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怕是你最能亲近放松的地方”绮喻坐在石凳上, 一边嗅着手里的茶, 一边四处打量所在的院子。
景葶沏茶的动作没有停下, 只分神回了一个能传达意见的目光。
绮喻立刻了然,抬手说“得得得, 我说错了亲近放松要看的是人而非地方, 您说是不是”
两人喝茶的地方是书铺后面的院子, 墙角有一颗银杏,树不算大,刚好够给这套石桌凳遮个阴。
这是绮喻头一回来书铺子。
绮喻虽不知道景葶和他兄嫂更具体的矛盾, 却也知道他们之间相处得不亲厚毕竟景葶亲口告知了绮喻“无需理会”四个字。
听过这书铺子的来历与用意,又见了景葶待周东这些人的态度, 绮喻那句“最能亲近放松”的问话也不过是随口感叹。
但景葶的眼神一提醒,绮喻就立马认识到,这话说得不过脑子这里若是“最”,那置四贝勒府于何地呢
绮喻笑了笑, 把半杯茶饮尽, 以示说错了话的赔罪。
人比死物重要。
绮喻找补的这一句也确实是基于对景葶的了解,并不是单纯地去圆前一句说错的话。
“这是另一种茶叶, 你品品看, 与前一壶比起来如何”景葶将刚沏好的第二壶茶倒了半杯给绮喻,也给自己续上了半杯。
绮喻端起了杯子, 正准备品鉴,却见一个黑衣少年从斜前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斧子, 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堆着柴火的木墩那里,一声不吭地砍起了柴。
“这就是沈刀”绮喻问。
石桌距离木墩得有二三十步远,近乎分处于院子的两头。
绮喻是正常聊天的声音,一贯不算高,也以为黑衣少年听不见。
但景葶敏锐地瞧出,沈刀扶木块的动作顿了顿,耳朵也摆出了便于倾听的姿势,应该是听得见的。
“是。”景葶应答了绮喻,没有多说什么。
当然,也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沈刀的事情他带绮喻来书铺子之前有具体介绍过。
绮喻还想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后门突然被推开,小钱子面露着急地跑过来。
小钱子匆匆给绮喻见了礼,又对景葶说“宫里来人,已经等在四贝勒府了,说是圣上叫您过去”
景葶听了也不耽搁,直接站起来要往外走,看绮喻也起身,便说“今儿就此作别吧,约好的饭下回再一块儿吃。你留在这里,自己转两圈书柜,有什么看上的书直接叫周东给你包上就好。或者你还有什么其它去处,过两天我们再一同过来选书,也是行的。”
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外,绮喻回望了一眼院子里还在砍柴的黑衣少年,回答景葶说“我待一会儿再走,那个沈刀,我替你查查来历”
上回查一个道士都要您亲自去装扮跟踪了,您这是要用哪里的资源去查沈刀
心下疑惑,但现在不是深谈的时候。
景葶便说“要是麻烦就不必了。如果这事好办,也只确定他没有问题就行,不必深挖。”
“你快走吧,我知道的。”绮喻摆手说。
目送景葶离开,绮喻又转身回院子。
沈刀已经停下砍柴,眼神对上折返的绮喻,似乎有话要说。
绮喻挑了挑眉,主动走上前去正好要调查,先看看当事人怎么说。
景葶加快步伐往四贝勒府走,担心小钱子跟不上,这才没有更快,还能边走边琢磨沈刀的事情。
查查也好
景葶今早刚到书铺子的时候,周东报告给他“沈刀这些日子话不多,干活利索,也愿意读书,就是总无意间问及您。”
景葶当时问“都读的什么书”
周东想了想说“大部分都是儒家的一些基础书籍,不过瞧着沈刀并不怎么能读进去,偶然问我几个问题,也都不算深刻,我给解释了,他也并没有很能通透的样子,几本书看着都翻过,可是也不像有哪一本翻完了的但读到一本兵家典籍的时候,他倒是明显能看出些兴致来,我就留意着,他少说也通读了三遍。”
景葶又说“问及我问的都是什么”
“问您一般何时会过来,问您平日里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事儿还问过四贝勒是不是要求很高。您也知道,他那几个字几个字蹦出来的说话习惯,是得费劲儿去理解一下,不然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周东回忆说。
“问了四贝勒”景葶皱眉。
周东便说“是沈刀刚来那天,也没说四贝勒,只说您的主子,我这一想,应该指的是四贝勒,就回答他说,四贝勒要求让您参考科举。”
景葶缕了一下前前后后的信息,这就能对应上说得通了,就对周东说“多拾掇几本兵家的书给他,不愿读儒家也不必强求,你只找机会跟他说,我的主子收侍卫,不仅对才能,对身份家世也有所要求的,叫他按自己的喜好生活,不要想着跟着我的事儿了等等,再给他多提一句,如果兵家的本事学得好,且有建功立业的想法的话,我将来或可为他引荐从军”
考虑到沈刀颇为不错的刀法,景葶还是添了最后一句话,也只当多给沈刀一个选项。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得查一遍才够稳妥。
不牵扯到关系与权力,什么都好说,但要想做得更进一步,总不能犯了好心办坏事儿的低级错误。
当然,查清楚没什么毛病就是了,也不至于因为风险、因为麻烦就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平日里尽力去做对的事、好的事,命运说不准就会有有惊喜。
现在绮喻主动揽下了这事儿,也只需耐心等待,再说别的话。
想得差不多了,景葶也走到了四贝勒府的正门门口。
果然,传旨的太监就等在这里。
“编修大人”传旨太监也没有拿乔,身边陪着四贝勒府的人,告诉他正快步走过来的就是景葶,便往前几步迎上去。
景葶适时地行礼接旨,脸上是惯常的温和表情。
“皇上给的是口谕”传旨太监说话的声音很显亲近,做出俯身去扶景葶胳膊的动作,“只叫咱家领您过去,别的都没说您这就起来吧,地面不平整,别蹭伤了皮”
别管这人是看在四贝勒的面子,还是从皇上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什么。
但瞧这人对景葶的态度,目前看来,这趟进宫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景葶回应了一个含有感激之意的笑容,顺势起了身,提议说“敢问公公贵称您看我这是否要更衣后再去觐见”
传旨太监闻言打量了一下景葶的穿着
简单的黑色棉袍,连绣纹都没有,并不簇新,也不显得旧,让人觉得干净又舒适,脚上也是普通的布鞋,全身基本没有装饰,仅有的腰间挂着的荷包却明显用了很久。
这人也不会疑心四贝勒府亏待景葶,心里只想着,好在这位小大人仪态风姿俱佳,再平常的衣物也掩盖不了风度,反倒衬得这衣服有几分深蕴。
便又殷勤了些,说道“免贵,咱家姓张。皇上说的是,让咱家见了您便带您过去,您穿的这一身自然是可行的”
景葶说的“更衣”,其实是在询问是否要“沐浴”,毕竟是头一回单独被皇上召见,郑重些也是要的。
至于衣服,这会子还没入职,也没准备好官服,已有的衣服都跟身上穿的差不多,便是再换,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异。
本朝官服是需要官员自行购置的,而且因为官服规定的材料很多都比较贵重,定做下来会很昂贵。
不仅如此,以季节区别要分制冷、暖衣,不同场合有朝服、吉服,按功用分还有日常服、出行服这些官服在式样、色彩、质料、饰物等规制上都有严格且繁缛的要求。
置装费对于京官来说,确实是不小的一笔负担。
尤其是翰林,有“额外收入”的机会很少,更是以清贫显名。
接到赐官圣旨当天,四贝勒府的针线处就过来告知,说是按照四福晋要求,官服已经在准备了,叫景葶不必自己去买。
但时间尚短,还没有完成,所以景葶刚刚才那样问传旨太监。
“还烦请张公公带路”景葶便没有其他问题了。
一路疾行到了乾清宫门口,这里站着一个穿最高规格太监服的人,正含笑看着景葶走来的方向。
张公公有意示好,便给这人见礼,也是在提示景葶这人的身份“梁总管,编修大人已经带来了”
梁总管,梁九功,康熙身边的大太监。
虽然能猜出来,但景葶依然领受了张公公的好意。
“梁总管”景葶仍是不卑不亢的温和模样,与这位总管大人问好。
梁九功也很和蔼,只说“皇上交代,说是小大人来了就可直接进去,您请”抬手朝入口示意。
景葶笑着点了点头,按梁九功说的劲直走进去了。
大殿空旷安静,景葶没有刻意按捺住走路的声音,康熙看着折子,也听见了响动,抬目与景葶对视了一息。
景葶立即行了大礼,万岁声喊毕,就低头不再多言。
“过来。”康熙也没让景葶久跪,叫景葶到桌案边。
景葶有些摸不明白康熙要做什么,但依他所言走向桌子,这过程也一直低垂着目光。
“按这几张奏折所言分别写一份处理意见。”康熙点了点桌边放着的一叠折子,吩咐的语气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单独召见景葶,帝王心思之深让人难以捉摸。
景葶心下快速思索,翰林一职,可以担任皇帝的文学侍从这一工作。但说到底,是只做工具,还是能有机会贡献智识,那要看皇帝的态度。
这叫写处理意见,几乎是直接表明想要大用的意思。
心思急转间,景葶稳稳地翻开了这叠奏折,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先逐份通览一遍,判断出,这一叠六份,居然分别来自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这就不止是大用了
简直是把具体方向都提前交到景葶手里,叫景葶自己把握了
当然,康熙固然会认为这是对景葶的优容,却也不会觉得,这是在把决定权交给景葶,毕竟最后如何评判是看康熙本人的意见。
更甚言之,康熙并未承诺什么,只是叫景葶写几份处理意见而已,更深的用意目前只能算是景葶的猜测,没有任何保障这么看便也不能说什么“叫景葶自己把握”的话。
可实际上,聪明人之间一来一往都会互相给以影响,以景葶的心智,说是有几分把握,这并不为过,,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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