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一连要考三场, 每场经历三天。
景葶看着小钱子为自己准备的要带进贡院的行李,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稍微有点多了?”
“知道您定会不乐意,这已经是减了又减的了!”小钱子一边给行李做最后的归整, 一边告知景葶行李中都有哪些东西、分别放置在哪, 末了还解释说, “奴才这是打听了好些个人, 确保您在考试的时候不会缺了东西,不会有什么意外!”
景葶就笑:“这都是跟谁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您有几回出门会友, 奴才也不是白跟着的!”小钱子神色间有了两分得意,“您会友的去处也多是读书人常聚的地方,每每您在包间, 奴才就坐在外厅里等您,总能遇上几个同奴才一样在等着自个儿主子的书童、随侍。奴才便有意打听这事儿,自然就知道得多了。”
参加考试要带的一些基本用品衙门也都会有布告提示, 但毕竟要在考场待那么些天, 实际经历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额外的需求, 甚至还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故。所以,行李尽量备得全一点, 也是怕会有什么意外影响考试, 不至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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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些听说过的意外事件, 小钱子便絮叨起来:“您这还别不信, 就有那考生正写着字, 桌板突然断裂塌了的,一个不注意考卷就污了墨, 还得想法子把桌板修好, 贡院都建了那么些年了,东西陈旧突然坏了也是有的, 这不就得备上修理用的锤子什么的。还听有的书童说,他家的主子上一科没考过,就是因为写好的卷子没有做好防护,睡了一觉起来,字迹全被露水晕糊了,那这包裹试卷的油纸可就得带足了。还有还有”
景葶就这么听小钱子一连说了十来条“事故”,只得点头承认他备下的东西都是必要的,确实需要这样有备无患。
只是有些担心,号房搁了这么些东西,还够不够他休息的时候勉强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实际体验下来,这九日的号房生活确实挺折腾的。
景葶自己倒是没有遇着什么意外,但他能看见、听见左近一些号房的情况,小事故时有发生,偶尔还惹来巡考,也总要嘈杂一阵儿。
又因为四贝勒之前提的要求,景葶作答卷子时慎之又慎,实在颇费心力。
再加上这地方逼仄,饮食、睡觉都只能凑合,精神便一直得不到好的舒缓。
所以,当景葶考完试走出贡院时,难得看起来很有些疲惫。
回到自己的院子,先是仔细地洗了澡,这才万事不理地睡过去了。
考完试的次日。
四贝勒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偶尔翻阅纸张的声音。
翻的是景葶方才默写下来的会试答卷。
景葶坐在一边等着,观察到四贝勒的注意力基本上一直停留在第三篇文章上。
心下本也有些预料,所以此刻等得并不着急。
“你这篇策论可是别有用意?”四贝勒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样的题目于你而言并不能算是偏门,依你平日里的水准,写出精妙之论不是难事。只这一篇,较之往日文风,似乎过于——”四贝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要找一个更精准的形容词,“审慎!无论是用词还是提出的评议显然都很保守。我是细读了几遍,才品出其中的缜密与分寸。作为考场文,这样安排是否有不被察觉的危险?”
景葶回应四贝勒的视线,斟酌着开口:“如您所言,侄儿自然能写出更好看的文章来,甚至在落笔作答前已经有了这样一篇腹稿。但侄儿在那一刻突然问自己,我便是写出锦绣文章了,那又代表什么?代表我书本记得好?代表我习作文章下了刻苦的功夫?可是我参加的是朝廷取士的考试!朝廷取士作何用?是为政,是为民!大清的疆域,成倍于前明,治下人口数量更胜——正因如此,凡为官者所做决策,皆有可能深远影响到万万人的身家性命!兵家所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对比到文治上,一言一行皆关乎到万千利益,自然也应当审慎为之,决不能犯错!是以,即便这考试只是一次‘纸上谈兵’的场合,侄儿在写策论的时候,也实在不敢轻易落笔。”
景葶的话其实是解释了自己选择保守文风的原因——他在用对待实践的审慎态度来写策论。
但四贝勒作为上位者,听出的却是科举考试制度不得已的缺陷。
所以他思索了景葶的话,微微点头说:“你这般考虑固然没错。但自古王朝取士,从选拔、察举到科考,虽然都想求得能够经世致用之人,可在实际落实时,顾及到公正与可靠,不得不有所偏颇——偏向擅长读书、擅长写文章的人。并非不知道圣人所说的‘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实在有些事不是不为,是难为!”
这便是在说明,朝廷吸纳人才的本意与制度设计的实践之间存在难以避免的现实距离。
“侄儿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为难之处!”景葶并没有对科举考试本身有什么批评,他当然清楚,尽管不完全可靠,但是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可以替代的取士制度,于是他要把歪了的话题拉回来,“荀子有言‘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您前些日子与侄儿提及,此次一同参考的有一些遗民后人,再加上许多南边过来的汉人学子,他们于儒学一道,学问上必是最顶尖的,好看的文章他们看见过的也必然不少。侄儿便是再写一篇,能引起的重视也当然不会深刻。思来想去,在审慎上下些功夫,即便不能成为‘国宝’,至少也不会沦为‘国妖’。又或许这样一来,反而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满人也并不是嘴里说说,只学一些圣贤书的皮毛,而是真正的把‘为生民立命’放在心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景葶觉得,单纯只有语言并不能让这些文人信服,得要一步一步地埋下棋子,直到知行合一,用漂亮的实际作为才能真正打动他们。
四贝勒这便明白了景葶的用意,想了想又说:“你所虑深远是好的,只是这一回考试的成绩,想要仍占头名怕是不容易。”
会试聚集天下之英才,里面有亮眼的锦绣文章再正常不过。
毕竟是在应试,还是这种文风更容易显露出头。
尽管深思之下,考官或许会判一句“伯仲之间”,但前者确实会更众望所归。
所以四贝勒才会说占头名不容易的话。
景葶朗笑,对着四贝勒说:“无妨!后面还有殿试呢!无论最终得了第几名,必然是圣上觉得应该得了那名次,具是君恩!侄儿这里只会是感激涕零,全身而报!”
这是在说自己会毫无芥蒂地听从安排。
四贝勒默默记下景葶的话,自然地把话里的“君恩”等同为“主恩”,心下满意的同时,也在想着,何时有了合适的机会,得“不经意地”把这话传达给皇阿玛!
便微笑点头,对景葶说:“行了,暂时先回去吧!这么些天考试也是辛苦,再多歇息几天,总归距离殿试的日子尚算宽泛,还有机会松快松快!”
四贝勒是比较少说这样的话,一般只会勉励景葶用心课业,看来今儿是被景葶这一记高水平的拍捧戳到了心里,十分的高兴。
“那侄儿就先走了。”景葶给行了礼便告退了。
回到了自个儿屋子,景葶就瞧见墙角处用渔网围了不算小一块地方,萨其马被关在里面,两只前爪都扒拉在网子上,正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不是——
虽然萨其马看起来有些可怜,但景葶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您这是惹着谁了?怎地如此凄惨!”
景葶走到它面前蹲下来,先是手指透过渔网戳了戳它,待它快要暴起的时候才停下动作,“你若是答应乖一点儿,我这就给你放出来。”
说完便站起身来,左右观察这渔网是怎么张罗在这里的,就看见这两侧边刚好都有高柜,渔网就被绑缚在柜边上。
又找了凳子站上去才把高处的结给解开。
为了把萨其马关起来也真够不容易的!
“您这怎么站高去了!”小钱子端了茶壶进来,见着景葶从凳子上跳下来,连忙放下托盘,上前去接住渔网,同时解释说,“您昨儿睡得沉,这位小祖宗总想跑您床上去!奴才同小庄子怎么也抱不住它,又实在怕它扰了您休息,不得已找来这张渔网,暂时给它围了去。倒也奇怪,它被关在里面也只顾着爬网格玩,不再闹别的事儿了,奴才这才放心!”
景葶摆了摆手表示理解,就过去抱起了萨其马,坐椅子上给它顺毛,“算是我欠你一回,这两天给你做好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没给这小东西顺多久的毛,它的真正主人过来了。
弘昀这边一进门,先是兴奋地抱起萨其马举了举,这才给景葶解释:“今儿见了阿玛,我就发觉他心情十分好,便提前把萨其马的事儿同他说了,他果然没有怪罪我,还答应让我养了!”
景葶心里想,四贝勒那必是早就知道萨其马的事儿的,只是刚好高兴,心里又疼爱儿子,这才顺着弘昀的意思应下了。
对弘昀说:“那太好了,你可总算全了心意!”
看着弘昀抱着萨其马离开院子,景葶就想,说好的那顿好吃的得算数——养了那么些天,还挺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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