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漆黑夜,山路就别提有多难走,何况顾澹还带伤,他吃力走出一段路,实在撑不住,坐在路旁歇息。武铁匠陪他,见他揉着自己的腰,皱着眉头,武铁匠伸手就要去拉他衣服,顾澹扯住不让看。他们还在七松岭的道上,能听到远处村民传来的嘁嘁喳喳声,怕有村民路过。

    除去村民的声音,夜幕里还夹杂着野兽的叫声,这里毕竟是山野,不能久待。

    “过来,我背你下山。”武铁匠单膝跪地,跪在顾澹跟前,拍了拍自己的背。顾澹这回没坚持,务实地趴到他宽实的背上,双臂搂着他脖子,武铁匠有力的臂膀托住顾澹的屁股,稳稳从地上站起。顾澹那点重量,对他实在算不上累赘,也就一把陌刀重吧。

    “你怎会和英娘一起被抓?”

    路上,武铁匠询问顾澹的遭遇,他有过猜测,顾澹多半是回家路上撞见孙吉和山贼在抓英娘,由此一起被带走。从英娘的扁担、簸箕遗在道上,而顾澹的背篓扔在林中,可知有个先后顺序。

    顾澹扫视两侧幽深的密林,低头视手中的火把,火焰照明的范围极其有限,只是将他们两人映明,他们仿佛是黑暗森林里,为光明魔法所保护的两人。

    橘黄的光,温暖而令人心安,如同武铁匠的身体传来的温意。

    在武铁匠背上,顾澹一五一十讲述他被抓的过程,以及被抓后的遭遇,讲至曹六郎击打他的头,将他打晕,武铁匠问他头会疼吗?顾澹说头现在不疼了,应该没有什么后遗症。

    武铁匠问:“腰部呢?是被谁打伤?用什么打?”

    顾澹说被孙吉踢伤,那时他被捆绑住双手双脚,只能任由孙吉打,要不他打不过曹六郎,未必打不过孙吉。

    武铁匠问得细,顾澹简略陈述孙吉想羞辱英娘,他做拦阻,被孙吉一顿踢踹,英娘刚烈,孙吉没得逞。

    然后他在武铁匠背上,说着说着,睡着了。

    武铁匠察觉身后人无声无息,当即将顾澹放在地上,借着火把的最后余光,检查他身上的伤痕,掀衣服,拉裤子,顾澹要是醒着必定会骂他流氓。

    顾澹的一些奇怪用语,阿犊死活听不懂,武铁匠却能听懂七七八八。

    武铁匠弃掉熄灭的火把,弯身将顾澹抱起,他的动作很轻柔,顾澹躺在他怀里,安静地像只受伤的小兽。

    武铁匠借着月光行进,道上顾澹醒来过,见是武铁匠抱他,迷迷糊糊又睡去。没有照明,幸在离桃花溪已经很近,武铁匠远远能看到前方的火光,那是等候在桃花溪畔的村正所在。

    溪对岸的村民见山上有人下来,且是武铁匠,他怀里还抱着个人,忙划船过去接应。武铁匠渡过溪水,仍是抱着顾澹,对聚拢过来的村民简略说清情况,就去找村正。

    村正带来一张席子,席子很宽大,能坐能卧人,武铁匠把顾澹往席子放,村正低头去看顾澹,见他身上有伤,衣服上有血迹,他还以为顾澹伤重昏迷。

    武铁匠道:“他睡着了。”

    虽然不是伤重昏迷,却也是被抓后一顿折磨。

    村正对顾澹的关心有限,忙问:“英娘也救出来啦?屠户怎不见他下来?”

    “都已救出,两名山贼也被擒住,只差孙吉还躲在山神庙,屠户留在上头要亲自拿他。”武铁匠坐于顾澹身侧,伸手一摸就能摸到顾澹的头,事实上,他也在拨他头发。

    这里烧着篝火照明,借着火光,能看清顾澹脸上的伤,他左脸的眉宇挨过拳打,淤伤触目,这样的击打十分疼痛,亦能一拳将人打晕或者打死。若是早先知道曹六郎这般暴打顾澹,武铁匠恐怕不会饶他性命。

    村正听到山贼被擒住,立即唤来两名村民,让他们速去报案。这是能领赏钱的事,再说山贼交村民手里,也不好处置,得送官法办。

    桃花溪留守的村民一听山贼被擒拿,个个都很兴奋,村正询问武铁匠如何知道山贼将人劫持至山神庙,与及解救英娘、顾澹和擒贼的过程,武铁匠也都与他一一说了。武铁匠没细说,村民也只道是他和屠户两人协力,将山贼击败并擒拿。实则山神庙解救一事,过程何其简单,武铁匠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穷山僻壤的山贼,全然比不上正规军,寥寥两人,哪是武铁匠的对手。

    顾澹听到村民的议论声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桃花溪畔,周边有篝火照明,武铁匠就在身旁,他又将眼睛闭上,假装睡着。村民看他醒来,必然会涌来询问,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聊他和英娘落山贼手里后的遭遇,尤其他被捆成粽子遭孙吉踢打,英娘还差点受辱。

    武铁匠早察觉顾澹醒来,他继续与村正交谈,谈那俩贼人的装束、样貌与名姓。村正听到其中一位叫曹六郎,说道:“他是曹锦的义子,曹锦这人好收义子。石龙寨号称有六员大将,曹六郎使得一手好刀,年纪轻轻就在寨里头排行老六。”

    有几个胆小怕事的村民一听就慌,跟村正说:“要不把他放了?”也有刚直的村民说怕他做甚,他曹六郎那么厉害,不还是武铁匠和屠户的手下败将。

    村正正色道:“放不得,放虎归山,反被虎伤。”

    怕事并不能确保灾事不会找上门,只要石龙寨存在,周边村落就别指望过太平日子。

    此时溪对岸突然出来一群人,火把挥动,两条小舟在溪面往来渡人,忙碌不已。从舟上下来阿犊和一位被村民押着走的山贼,这名山贼遭五花大绑,方脸黄须,诨号梁熊。梁熊该庆幸武铁匠只是用刀柄砸破他头,而没用刀刃抹他脖子,否则他早就没命了。

    陆续又有人过河,村民七手八脚从舟里抬出一人,昏迷不醒人事,腹部包扎着布条,正是曹六郎。曹六郎也好,梁熊也罢,都被送到村正那儿。

    没多久,就在过溪的人里头见着屠户和英娘,负伤的屠户亲自押送一人,那人遭五花大绑,明显刚被暴打一顿,瘸着脚,脸肿成猪头,竟有些认不出他是孙吉。

    要不是众人拦着,屠户早就扒掉孙吉裤子,要剁他的一条腿儿,后来只打折孙吉的左腿。

    村民围着孙吉,对孙吉一顿痛骂,还都抡拳想打,村正怕出人命,不得不喝止。往年石龙寨也会下山抢女子,山贼男多女极稀少,被抢上山寨的女子无不被糟蹋。家里能凑出钱财,还能赎回来,凑不出钱的,只能以泪洗脸,顾不了她死活。这些女子哪个不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媳妇。

    孙吉的所作所为,可谓天理不容,人神共愤。如果不是武铁匠拦截及时,等英娘被押到山寨,不堪设想。

    顾澹早从席子上起身,站在人群后头看孙吉,见他被抓且遭人痛扁,自己受的那些气渐渐也解了。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山贼和孙吉身上,顾澹来到英娘身旁,低声与她交谈,其实也只是一些关心的话语。

    两人经历过这番磨难,患难与共,生出了些情谊来。

    武铁匠本在旁看着,见到英娘抬手摸了下顾澹被打伤的脸,颦眉温语,顾澹也与她说着什么。武铁匠当即走过去,站在顾澹身侧,他那么高的个子,像一堵门神。

    “阿父都跟我说了,奴家多谢武郎君搭救我们父女。”英娘向武铁匠致谢,不只是谢他来救自己,也是谢他对屠户的相助。

    武铁匠真是受之有愧,他道:“实在不必言谢,你是受我牵连,你无事便好。”

    若是往时能听到武铁匠说“你无事便好”,英娘必认为他是关心自己,此时她不这么想。看着这两个站在一起的男子,英娘有种奇怪的联想,太过奇怪,以致她都不敢相信。

    会否山贼本是要抓顾澹,用他要挟武铁匠,却因为孙吉的一肚子坏水,顺道把她给抓了。

    “还要谢谢顾兄弟,多亏了你。”英娘转向顾澹,她没说出谢的原由,但满满是感激之情。

    被人踢打得腰都直不起的顾澹,英娘对他的致谢很是受用,他此时觉得自己挨这点痛也不算什么,他道:“不用谢。”

    英娘似有不舍,睨眼武铁匠,又看看顾澹,像还有话说,但屠户在唤她,她转身走了。

    “回家吧,唉,我的老腰。”

    顾澹扶腰,这伤损情况,还不知道得几天才能好,孙吉那厮真不是东西!要不是看他被打成猪头,顾澹必要忍住一身伤痛,卷高袖子揍他。

    武铁匠道:“回去给你推推。”

    “家里有跌打药水吗?风油精也行啊。”

    “风游惊是何物?”

    “当我没说。”

    两人结伴离去,沿着返村路行走,天上一轮残月越发朦胧,东方已鱼肚白。

    武铁匠家没有跌打药水,自然也没有风油精,顾澹脱去上衣趴在床上,像条躺平的鱼,武铁匠温暖的双手帮他推拿。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掌心温度令人舒适,很好缓和顾澹的伤痛。

    推拿后,顾澹遮条薄被,与武铁匠躺靠在一起,武铁匠劳累一夜,靠床坐着,双臂抱胸,合衣闭目,顾澹此时反倒精神无比。他很有些话想问武铁匠,譬如后山的马坟,譬如他是如何打败曹六郎,譬如他那把漂亮的刀是从那儿拿来 ,以前从未见过。

    武铁匠的横刀就放在他的身侧,这是把相当精美的刀,刀身笔直,线条简洁刚明,刀柄做成环首,环首里头有狮子纹饰,造型颇具风格,工艺精湛。

    武铁匠像似已睡去,顾澹分出一半被子予他,披他身上,不想刚挨近他,顾澹的腰身就被他揽住。看他闭目的静穆模样,顾澹想起今夜被他所救,被他背着,抱着,在漆黑而崎岖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和手中的一团光。

    顾澹把头枕到武铁匠宽实的肩上,与他贴靠在一起,周身武铁匠的气息,令他感到心静。

    顾澹的五官清秀,体型修长,武铁匠沈毅英俊,昂藏七尺。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偎依在一起睡去,颇有种大型猎食猛兽怀里搂着一只草食性动物的错觉。

    晨曦在天边绽露,太阳缓缓爬升,天空多云,阳光为云层遮挡,既不耀眼,也不炙人,是个补眠的好清晨。

    在多年以后,顾澹还时常想起这个清晨,他慵懒醒来,人在武铁匠怀里,窗外阳光一点也不灿烂,温和得像春日。

    他仰视武铁匠的睡容,手指摩挲他留着胡须的下巴,指腹描述他好看的鼻眉,然后武铁匠突然睁开眼睛,眼瞳逐渐敛起,那么深邃,他的五官在顾澹眼瞳中放大,他的气息袭来,他压低头吻住顾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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