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高百尺。
御景站在楼前抬头。
“玄远楼”三字映入眼帘。
她犹豫地取出手里的纸条,又对着那牌匾看了看。
叫她来这里的司命神君曾说过,寻常没有神位的仙人都要来这里造册登记,这样才能正式在天界安家落户。
作为投名状的是她从黄泉九幽带回来的土特产,算是证明御景身为剑仙有那等实力。
“小子,你待在门口发什么呆?”门后探出一个头来。
一名披散着头发的仙人紧跟着追了出来,打量着她。
他的脖子上空空如也。悬浮在空中的头颅却长着一张好面孔。清冷俊逸,且目下无尘。
如果不是他伸手去拽那头颅上的黑发,可能这样的清冷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御景拱手道:“在下御景,是新近来到天界的散仙。”
那仙人将头颅捞在怀中。胸前的头缓缓转过来,嘴唇一张一合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一大早的便来找不痛快,也不怕冲撞了谁?”
御景微微一笑。
那仙人将三千青丝都拢得服帖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后,这才有功夫关心御景的事。
他将头安在脖子上,微微扭了扭调整片刻。
“跟我来吧。”
御景于是跟着他进了楼。
楼中光景与外界不同,竟是走在一片山花烂漫中了。两仙不知走了多久,时不时有小鹿、野兔等生灵跑过。
两人走到一处临着瀑布的泉水处。那仙人在此召出笔墨纸砚,打量着御景便开始泼墨挥毫。
“我倒是看岔了眼。”那仙人一面画,一面同御景闲聊,“你原是个女仙。”
御景就冲他笑。
“不错不错,来,身子再侧一些。好——”
“咱们仙界许久没来新的仙人了,没想到这次竟也能叫我撞见个标志的仙子。”
那仙人搓了搓手:“仙子放心,我定然将你画得好看些。”
御景点点头:“我不善施脂粉,润色之事还要劳烦仙长了。”
“好说好说。”
此后又是询问了御景在人世的具体情况与籍贯,还有现在的住址之类的。这些司命神君都给批注得好好的,也不会有什么纰漏。
那仙人瞧了一眼司命神君的朱印,清清冷冷的脸上头一次绽出笑容来。
他并不是性情冷傲,只是已有数百年没同仙人说过话,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司命神君的眷属——”
御景道:“我同司命并不熟悉。”
仙人道:“是,我失礼了。”
眼睛却还闪动着揶揄的光。
御景无奈,只跟着他继续办事。
那仙人接过御景递来的玉简,查到第四块时,手一顿:“你——足下是位剑仙?”
御景道:“是这样。”
仙人缓缓放下玉简,新奇地再次打量了御景。
眼前的这个后生崽瘦瘦高高,肤色有些苍白。她的眼睛黑而亮,唇也薄。一对眉毛颇显英气。她穿着简单的长袍,是男人的衣裳。
仙人原本以为这是个穿男仙衣裳的调皮女仙,在看到“剑仙”二字时却又有了不同的理解。
剑仙么,还是男人多一些。
他们大部分都是成日里臭着脸,一动手能要人命的典型代表。天界也不是没有女剑仙——但也寥寥无几。她们个个都是声震一方的大人物,冷淡得如同高岭之花一般。
这个御景,笑起来毫无架子,到底哪里像高高在上的女剑仙呢?
天界从成立至今,拢共有两百四十三位剑仙在册,其中女剑仙只得一十二位。
仙人又问:“你是女仙?”
御景点点头。
她想了想,大概明白这仙人的意思了。
“我即是我,仙人不必担忧。”
御景还没有飞升的时候,就常常被人认作是男子。
她性情豁达,却也不堪男子烦扰。于是她就索性作男子打扮,一来男装方便用剑,二来男剑修算是修真界最不解风情的存在,这样就少了许多狂蜂浪蝶。
她只想着剑。
“好了!”
终于,仙人将御景的详细情况登记完毕了。
“你修为高深,天庭给你的洞府划在了六重天的重华境。早前那也是一位出名的仙君洞府。”仙人说着,自己摇了摇头,“可惜后来堕了魔——小姑娘,你日后在天庭也该时时小心留意,行事不可有差错才是。”
御景点了点头。
那仙人又道:“你们这些新来天界的,哪个不是从前世界里的翘楚?我须得劝你两句,万万不可刚愎自用。在这天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了。”
“人族、妖族死后,还可求个转世轮回。为仙者若是遇难,那少不得是生死道消,再难回转——”
御景道:“我省得。”
仙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年轻剑仙胸中有傲气,并不是真的听进了他的劝告。
不过这样也很好。
*
天河的渡口上站着一群穿着盔甲的年轻人。他们有男有女,叽叽喳喳地围成一团,气氛很是热烈。
路过的仙人们都忍不住投来鄙视的目光。
御景刚好路过这里。
“仙君!仙君!”年轻人中有一个就喊。
他看起来才是凡人刚及冠的年纪,却长着两条极长的的胡须。
御景指了指自己,问:“你是在叫我么——”
“是在叫本君?”
“正是正是!”年轻人们簇拥着上来,却排布得很有章法。
“不知仙君是否还识得我等。数日前在渡口,我等曾有幸陪伴过仙君一段时日呢!”
这个真不认识。
御景疑心自己是喝多了仙酒,大醉之下做了什么荒唐事。
她强自冷静一番,运起神通再朝这年轻人们一看——
地上爬了一地的虾蟹。
“哦——是你们啊!”御景瞬间就明白了,脸上浮起虚假热络的笑容,“自然是记得的。你们——你们——”
一群长得仙气飘飘令人失去食欲的小龙虾和大闸蟹。
简言之,是失去灵魂的虾和蟹。
御景想,她初来仙界,也不认得什么人。这些虾蟹把守着天河的渡口,自己还是不能得罪。
虾蟹们高兴极了。它们一高兴,就会挥举起手里的大钳。
化作人形的虾蟹自然是没有什么钳的。
他们挥舞着手臂,像是在跳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御景被围得密不透风。
“你们在这里,是特地等本君吗?有何事呢?”
虾蟹们道:“咱们听说仙君您要搬到六重天去,特地来这里帮您搬家呢!”
御景道:“这要多谢你们的好意。”
可她并不是很需要。
一则当时重华境前任主人已在那里留了不少物事,如今也不算空当。二则她自己也有芥子空间,从踏上修行时所有的宝物都屯在里面了。
可虾蟹们却很热情:“要得、要得!”
一群虾蟹们拥着御景上了宝船。
这船名曰“沉舟”,却是水族们最好的运输型灵宝了。
虾蟹们的头也算是天界的一个小将军,叫天将绥英。他指着船上堆得满溢出来的海中珍宝说道:“这些都是咱们敬献给仙君您的。到时放在重华境中装点一番,也是很有排场的。”
无功不受禄。
御景道:“这如何使得?”
虾蟹们仍道:“要得、要得!”
御景默默无言。
虾蟹们是把守着天界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天河”的小兵们。他们对如何在天河抄近道最是熟悉不过。
沉舟比别的船要坚固些,虾蟹们就带着御景抄了近道。
天将绥英一面炫耀,一面恭维:“这条近道还是近来才发现的。不知仙君是否还记得当日您一剑劈开天河通路的事?”
御景猝不及防被翻了黑历史,讷讷地点了点头。
她御景既然敢做坏事,那么就敢担待。即使是被守着天河的虾蟹们问罪,那也是该守着的。
御景这头正惴惴不安着,却听那绥英语气激昂地说道:“仙君您何等伟力。当日您的一剑,不仅劈开了黄泉往天界的空间通道,余力更打通了各重天之间的通路。这次带您走的通道便是您当时打开的。”
“原、原来如此。”
御景心道,不是来找她问罪的就好。
“你们能不墨守成规,积极进取。这也很好。”
绥英道:“都是仙君您头起得好。”
御景越发惶惑了。
她在这惶惑中熬了一路,也想了上千种婉拒虾蟹们馈赠的法子。
却终究是找不出合意的来。
“仙君,咱们到了。”
御景颇感不安。
她抬眼看去,只见重华境中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正是沉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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