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楼第三层第三个包厢, 属于整个酒楼第二上佳的位置——仅次于第四层第二个包厢。
它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谷阳大街，面积甚至还要比四楼的包厢大一些。其中座椅由檀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夕阳透过镂空的窗户溜进来, 柳仲珺顺着光线看去, 可以看到隐隐约约藏于天空的繁星。
檀木的香气与阳光交融，让静谧的气氛多了一丝暖意。
柳仲珺望着微微闪烁的星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她选修天文课的时候, 一位俄罗斯籍教授说的话。
“天文是最浪漫的学科。”她说, “我记得学生时代时，我先生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个最棒的礼物。非常简单, 非常便宜。他打印了一张图, 上面有一颗恒星。”
“他说：‘这颗恒星距离地球二十光年。也就是说, 光从地球传到这颗恒星需要二十年。假若你站在这颗恒星上, 就可以收到二十年前地球传来的光，可以看到你出生的模样。’”
柳仲珺想着这句话, 微微有些初神。
她有非常闹腾的时候, 有时候也喜欢凑些热闹。但她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只是这一面很少在外人眼中展现。
*
陆谦恰好成为第一位见证者。
他看着阳光照耀着她的侧脸, 脸庞上细细软软的小绒毛清晰可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句诗：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愣了愣。
虽然她是他的未婚妻没错，平日里看到她与别的男子亲近也会不舒服。
但为何当下会有这般想法？
她明明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陆谦轻咳一声，问道：“丫头, 你在看什么？”他想要用声音打碎自己心中的念想。
“看星星。”她道。
“看星星？”
“嗯。”柳仲珺的这个“嗯”字难得地有些粘音，使得她看上去轻松而慵懒，就像这隐匿在夕阳余晖中的星辰一样。
“当你看向天空的时候，”她喃喃道，“你就是在看着历史。”
许多恒星距离地球数百、数千、数万、数亿光年。当它们的光线到达地球的时候，已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旅程。你所看到的群星闪烁，其实都是它们数百、数千、数亿年前的样子。
这是个非常浪漫的事实。然而在这个与现代世界观不一样的世界里，谁能与她一起分享着浪漫的星空呢？
柳仲珺黯然笑笑。
“什么？”陆谦一头雾水。
她避开了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她从一侧拿出一本书册，递给陆谦。
“先看看这个。”
陆谦疑问地看了柳仲珺一眼，接过书，翻了翻。
“乔师傅昨日将《论语》《孟子》批注的初版交予我。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进入下一步的批量印刷了。”
他翻书的手微微凝住了。
“怎么了，有问题吗？”
陆谦摇摇头，轻道：“无碍。”
他突然意识到，先前和柳仲珺相处的时候，不是在解决案件，就是在书院学习。这导致了他们之间完全是一种合作者的相处模式。
当下他想要营造一种轻松的生活氛围，却硬是被对方扭转为谈公事的态度。
他转头悄悄瞄了眼周围，他刻意摆得不那么刻意的花束和蜡烛。本希望她能够注意到，没料到这些摆设竟然在暗淡的星空面前匿了影子，没了行踪。
不过，经历过前世的官场沉浮，这点小困难难不倒他。
陆谦当下合上书册，道：“没有问题，就这样出版罢。”
这是最轻松的，解决当下工作氛围的方法。
还没有等她说话，他便直接切入正题，道：“作为你这些日子幸苦的奖励——”
他不知从何出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沿着木席的边缘向前推了推。
“送给你。”
盒子是用檀香木制成的，幽幽散发的香味与周围座椅的气息相融，在空中氤氲着。
是人都会被美好的事物吸引，柳仲珺也一样。她意外地看了陆谦一眼，很自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
窗外的夕阳以一个精准的角度照了进来，氤氲着尘埃的光线附着于盒中之物上，衬得它更加一尘不染。
这是一只紫玉镶珠手镯，质地通透，颜色纯正。它的美与生俱来，与那星辰一样，是历史积淀的美感。
“这太贵重了，陆谦。”她目光还是被它所吸引，但却摇了摇头，将它放在盒子里，又推到了对面。
“这只手镯本身的价值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珍贵，不过是它背后的故事有些特别。仅此而已。”
“它背后的故事？”柳仲珺愣了愣。
“把手给我，”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先试试罢。总要看看我挑得合不合适。”
紫玉镶珠手镯真的非常好看。它颜色纯正得就像那沾了紫色墨水的天空，中间镶嵌的珍珠又好似天空中闪烁的星辰。
柳仲珺看着它，不禁迷了眼。
这般合她胃口的礼物，想要拒绝确实有些难度。
试试就试试吧。她安慰自己。
她将左手伸到一侧，陆谦绕过木席走到她那一边，非常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
椅子不大，容纳两人显得有些拥挤，他们甚至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这般暧昧的气氛让柳仲珺有点不适应，她下意识想要收回手。陆谦却没有给她机会。他在那一瞬间握住了她的指尖，就像老鹰捉住可爱的小鸡一样。
“轻握住手。”老鹰坚定地下着命令，并示意了一下手势。
小鸡只好答应。
现在这个姿势非常奇妙。陆谦就坐在她的面前，两人身体任何部位相差都不足一个头。
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如果任何一方动一下，都可以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倘若闭上眼睛，嗅觉会更加灵敏。她便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这是非常干净的味道。
“客官，这是你们的……”店小二从屏风一侧突兀地出现，话语戛然而止。
陆谦动都没动，旁若无人地从盒子中将手镯取出。柳仲珺却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显然，陆谦的力气远大于她。
原本只是轻轻握住她指尖的手加重了力度，让小鸡爪无处可逃。
店小二没想到他撞见了这般风景，在原地愣了愣。按照对待客官的规则，他此刻应当退出屏风，择其适合的时刻再端茶出现。
只是看到这一幕，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宋公子吩咐他研制菜品的模样。想到这里，他不禁为宋公子打抱不平。当下一个意气用事，端着菜肴和茶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两位客人面前。
他像是被按了慢镜按钮似的，磨磨蹭蹭地将一道一道菜肴放在桌上，还大声报着菜名，非常有力道地打破了当下这一暧昧的氛围。
柳仲珺看得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陆谦却不为所动，只缓缓地将手镯套入她白嫩的手中。
店小二菜肴上完了，还看不过去，当下破罐子破摔，从身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没有陆谦身侧的精美，却也很别致。
“柳小姐。”他壮着胆子说道，“这是宋公子吩咐我交予你，可是他派人不远千里从别处送来的。”
陆谦终于破了功，手中一紧。他抬眸看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顿时被那冰冷的眼神吓破了胆，忙放下茶水，哆哆嗦嗦地离了场。
柳仲珺不知为何，有种偷|情被抓的感觉。
明明宋然只是她的损哥们，她也很好奇他会送给她什么东西……但当下看着陆谦的眼神，她还是觉得算了，此时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去拆开盒子。
店小二走后，陆谦继续低头小心地推着手镯，心中的温度渐渐融化了眼眸中的冰冷。
姑娘的小手白嫩而柔软，让他不禁慢下了动作。
柳仲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坐在椅侧一动不动。
最终手镯在她的手腕上找到了最适合的位置。紫气氤氲的手镯点缀着珍珠，再配着她手腕白嫩的皮肤，美丽极了。
柳仲珺低头看着它，喜欢的不得了。
这样的眼神很快被陆谦捕捉。
他勾了勾唇，知晓了此刻这只手镯命运已定，便松开手，起身走回到她对面的座位上。将两人的茶水盛满，轻轻吹了吹，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柳仲珺也条件反射地举起杯子，余光还未从左手手腕的镯子移开。它真的太漂亮了。
陆谦识得她这番“鬼迷心窍”，只笑笑，将茶杯送到她的面前，轻轻用杯口碰了碰她的杯壁，然后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他突然停住了。
常年来祝寿的对象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官员，如今首回为一位小姑娘庆祝，这般措辞显然有了问题。
柳仲珺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没有悟透其中的意思，只疑惑地望了望陆谦。
陆谦笑笑，又重新举起茶杯，以相同的姿势碰了碰她的杯壁。
“祝你——”他的音色是硬朗的，但语气却越来越柔和，“生辰吉乐。”
柳仲珺的手顿在了空中。
这一世毕竟不是胎穿，她没法完全感知原身的喜乐。只在最初穿越的时候，了解过她的生日就在六月初二。
因为农历和公历换算麻烦，家中人也从未想起过她的生日，她便自己也不曾记得。
却没有想到……
她看了看眼前之人狡黠眼神中透露出的温和，又看了看左手上温润冰凉的紫玉手镯，再看了看陆谦星辰般的眼睛，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你是如何知道我生辰的？”
心中柔软得都快要化了，她还嘴硬着问道。只是语气虽然是硬硬的，但其中参和着的柔情却跃然声上。
“丫头，”陆谦又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可是合过生辰八字的……”
哦对……
柳仲珺下意识点了点头。
只是这原本只为一个问题的答案，其中或许没有别的意思。这下在这般环境中，却让她浮想联翩。
为了阻止她飘散的思维，柳仲珺赶忙找了一个话题，“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将书册给你的？”
陆谦先前说，这礼物是当犒劳她今日的辛苦奔波。所以问一下这个问题情有可原。不过，她刚刚问出口，自己便笑了。
显然，这个是生日礼物。先前的所谓犒劳，只是一个再拙劣不过的借口啊！
这个问题不成，她又想了想，捻了一个问道：“你先前说，这背后的故事有些特别。所以这究竟有什么含义呢？”
陆谦听言，当下笑出了声。这样的笑容，结合他眯着的仿若星辰闪烁的眼睛，在柳仲珺眼中，却再三透露着狡黠的光芒。
“这只紫玉镶珠手镯啊。”他轻轻呷了口茶水，“是若干年前，我曾祖父还是前朝一品官员时，送给我曾祖母的聘礼。”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感觉，还是感情戏写得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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