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小说:大清驸马 作者:铁容
    “你看看这份名单, 上面写的几人都将与你参加同一科会试。”四贝勒把手里的纸递给景葶,纸上除了人名,还有相应的简单介绍。

    景葶听这话还以为是四贝勒为他收集的对手消息, 让他知己知彼用的, 但接过了纸仔细看了看, 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是前明遗民的后人?”

    四贝勒点了点头,很是欣慰景葶能够从这简单的信息当中瞧出重点来, “皇上在十七年的时候下谕旨,开了博学鸿儒科,让在京以及地方高官举荐士人, 为的就是招揽遗民。但当时仍有一部分人屡次拒荐,甚至有宁死不仕我朝的。皇上宽仁,并未责难这些人, 但也着实遗憾。后来朝廷聘人修《明史》, 向民间征集史料, 有些人就称‘以任故国之史报故国’,皇上也允了他们以布衣的身份参与修史诸如此类恩德不可胜数。经年之后, 好些个虽仍未出仕, 但已受皇上感召, 甚至有直誉皇上为‘圣天子’之言。这些人虽然清高狂狷, 但才学确实精湛, 在士林中颇有地位。名单上已经是他们的第三代甚至是第四代的孙辈,生于我朝, 长于我朝, 报考科举已然没有什么隔阂。你此番考试对上他们,还是要慎重行事。”

    大清入关的时候, 面临不少曾为明朝臣子的士大夫。他们中少部分人选择以死效忠旧朝,不是在战场上捐了躯,就是追随末主自尽而亡。也有一些依顺了新朝,成了有的人所不齿的“贰臣”。更多的人以“遗民”自居,栖身在新朝,但不出仕、不配合,避世隐居,怀念故国故君。

    景葶先是赞叹:“圣上真是用心良苦,为社稷担负良多。”

    这一句是真心夸赞。前明遗民数量多,主要还是因为满汉之别。康熙在调融满汉关系的问题上,格局与胸怀确实可为圣主。

    景葶便分析:“这些人学的就是经世致用。当下朝局安稳,百姓安居,他们若再坚持敌对,实在是全无意义之事。”

    四贝勒抬手让景葶坐下,笑言:“说给你听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以你的水准,成绩出色我是不担心的。只是如此一来,包括这些人在内的许多士子,考试过后必然是要关注到你作的文章。自来文无第一,他们有时候在自己的圈子内也未必会相互服气,何况是面对你?你便要谨慎作答,把他们看到文章的反应也考虑在内,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景葶就思索起来——

    这些个读书人有气节,心气儿都高。哪怕这会子“归顺”了,也多是打着“为济世救民暂时屈就”的心思。新朝历时尚短,这短暂的时间暂且还不够磨顺这些人,这些人内心里对待满人,多少免不了仍视之为蛮夷。

    所以四贝勒的意思是,让他在这些人引以为傲的“读书事业”上好好表现,成绩亮眼一点,至少能洗刷一下这些人对满人的印象。并且,仔细琢磨四贝勒的话,话里对他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期待:如果能在文章里埋下些心思,让其有了那么一点潜移默化的引导之力

    想毕,景葶对着四贝勒点头,表示他明白了其中之意,“从来都是攻心为上。至于满汉问题,更是长久之功。”

    胤禛很满意景葶的透彻与聪慧,更难得的是,这个孩子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习惯把自己的心思与能力袒露地明明白白的——这样一来,景葶便是再锋利,他也不必担心对其失去控制。

    胤禛便说:“我们满人一样也读圣贤书,一样也遵从汉制。天下生民之休戚,更重于一族一朝之区分。儒家之谓治世,之谓大同,非满汉与共不能至也!”

    其实当初康熙提出要景葶去考科举,也是出于对满汉问题的考虑。

    并不是说多么看重景葶,把他放在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而是康熙一直致力于缓和满汉关系,大大小小的举措做了不少,强硬的有,怀柔的更多。偶然安排了景葶,也只是顺手为之,想的是多少能侧面起到点效果。

    帝王心思,关系到国家安稳的事,哪怕只有半分的实效,也宁可多下十分的功夫。

    反正已经记下了,景葶便把名单放回四贝勒的桌子上,这才告退离去。

    悠悠哉地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办,该办到何种程度。

    为领导分忧,这也是一桩大事。

    况且,那些人都是一些确有才学之人,沽名钓誉的少,志操高远的多,以合适的方式团结他们,让他们为百姓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来,这才是应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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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自己屋子,景葶正打算接杯茶喝一喝,却敏锐地听见里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心下有了些猜测,到了内室一瞧,果然是萨其马跑到他床上乱扯了——被子歪斜,软枕被掀到一边,它的长毛臀撅对着自己,两只前爪正在一下一下地抚玩着什么。

    实在不该一时心软,叫小庄子不要拘着它,任它在院子里玩闹。

    至少要稍微看着一下的。

    景葶无奈,走到近前,这才惊讶地发现,萨其马爪子底下的是弘昀送给自己的那只荷包——二格格绣了小京巴犬图案的那只。

    景葶快速地夺过荷包,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被萨其马抓坏,这才松了一口气,收进自己怀里。

    看向萨其马,它还一副茫然的样子,四处在找荷包。

    景葶猜测它是把荷包上的京巴犬儿当成了真的,就抱起了它,对着它的眼睛教训说:“小祖宗,那可不是能陪你玩的兄弟!我这藏在枕头底下你都能找着它,你说你是不是太放肆了!是不是非要被关起来?你说!你这下一回还乱不乱动我的东西了!”

    萨其马先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景葶,以为是在逗它玩,便在景葶的双手间来回地扭动身子。

    小钱子匆匆进屋看见的就是被萨其马弄乱的床铺,一脸懊恼地说:“都怨奴才考虑不周!方才门房有人过来,说是瓜尔佳少爷遣了人给您递话,奴才便去门口见了去,手头的活便请了小庄子帮忙看着。不成想这小祖宗闹到您的床上去了,奴才这就都给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景葶偶尔叫萨其马“小祖宗”,给小钱子他们听了去,怎么说都是二阿哥的爱犬,也不好轻妄待之,他们便也这般称呼它。

    “不要紧,不拘着它本就是我允了的。”景葶安抚他,“绮喻让人找来,可是说了些什么?”

    小钱子回答说:“瓜尔佳少爷问您,明儿可是有空,若是有空就约您到学舍附近常去的那家茶楼碰个面。”

    景葶问:“可有说什么时辰?”

    小钱子拍了拍脑袋:“来人还真没说!奴才这赶得急,竟然也没问!真是忙昏了头了!”

    景葶知道,小钱子这是“考前综合征”又发作了,平常定会细致想到的问题,这会子给忽视了。

    景葶想到这里不免失笑,好在这试快要考完了,别回头再折腾得小钱子出了什么毛病,“正好我在考前这几天想出门透透气,暂时把课业撂一撂,去茶楼喝喝茶倒也是个放松的法子。想来绮喻也是这么想的,那他没交代时辰,应该就是差不多待上一整天的意思,明儿我早些过去,说不准他已经到了。”

    小钱子抓了抓脑袋,他知道景葶这是在宽慰他,不好意思地说:“明儿看情况要是不到,奴才便去瓜尔佳少爷府上找去!”

    京城大得很,住得远的话确实通信也不太方便,即便能找了人跑腿,一来一回也要费不少功夫。

    景葶一来嫌麻烦,二来也是相信自己的猜测,觉得绮喻没有特意交代,应该是早早就会过去的意思,也就不必立即请人去问了。

    次日,景葶到了约好的地点,找了常坐的位置,果然绮喻已经到了。

    看见绮喻在悠然煮着茶,景葶便夸道:“您这兴致可好!让旁的考生瞧见,定会赞您一句‘胸有成竹’!”

    绮喻也笑:“然!对落榜笃定应该也算胸有成竹!”

    景葶知道他的意思,坐到他对面,又说:“人是挡不住运道的,您这笃定也许早了点?”

    绮喻笑着摇头,没再多说,把手里倒的第一杯茶推给景葶。

    景葶认真地尝了一口,细细品味,问:“这是你自个儿带来的茶叶?”

    绮喻端起自己的那杯,看向景葶,“就说你嘴巴灵!一口就知道好坏。这家茶楼确实也提供不了这等品质的茶叶,也是难为我爹,这么个季节还能寻找了此等好货。”

    景葶就说:“这是保存得法的缘故,这么一来比之新茶也不差什么了。”

    “不过,你那儿该是不缺好茶才对?”绮喻转而想起小伙伴的住处,怎么着也是皇子府。

    景葶把空杯递还给绮喻,让他给续上,“下回得了好的,给你送些过去。”

    两人把半壶茶都喝完了,绮喻这才说了来意:“如你所言,我也是运道好,这才通过了上一回的考试。这不是要会试了,也算有了借口再与你聚一回。人生难得遇一知己,前路未明,总有聚散。会试一过,你必入得官场,到时所为皆半点不由人,你我便是再不能聚也是有可能的,聚一回少一回,总该珍惜当下,再喝喝茶来。”说到这里拿起身旁的一只匣子,递给景葶,“也是刚好得了这么一本册子,想起你上回说起研读道经的事儿,觉得适合你,便顺道给你带来,也算祝你能一举夺魁!”

    景葶接过匣子,“你这都是最极端的情况,也没听说做了官就要同之前的朋友断交的!便是得圣恩派往外地,也不是说就不能回京了,总会有相聚的时候。或许我们有缘,总能被安排到一处地方呢!不过我这没给你准备礼物,回头给你补上。”

    没有如预期一般待上一整天,两人也就喝到快中午的时候便各自离开了,景葶临分别时又多嘱咐了一句:“放宽心就好,人生少有这么多不得已。再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君子之交,友情总不会变,这也就足够了!”

    回到住处,景葶打开了匣子,见里面是一本半旧的书册子,封面上是工整的小楷,写有《读南华经》四个字。

    傅青主的字?

    真是巧了!

    景葶拿起书册,仔细翻阅了一番,果真是傅青主的真迹!

    所谓《南华经》,也就是常说的《庄子》。

    这位傅青主,本名叫傅山,青主是他后来的字。

    他自称为“老庄之徒”,极崇颜真卿,所以景葶很容易就判断出他的字。

    说是巧,是因为昨儿与四贝勒提到的前明遗民,这位傅青主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康熙开博学鸿儒科那会子,这人被强行抬到京郊,仍然拒不应试,皇上无奈,只好授了一个“内阁中书”的职衔,也任由他回乡了。

    景葶对这人印象深刻——

    一是因为读过这人写的医书,没错,傅青主在当年还有“医圣”之称,尤善妇科。景葶挑给李萱苗的医书里就有这人写的《傅氏女科》。

    二是这人在书法上的理论很得景葶的认同,“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在审美上,景葶是欣赏这样的旨趣的。

    绮喻这份礼物是很用心的。

    景葶连匣子给收了起来,一时有了灵感,挥笔写起了字。

    嗯,写好了回头连补上的礼物一块儿送给绮喻。

    所谓会试,有“集中会考”的涵义,又被称为“知贡举”,在顺天府贡院举行。

    会试的试题和乡试考得差不多,区别在于,第一场考的三道四书文,是由皇帝亲自拟定,这是顺治十五年以来的成例。

    先前考完乡试,景葶的先生仔细分析了景葶的答案,点头欣慰之余又不免担心。

    乡试文注重文章在整体上气势勃茂,这一点景葶固然做得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会试文与之是有一些差别的,它贵在既清且雅、既真且正,先生担心这里面的转变景葶不能短时间内就把握住。

    不过这份担心也并没有维持很久。

    当时,先生给景葶出了好几道题目,景葶也以之写了文章上交。

    批阅之后就发现,景葶在配合会试文偏好的同时,也一以贯之了他的高水准,既言之有物,又意蕴深长。

    这位先生除了感叹几句“果然每一代都不会缺少天才人物”,也就基本放心景葶这一回的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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