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太子站定在沈鸾面前,温声唤她。
沈鸾有颇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蹲身福礼:“殿下金安。”
太子摆摆手:“今日与民同乐,不必多礼。”
他们站在街巷拐角处,随行的侍卫在外围警戒,倒是没有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沈鸾见太子打过了招呼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心中疑惑,端着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上元佳节,宫中应当也很热闹吧。”
语气轻松,全然是一副闲谈的口吻,然而这话却让太子脸色微微生了变,勉强笑道:“是啊,挺热闹的。”
应该说,宫里自年关以来,都是异常的热闹。张美人身怀有孕的消息竟是瞒得死紧,直到稳住了胎象才叫宫中一众人知晓,紧接着便是皇帝下旨,张美人迁居麟趾殿,几乎是眨眼之间,张美人便脱离了皇后的掌控范围。
事情其实不算大,但这背后表露出来的意味却很不一般。
往小了说,是元平帝看重张美人以及她腹中的龙胎,所以不放心。可往大了说,就是元平帝信不过杨皇后,唯恐张美人这一胎生不下来。
若真是后者……太子目色越发深沉,想起这几日杨皇后与他的谈话,落在沈鸾身上的视线带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早便听说上元灯会的时候朱雀大街极为热闹,可惜孤一直未曾得见,可巧今日有幸一览,比起宫中更多了几分烟火气,鲜活可人。”
语气深情而感慨。
沈鸾知道他一贯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没有见到他那张温和面具下残忍自私的真面目以前,她也总以为他会是个难得的仁君,爱民如子,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嗜权势如命,为了皇位可以做尽一切卑劣之事的无耻小人罢了。
她淡笑不语,并不去接他的话茬。
未见回应,太子不由语塞了一下,不过触及沈鸾嫣然浅笑的仙姿玉容,一瞬间晃了晃神。
沈家女虽性情骄纵,但容貌绝对无可挑剔,他自小便得母后叮咛嘱咐,沈家二姑娘将来要给他做太子妃,他从前很是不喜,然而因着母后的话不得不对沈家礼遇,对沈鸾更是时时关照,直到沈鸾年岁渐长,美得越发肆意,夭桃秾李,倾国倾城,他对沈鸾的心思才渐渐变化。
“多日不见二姑娘,竟是在这上元灯会上偶遇,孤与二姑娘倒很有缘分。”太子忽然转了话题,定定看着沈鸾。
上元佳节自古以来便对单身男女颇有些不一样的象征,这一日鲜少讲究男女大防,定了亲的,或者心有好感的男女,往往都会借着日子相会。
此情此景下,太子忽然说起这样的话,不得不让沈鸾诧异:“殿下?”
太子从身上取了一只赤金累丝白玉镯出来,眉目温和:“阿鲤,这个镯子孤带在身上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送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接受……”
他相信,他的意思沈家定然是明白的,不然这些年沈家不会是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试问,谁不想自家能出一位太子妃,乃至皇后呢?
他也相信,沈鸾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今日他冒险挑破这层窗户纸,就算父皇被郑贵妃蛊惑,迟迟不愿赐婚,也阻止不了沈家站到他这边来。
沈鸾垂眸看着太子手上那只白玉镯,熠熠灯火下,玉石光韵流转。
她想,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真的会因为太子这番话感动不已,接受他吧。
可是,偏偏她记得清楚,上辈子她也曾见过这只镯子,就在狄雪滟的腕上,甚至狄雪滟送她上路那一日,戴的也是这一只镯子。
在太子的等待中,沈鸾卷翘的睫宇轻轻颤动,许久没有答话。
*****
檀墨张大了嘴望着街巷拐角处的情形,脚下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小心地回头瞄了一眼他家公子的脸色,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唉,这叫什么事呢!
“听说,皇后娘娘有意给太子聘沈二姑娘为太子妃来着……”檀墨心虚地小声解释,他也是见着人才想起来这茬,先前光顾着高兴了,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赫连政不冷不热睇了他一眼,面如表情地站在原地,直到看见太子似乎要送什么东西给沈鸾,忽地开口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
檀墨不解地挠挠脑袋:“没什么特别的吧,除了前些日子有个美人怀了身孕,搬去了麟趾殿……哦对了,今儿上元,宫里按说该有家宴的,好像是那个美人动了胎气,陛下连后宫都没进便直接去了麟趾殿,一直没出来。”
听着小厮将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一数来,赫连政眉头渐渐拧起。
这么多年,皇后与郑贵妃两方一直势均力敌,这个平衡非常微妙,一旦被打破,相比之下,太子就要势弱许多了,毕竟他唯一的仰仗就是皇帝没有动换储君的心思,然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皇帝对新宠显然十分看重,并且移居麟趾殿这一举动,更是表明皇帝对皇后并不信任了。
所以,太子现在急需襄助,而沈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赫连政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看向太子的眼神也盈满探究,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檀墨缩在一旁,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又道:“奴才记起来了,年前的时候报过,皇后娘娘似乎想请陛下赐婚,后来镇国公回京,这事突然不了了之了,就在清和园设宴之前!”当时这个消息对公子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只说了一嘴就没再关注。
提起清和园,赫连政顿时想起那日裹得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姑娘挡在他身前,小大人似的关照他的模样。
他想,若太子真是怀着利用沈家的念头才求娶于她,宫中是非之地,将来又可能要卷入皇子夺嫡的漩涡之中,对她一个小姑娘来说,并非良配。
然而,以沈家镇国公府的门第,若非嫁入皇室,哪里都算低嫁,世家联姻,向来讲究一个低娶高嫁,太子妃乃至皇后的尊荣,足够许多人趋之若鹜了。
他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会是哪一种想法。
*****
因着太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沈鸾也猜到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以致于杨皇后和太子几乎是迫不及待想将沈家拉上自己的船。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露出有些惊惶的神色:“这、这不太好……”
虽然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与太子说,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过早地为沈家树敌,只会让她的路更难走。
太子见她面上嫣红,一副娇怯怯的羞涩模样,心中自得,面上的笑更加温柔,强硬地拉过沈鸾的手,要将镯子套上她的手腕。
沈鸾一慌,连忙推拒:“殿下不可!这有失体统……”
一旁的惊蛰见状就要伸手来拦,忽然有人从巷子口跑进来。
霜降喘着气大声道:“姑娘,不好了,表小姐和人吵起来了!”
沈鸾想象不出来狄雪滟和人吵架是什么样子,但是霜降来得正好。
那赤金累丝白玉镯到底没套在她手上,沈鸾退后几步,向太子行了一礼,语气微沉道:“臣女还有事,太子殿下请自便吧。”
太子被打断了谋算,脸上的温笑有些僵硬,又听见沈鸾生硬的语调,不禁心下暗恼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沈鸾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
然而他也是无计可施了,今天本该是个最好的机会。
宫中前有郑贵妃,后有张美人,大皇子的母族虎视眈眈,父皇的身子也越发不好了,他更是隐隐感觉父皇近来对他总有不满,他每日兢兢业业,却依然不得父皇欢心。今日是十五,宫中应设家宴,父皇按例也要留宿坤和宫,然而傍晚的时候,麟趾殿那个居然以动了胎气为由遣人去乾元宫请父皇,直至开宴,父皇都没有踏入坤和宫,只派了个内侍来给母后请安,道张美人不舒服,他便不过来了。
如此情形,他又怎能不知母后的忧心忡忡,现下或许还未到绝境,然而一旦父皇真的动了撤换储君的念头,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太子心念一转,敛去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骛,提脚跟上了沈鸾匆忙的步伐。
不远处,赫连政看到沈鸾推拒太子的动作,下意识就要迈步,檀墨也忍不住皱眉:“太子这也太失礼了些!沈二姑娘分明不想收他的礼,谁知道趁着今日送礼他打的什么主意呢!哪有人家送礼不收还要强送的道理,我就说沈二姑娘定然是不喜欢他……”
只是还没走到巷子前,檀墨就看见一个丫鬟冲了进去,片刻沈鸾便跟着那丫鬟匆匆离开了。
檀墨皱紧的眉头还没松开:“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没等他说完,太子已经跟了上去。
好了,不必问了,檀墨气势汹汹跟在他家公子身后一同前去。
好不容易他家公子开了一朵桃花,他可得帮着好生照料,坚决不能让别的阿猫阿狗给染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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