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是日晴好，纷纷扬扬落了几日的大雪停歇下来，整个京城都仿佛银装素裹，清和园便更加美轮美奂。
清和园并不在皇宫之中，而是一处独立的园林，最初乃是太宗皇帝为爱女修建的宫外别业，极为精致，后来逐渐成为皇家宴请专用之处。
只是到了元平帝登基，二十年来却所用寥寥，这一次再开清和园，许多官眷都怀着有幸一睹的心思而来。
“据说清和园办宴席的厨子都是代代相传的，那手艺比起宫里的御膳房都要再上一筹，是真的吗？”马车上沈鸳攀着母亲佟氏好奇发问。
佟氏想了想说：“我们小时候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后来清和园便不怎么用了，具体什么模样我们也没见过，我这也是头一回来……不过，我记得阿鲤幼时好像随大嫂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阿鲤也小，应该记不得了。”
沈鸾与沈鹭坐在一侧，闻言眨眨眼：“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若不是二婶提起，她都不记得她来过清和园，更不必说记得清和园的手艺如何了。
不过佟氏似乎被这个话题引出了兴致，又道：“在清和园伺候的宫人大多都是先帝朝时候的老人了，这些年宫里采选，倒是没听说有送到清和园去的，也不知道那些厨子有没有收徒弟，若是将来有那些年长了放出去的，咱们府上请那么一二个，指点指点府里的厨子也好啊！”
虽说这样的出了宫也是抢手货，可是凭着镇国公府的门第，抢到几个想来是不怎么难的。
听着二婶越想越美，沈鸾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畅想了好一会儿。
直到马车慢悠悠停到清和园门前，一行人才扶着丫鬟下了车。
碧瓦雕甍，朱墙覆雪。
比之深宫内苑的煌煌威仪，一步不敢行差踏错，这里却显得闲适惬意得多，不少早到的官眷夫人携着女儿驻赏冬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待见到沈家一众人踏进门来，领路的小内侍连忙迎上来行礼，一路上官眷命妇也有相熟的上来与佟氏叙话。
老夫人不出面，国公府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正位主母，便只能佟氏来做这个脸面。
沈鸾几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乖巧地跟在佟氏身后，该见礼的见礼，该受礼的受礼，都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规矩。
只狄雪滟站在最后颇有些跟不上她们的动作，眼瞧着沈鸾被人众星捧月似的关注，偶然一瞥见某位夫人看她时眼中的轻视鄙夷，心里忽然生出些怨憎，他们带她来就是故意要看她笑话的！
进了大殿，席位早已按照各家位置排好，因是庆贺戎族投降为沈承德庆功，沈家自然列坐最上。
一共四个席位，依着身份，佟氏坐一个，沈鸾坐她旁侧，再右该是沈鹭沈鸳姐妹俩，沈鸳一溜小碎步坐在了沈鸾旁边，低着声音与沈鸾道：“二姐姐上次给我的方子我试了，真的有用！”
倒是沈鹭看了一眼剩下的座位，对垂着头不做声的狄雪滟说：“狄妹妹与我一同坐吧，宫中设宴，位置都是有数的，不好随意增删。”
这样的场合，能在前面露脸的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府上有哪些人能列坐掌事的心里都有一本账，若是来的多了，那便自己挤着坐吧，所幸宫里设宴用的都是长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并不明显。
狄雪滟遮掩住眼底的愤恨，怯怯抬起头对沈鹭感激地笑：“好，谢谢大姐姐。”
看她这副乖顺可怜的样子，沈鹭挥去脑子一闪而过的违和，温和道：“狄妹妹别害怕，今日人虽多了些，但都是熟面孔，往后你便认识了。”
狄雪滟抿抿嘴，敛下目中的冷意，是啊，对她们来说，这里都是熟人……
随着这厢女眷渐渐到齐，殿内一侧走出来个深衣内监，拂尘一扫，尖声唱道：“皇后娘娘到——”
众人皆起身，毕恭毕敬朝那道明黄身影俯身拜礼：“参见皇后娘娘！”
杨皇后一身衮服，头戴九凤衔珠金宝冠，坐上殿首，扫过殿中朝拜的内外命妇，温声道：“免礼。”
“谢娘娘！”众人回身落座。
杨皇后端着笑，目光在沈鸾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慢慢落到殿中众人身上，举杯朗声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了，前日戎族的降书已随使臣入京，这是大昭的幸事，也是陛下的幸事，故而也才有今日，得以与诸位一同在此共庆我大昭国威昌盛。”
众人亦随她举杯：“大昭国威昌盛。”
说过场面话，门口便有内侍快步走进来，扬声道：“开宴——”
一道道珍馐端上来，杨皇后时不时与众家女眷说上几句话，场面煞是热闹，而作为庆功主客的沈家自然是众人关注所在。
二夫人佟氏这些年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到底培养出了几分能耐，她本就是个爱说能说的，现下四处应对也还算得上游刃有余。
沈鸾见二婶还应付得来，便安安静静品尝美味，这清和园的厨子当真不负盛名，现在就连她也开始肖想什么时候能抢个厨子回国公府了。
虽然众家夫人都对沈鸾的婚事好奇得抓心挠肺，但到底没有人敢当着杨皇后的面打听此事，不过听着众人委婉迂回的试探，杨皇后的脸色也是愈加难看。
她费劲了心思说服陛下赐婚，却不曾想，先是被自己侄女拖了后腿，接着郑贵妃那个狐媚子又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拖到沈承德回京，也不知那沈承德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竟绝口不提赐婚之事，她这几日三番五次想见陛下，却都被御前的内侍以陛下身体有恙为由给推拒了回来！
杨皇后越想越气，拢在宽袖下的手指拧紧，看向沈鸾的眼神有些不善：沈家的态度如今越发让人猜不透了。
沈鸾优雅地吃掉一块小排骨，放下玉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又端起一旁的茶盏，拂了拂茶沫，轻呷一口。
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衬着那张皎若天上月的倾城之姿，眉如远山眸似秋泓，唇角带笑目中含星，简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好些看呆了的人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甘与嫉妒兼有。
狄雪滟一早便注意到皇后对沈鸾的格外关注，尤其是知道沈鸾那凤命的传闻之后，她总忍不住把沈鸾与皇后放在一起看，如果沈鸾那所谓的凤命成了真，是不是意味着沈鸾就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沈鸾以后就会像今天的皇后一样高高在上等着众人俯首朝拜？
她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就忍不住心里翻涌起剧烈的情绪，就因为沈鸾出身高门就能事事不费吹灰之力就站在顶尖上，而出身卑微就活该被鄙夷耻笑吗！
“……都是各位夫人抬爱，阿鲤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心头肉，前两日还说呢，索性三姐儿还小，咱们阿鲤也可以在家里多留两年，这孩子命苦，我们心里啊实在舍不得！”眼瞧着一个两个都在暗示沈鸾的婚事，还有故意提起太子的，二夫人佟氏捂着嘴笑着打趣。
沈鸾在一旁也顺势靠在佟氏身上，娇声嗔道：“二婶！”
佟氏笑着一挥帕子：“好了好了，阿鲤害羞了，不说这事了。”
然而前一句话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啻于一颗炮仗，彼此相熟的都惊诧对望一眼。
要知道，从前沈家阿鲤几乎是默认的太子妃了，现下沈家却突然传出这样的口风，莫不是出了变故？
杨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然而现下的场合实在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说一千道一万，以前便是再心照不宣，可终究没有过过明路，小的时候还好，现在沈鸾差一岁便及笄了，沈家为着自家姑娘的名声着想，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殿中众人各怀心思。
宴至一半，忽然有个小宫女急匆匆进来贴着杨皇后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只见杨皇后脸色一变，径直起身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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