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乡试放榜，按常例，这张榜怕是得等到掌灯时分。
但小钱子十分急切，早早地就到顺天府尹衙门，想第一时间等到榜单。
离府尹衙门不远的一个酒楼里，大厅是加了座才堪堪够用。
至于包间，是好几天以前就被订满了。
因着乡试放榜，这附近的酒楼客栈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这遣了人去衙门口等榜的考生有很多，但这些人也都想尽早知道结果，所以这附近的酒楼是个好选择。
今儿景葶也在这里，陪着他一起在包厢里的是弘晖。
弘晖一大早地就去景葶的院子，笑言自个儿今日承担着向好几处报喜的任务，说到那“好几处”三个字时，很是意有所指。
景葶就想，好在前些天提前订了包间。
本来他自己是无所谓过不过去的，但又想万一有同学相约，就干脆让人去酒楼给交了钱。
俩人占着一个包间，叫酒楼上了茶水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自打你参加考试以来，我这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跟着先生学习，总觉得不如跟你一块学习的时候来得有意思。”弘晖捏了一块梅脯，尝了尝味道又继续说：“前一阵儿，我这话就无意间给阿玛说了，还担心会被骂学习不用功，不能沉下心来。谁知道阿玛反倒安慰我，说他那时候在宫里读书，虽然课业还要更重，但好在一同学习的还有几位叔叔伯伯，确实不至于枯燥。”
景葶觉得自个儿正在吃的这种糕点还挺好吃的，就多取了一块递到弘晖面前的盘子里。
弘晖把这糕点捡起来尝了尝，朝景葶点了点头表示味道确实不错，又接着说：“我也听说过，皇玛法对阿玛他们兄弟的学业要求很严格，那些话光是听着就觉得一定辛苦极了。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个儿这样已经算是轻松的了。还想着说要向阿玛认错，下回一定专注课业，把心沉下去。”
“然后呢？”景葶询问下文。
“然后阿玛就说，过一阵儿让弘昀弟弟搬到前院，每日里陪我一起读书。”弘晖提到弘昀就有些苦恼：“但我瞧着弘昀弟弟身体有些个病弱，倒是跟我之前有些像。景葶——”弘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问景葶：“你说，我每日带着他练习你教我的那套剑法怎么样？会有用吗？”
景葶思量了一下，想着如果只是体弱，那确实是有用的，但毕竟自己没有见过弘昀阿哥，只好说：“这可能得见着二阿哥才好说。”
“一定会有用的！”弘晖的话带着点祈愿的语气，“到时候我就能像你当初教我一样，领着弟弟练剑，再一起读书。就听阿玛说过，在十三叔小的时候，他教过十三叔算学，现在长大了，就和十三叔之间有很深的兄弟情谊。我也应该学习阿玛，做一个好兄长。”
原来是向父亲看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仰慕父亲也是正常。
只是，您是不是选择性地忽略十四阿哥了？
“对了，你前几天送过来的几筐水果，我听说是你自己的庄子里长的，还亲自下地种过？”一个话茬完了，喝了几口水，弘晖又提起了别的事儿。
景葶笑，这父子俩倒是都关注在一个点上，“就是随便玩一玩，主要还是佃农的功劳。”
“等过些天，也带我过去瞧瞧。这几日，我已经听额娘夸了两回了，说你送的这水果好吃。我得过去学一学，回头也弄一个庄子，好亲自种出些东西给额娘，让她高兴高兴。”弘晖幼年身体孱弱，四福晋在他身上用了很大心思，是以弘晖心里对她十分亲近。
景葶道：“想吃多少都是尽够的，哪里用得着再安置一个。”
弘晖就说：“我瞧着阿玛也有这个想法，想着要是自个儿先做成了，或许可以把庄子送给他，也给他省了事儿。”
景葶就心想，四贝勒要做这事，出发点怕是没那么简单的。
但弘晖既然想去体验体验，也是简单，不用改天，今儿就可以，“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总归这放榜还得好些时辰呢，留一个人在这等小钱子，直接让他回府通知也就行了，咱俩去玩玩去！”
弘晖被景葶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影响了，也开始觉得等成绩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欣然同意了。
弘晖也是第一回这么近距离观察果林，“还挺好看，这排布得跟景观似的。”
因为周东性格“细致”，所以这庄子里长期以来种植的水果种类还是当初景葶随便给他列举的几样。
包括方位的排布，景葶当初简单考虑了一下水果颜色与地形搭配起来的样子，给画了简图，周东也是一直照着这图来种地。
景葶后来也确认过，并不存在土质不适合作物的情况，也就没提什么“灵活种植”的要求。
左右景葶自己就只爱吃常见的几种水果，也不必多费事了。
弘晖先是整体地转了一圈，看看都有哪些种类。
景葶看他的表情，心里也乐——这头一回看见水果的原始状态，跟从书里想象到的不是一回事儿吧！
“咱们去摘一些吧？”弘晖指着前面的编筐，有些跃跃欲试。
行！
景葶去挑了一只筐，顺手就背在背上，“咱们就挑那些低垂的果实摘几颗就成了。”又看到弘晖的表情，问：“您这不会还想爬树吧？”
“不爬上去有什么意思！”弘晖竟然也背起了一只筐，当头就进林子了。
好家伙，这兴致还挺高！
苹果、梨、柿子，弘晖爬上树去，摘了就给扔他自己背后的筐里。
有那树比较矮，压根儿用不着爬上去的，也非要加这一道程序。
这也确实是精贵着养大的，见着这东西反觉得新奇。
景葶只得牢牢守在树下边儿，不错眼地盯着。
一是等着换下他的筐子，这装了水果的可不轻。
更重要的是，怕弘晖说不准从没有爬过树，再给掉下来，也好能及时接着他。
橘子倒是不必爬树，但弘晖是把这片橘子林绕了起码三遍——说要挑出长得最好看的带给他额娘。
景葶瞧了瞧天色，再不回去怕是得暗下来了，应该是来不及再采别的果子了。
这才拉着弘晖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到了四贝勒府门口，门房的人上前想要接着弘晖背着的筐子，弘晖直接摆手，“你给景葶的接着就行了，他的重，我的这个不用你。”
景葶背的大半筐苹果和梨，最上面是柿子，加起来满满一筐。
弘晖护着的是他精心挑出的半筐橘子，兴致正浓想要立即送去给四福晋呢！
景葶也没让人帮忙，随着弘晖一块儿进去了。
想来小钱子应该回来了，四福晋那里许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考虑到总该去感谢一下四福晋，毕竟在考试这事上，景葶得了她很多的关心。
就正好借着给弘晖搬东西这机会过去一趟，回头再和弘晖一块出来就好。
弘晖一只手护着身后的筐子，一边加快步伐，显然是这一晚上玩得很开心，急着去分享成果。
四福晋坐在正厅呢，远远地就看见弘晖往这边跑，目光便一直跟着弘晖，任谁都能看出笑意。
“额娘！”弘晖快步踏进正厅的时候，边走边取下身后的筐，上前往四福晋跟前一送：“这是儿子亲自摘的橘子，挑了小半天，都留的最好看的，就想着额娘说爱吃的！”
“好好好！”四福晋当然开心，“回头额娘一定一个不落，都给吃了！”
虽然有意让额娘开心，但被这么个哄孩子的语气回应，弘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二姐姐？”弘晖这一转眼就瞧见二格格坐在侧边的椅子上，这倒是没有料到。
景葶一进正厅就听见弘晖说的这么一句“二姐姐”，下意识抬眼去找，一下子就和小姑娘目光相接。
景葶看着这双澄澈的眼睛，给出了一个自认为代表友善的笑容。
小姑娘却低下了头——想的是景葶刚刚看到自己时，一瞬间就亮起来的眼神。
四福晋也看到景葶了，直接就说：“是咱们解元公回来了！快把筐子放下来，可别受了累。”
“是小钱子已经回来报了信？”弘晖就问。
四福晋就笑着回答弘晖：“是啊，先前你阿玛回来了，他便去前院报喜去了。”
景葶就把筐子放地上，微微低着头，回答四福晋：“是姑姑衣食供应照顾得周到，是姑父给请的先生好，侄儿实在是惭愧！”
“也要你自己争气！你是个好的。”四福晋示意小太监把景葶脚边的筐搬过来。
“我就说！”弘晖上前轻捶景葶的肩膀，“你是一定没有问题的，果不其然！”
景葶笑着和他对了对拳头。
“额娘，儿子给您削一个苹果吧。”四福晋示意小太监把苹果分出来，弘晖以为她想吃苹果了，就主动请缨。
“你这从未削过水果，仔细再伤了手，可不好给你削。”四福晋挑出苹果，只是因为听说二格格爱吃，想着分出来一些待会让二格格带回去。
“让我来，侄儿擅长做这个。”景葶不等拒绝，径直去净了手，洗了苹果，拿起果盘旁的水果刀，削皮，对着空盘子切成小块。
头两份递给了四福晋和弘晖。
景葶在准备第三份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没有直接切成小块，像是在雕花。
周围的下人，要么在收拾剩下的水果，要么低头敛目。
所以并没有引人瞩目，苹果肉被雕琢成了可爱的小猪形象，被景葶不动声色地端到了二格格手边。
二格格生于康熙三十四年，那年是乙亥猪年。
景葶悄悄地退回门口，微微垂首，准备等弘晖吃完了再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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