小计,这般这般……就将账本拿下了……”
她简略叙述了昨日防火逼账本的过程,不想让宋然担心,有意隐瞒了蒋县丞伤害她的一幕。
谁知,听完后,宋然非常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重点。
“陆谦?”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他就是你那位未婚夫?也在南山书院读书?”
柳仲珺:“……”
她不知道自己话中哪里暗含了这条信息,但他确实猜对了。
“一位小屁孩,你也看得上?”
柳仲珺:“……”
她反驳道:“等你老爹给你赐婚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不可违背了。”
“他敢。”
只两个字,就将她的反驳打入了冷宫。
柳仲珺:“……”
柳仲珺:“有老子同穿越,你赢了。”
嘴炮上的胜利并不能抚平太子爷吃醋的内心,他抬眸看了柳仲珺一眼,又低下,又抬头,道:“陆谦他,待你如何?”
“太子爷,”柳仲珺无奈地笑道,“小女子芳龄十三,谈何感情?”
“哦对。”宋然淡淡地说慌,“我忘了。”
柳仲珺觉得,这几日她周围的人都有点咋呼,有点不对劲。显然,宋然也认识到了这点。为了使得自己看上去一点也不咋呼,非常对劲,他赶紧纠正了自己的言行。
他吃了口骨头汤,然后假意又翻起了账本。最开始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力。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缓缓静下心来。
“你看出什么了吗?”柳仲珺悠然问了句。
宋然皱了皱眉头,严肃地说道:“庞氏骗局。”
他顿了顿,感叹道,“庞氏骗局,蒋卫这一招使得妙啊……”
柳仲珺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数字非常有意思。”
“按照我的推算,”她指着账本一一分析着,“与他族弟蒋主簿家的这笔入账最先出现,为的是所谓的谷阳大街驿站的修建。这发生在五年前。然而,五年过去了,驿站甚至还未开始动工。这些钱都去哪里了呢?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驿站五年都没有修建,为何这个月突然想要动工?”
“你看这账本上,五年前,与蒋主簿的交易,项目为谷阳大街的拆建。四年前,与江南欧阳家的交易,项目也为谷阳大街拆建,但金额多了三倍。三年前,与赵家的交易,项目改成了润阳大街的拆建——我可从未听说过谷阳县有这个地名,然而金额却超过了先前的数目。一年前,与顾家的交易,项目依旧为润阳大街的拆建,金额却直达前者的五倍。”
“蒋县丞这虚拟蛋糕,可越做越大啊……”柳仲珺嘲讽地笑道,“太子爷,你还记得,当年庞氏骗局,骗了世人几年?”
庞氏骗局,说的是19、20世纪意大利的投机商查尔斯·庞兹。他编造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投资项目,声称投资者可以短时间获得高利润。许多投资者中了招,将钱投入其中。他便用新投资者的钱,去还旧投资者的利润,将泡沫越吹越大。自己空手套白狼,从中获得利益[1]。
当然,泡沫不禁戳,很快就破了。
“近一年。”宋然道,“庞氏骗局持续了足足一年的时间,人们才反应过来,这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
“然而这蒋氏骗局,却将众多世家骗了五年之久。”柳仲珺讥讽地说道,“我想,这月蒋县丞突然开始拆建谷阳大街,就是觉得这泡沫快要破了吧……”
宋然盯着账本,久久没有说话。
他最初没有想到,自己南下江南调查科举舞弊一案,竟然会意外收获故友一枚。现在看来,除了收获小柳叶儿外,竟还钓到了这么大一条鱼。光光说是运气,已经不能完全解释了。
“蒋县丞与官商牵扯很深,凭借这一本账本,应当能顺藤摸出许多瓜,对吧?”柳仲珺问道。
“当然。”他说,脑袋已经在不自觉地寻找计谋,嘴上还在调侃,以活跃紧张的气氛,“西瓜、南瓜、冬瓜、哈密瓜……各种各样的,都可以摸到。”
她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轻骂他一句,“太子爷,正经点。”
宋然也笑笑,机械般地再回翻动起账本来。柳仲珺知道他是在思考,便没有打扰他。
大约一炷香后,他抬头说:“我有一个想法。很简单,不过只是点小聪明……”
“小聪明未尝如不大智慧。”她示意他说下去。
宋然合起账本,认真地讲述起他的想法来。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但他越说却越觉得可行。柳仲珺刚开始听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着。但她听着听着,眉头便不自觉地松开了。
最终,她拍案叫绝道:“好套路,好套路!是我的风格。唔……当年我在高中抓作弊的时候也实施过,但没有来过范围这么广的……”
宋然见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他将她的茶水盛满,递到她的嘴边,说道:“这茶如何?我在白茶中加了茉莉,味道很香的。”
柳仲珺在“胁迫”中轻呷一口茶水,此时激动的心情,已经完全阻止了她品茶的能力。
“这样的计谋,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她还在问着自己,“作为教导主任,‘反间计’什么的,应当是最拿手的一出了。我那上小学的妹妹,还总是和我吐槽,他们的班长是老师的间谍,在老师的策划下,想要给她设套儿呢……”
宋然又笑笑,只再给她将茶盛满。
“按照你的方法的话,”柳仲珺又喝了口他递来的茶水,“我们应当让何人倒戈呢?”
“最有动机,最会卖命的,是蒋县丞。”宋然随意建议道。他地位合适,关系链合适,并且一定不会放过这般将功补过的机会。
“不可。”柳仲珺却立刻说了句。
“为何?”
为何不可……
她刚才只下意识说了这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因为立刻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条件反射。
昨晚蒋县丞让她受伤,陆谦冰冷的怒意她还印象尤新。如果利用蒋县丞反间计的话,陆谦是断然不会愿意合作的。
当然,柳仲珺怕过于煽情,自然不会将这条理由说出,她想了想,随意抓了个简单的理由。
“蒋县丞被捕虽然暂时是个秘密,但想必世家的探子很快便会收到这个消息。若是这时又将他放出来,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怀疑。”
宋然想了会儿,点了点头。
敌人有没有脑子暂且不谈,只是他们战术上必须谨慎一些。
“还是你心细。”他赞同道,“小柳叶儿,快来皇城吧,我爹很想你。”
“去!”柳仲珺笑骂了句。
当然,不在正经讨论中插播一句浑话,他便不是宋然了。
“你眼下可有何人?”嬉笑过后,宋然问。
“张学官如何?”她提议道,“他显然是个会逐利的人,当然,前提是你需要找到信得过的人,与他交接……”
她逐一解释着,宋然眼睛一亮。
“我看可以。”他说。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处理科举舞弊案的时间,需要延时近一年。撑得住吗?”
“有何不可?”宋然说道,“用一年的时间布局,把教育蛀虫加经济蛀虫一并端掉,不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那当然,”柳仲珺说,“我和陆谦这边也会着手注意蒋氏骗局一案。双管齐下,相辅相成。”
当然,占便宜的还是她和陆谦。
毕竟太子只有一个,能够与太子相辅相成办事,恐怕除了她便没谁了。而从太子爷的角度谈,合作者可就有很大的选择余地了。
不过,柳仲珺敲诈宋然已经成为习惯,她不介意再多敲诈一些。
“不过——”她说,“我和陆谦二人,人少力量小,又没有钱财——”
“小柳叶儿,”宋然打断了她的话,“想要钱就直说。”
“嘿嘿。求太子爷投资一个呗。”柳仲珺变脸得很快,恨不得当下跑到对面去,给宋然敲敲腿,揉揉肩。
宋然“哼”了一声。
不是他不吃这招,而是他现在听到陆谦的名字就烦,但又不能将这样的情绪表现出来,只得用另外一种形式发泄。
“你又有哪些损招了?”他问。
“哪里是损招?”柳仲珺笑呵呵地说,“《四书五经教材全解》它不香吗?你想不想看到全民皆握《五年科举三年模拟》的场景?《科考策论优秀集锦》人人谈论之,如何?”
宋然了然道:“你想要效仿上辈子成名路线,走教辅书籍之父的道路?”
柳仲珺笑:“是也。”
宋然问:“然后自个儿看着全民刷题的情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柳仲珺又笑:“是也。”
“你不是自诩应试教育反对第一人么,”宋然问,“怎么倡导起刷题来了?”
这便是你不懂了吧……
柳仲珺腹诽着,说道:“在现代书籍满大街跑的形势下,刷题确实是属于应试教育的范畴。现代全民刷题,我便反全民刷题,倡导素质教育。但这在古代不一样,古代书籍何其贵?寒门书生,怕是私塾读完前,手中都没有《论语》《孟子》二书。富家子弟,或许自家就可以请个先生补习。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版教辅,那是推动教育平等。教育资源面前,人人平等,你懂不?”
“只是这样……”宋然问道,“当下雕版印刷尚未在全国流行,即便是有教辅资料,寒门书生又如何买得起?”
“你说的没错。”柳仲珺叹了口气,“所以——”
她郑重地停顿了一下,这是做出某些重大决定时,必要的仪式感。
“我决定破戒了。”她说。
“活字印刷术?”宋然立刻反应过来。
“是也。”她心里有些郁闷,因为破坏自己立下的誓言,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当初她给自己定下界限,为了防止蝴蝶效应带来的可能的危害,她只插手教育界的事情。等待完全确定这个朝代是真正国富民安后,再逐步引入新的东西。
眼下虽然决定打破,但也不是贸然的想法。
因为想要与蒋氏骗局一方对抗,必须要有一定的资本。而她除了出版教材这一种方案外,想不出别的途径。所以,活字印刷的技术,对于她来说相当重要。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她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在她这一方,有两位放眼天下最重要的人物——皇帝和太子。因此,即使有什么后果,他们也承担得起。
“雕版印刷术不可吗?”宋然问道,“我想,假若大量印刷同样的内容,采取薄利多销的策略,寒门书生也不是不可以负担。甚至会比活字印刷便宜。”
柳仲珺叹了口气,将润州赵知府如何骗得乔师傅的“专利权”一事,告诉了宋然。
宋然扶额,表示无奈。
“所以……太子爷,话不多说,眼下我最缺的就是钱了……”她转郁闷为笑意,用一种看钱庄的眼神看向他,“求您高抬贵手,投资我的出版书店,回报率绝对会令你满意的。我的那份报酬,与你对半分,如何?”
宋然没有犹豫,直接掏了下衣袋,拿出身上唯一的钱票。
他虽然对外人抠门,但对于知根知底的朋友,是绝对的大方。
“我身上只有这四百两的银票,够吗?”
柳仲珺想了想,“勉强算够。”
虽然这样说,她接过银票的时候,内心还是不禁颤抖了一下。这是她这一世以来,首回摸这么多的数目。
四百两银票,按照物价换算为现代的价格,足足相当于四十万人民币了。
她将银票收入衣袋,脑袋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打算。
*
翌日。
陆县令速战速决,于前一日就在衙门判了案。这日公告放出,在谷阳县掀起了轩然大波。
蹦跶了近十年的地头蛇,在新官上任不到一个月,便被拉下台。这让其他心中有鬼的官员感到岌岌可危。
与蒋县丞有关联的世家纷纷收到消息,他们将要有何动作不知,但陆县令这边和先前一样,暂且按兵不动。
陆县令当挡箭牌,真正的工作交给两位有着年龄保护的小朋友去做,何乐而不为?
而这两只完美变色龙白天上学,晚上议事,日子不要过得太爽快。
爽快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周过去,蒋县丞的案子尚未平息,又一波再起——
谷阳大街街尾处,竟然发生了塌方。
塌方的位置好巧不巧,竟然就是先前拆建令闹得很久的,施家糖葫芦铺子。
幸好当时铺子里没有人,并未出人命。但在这一个迷信遍布的年代,人祸不可怕,天灾才是传言的开始。
一日之内,流言飞起。
有说蒋县丞不顾民生,惹怒了天神。
有说天子听说江南的荒唐事,跺了跺脚,震碎了一方土地。
有说这是不祥之兆,代表来年不会风调雨顺。
无论是何种说法,都让先前名誉扫地的蒋县丞雪上加霜,怕是在牢中直至晚年,都无法抬起头来。
若是柳仲珺在此,即使知道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也不会多言一句。
况且她并不在。
此时,她已经上了马车,踏上了前往乔师傅雕版印刷工场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灯辛】小可爱的灌溉!
无良作者本人:对,柳姑娘,你就是穿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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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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