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铁匠的衣物被搓洗干净, 拧出水分, 扬开,晾在院中麻绳上, 夏日的阳光蒸发着水汽, 很快就半干了,
午后, 顾澹将它们收起,折叠, 放进武铁匠的衣笥。
盖上衣笥盖子时,那感觉犹如将一箩筐的情绪都给掩盖, 顾澹起身, 望向窗外,看到阿犊落寂的身影。
这小子过来跟顾澹埋怨一通师父,像被猴王丢弃的一只小猴, 顾澹剥着莲子, 拍拍手站起, 对苦瓜脸的阿犊说:“煮莲子粥, 要吃吗?\"
阿犊立马绽出笑脸,高兴道:“顾兄, 多煮我一份。”
有吃的,阿犊什么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没白糖, 把厨房里所剩不多的饴糖用完,吃着有那么一点点甜的莲子粥,阿犊反倒安慰起顾澹, 他说:“顾兄别发愁,以后还有我们呢。”
顾澹想你小子从哪里瞅出我发愁了,他不再拨弄碗中的莲子,他用羹勺舀起,大口吃,一口接一口,噎得眼角憋出生理泪水。
晚饭做得早,待他们吃完饭,太阳还没下山,顾澹和阿犊分别去检查猪圈、鸡舍,才关好院门,回屋休息。
这一夜,阿犊陪顾澹在这里看顾鸡和猪,明日顾澹要搬家到村中居住,也要转移鸡猪。
郊野太荒凉,就是没人偷,也会怕有野兽出没,跑来咬死家畜。
阿犊睡在师父床上,见房中属于他师父的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条,床柜一尘不染,显然是顾澹做的。
以前从没仔细想过他师父和顾兄的关系,此时才意识到他们朝夕相处,睡在同间屋里,那份交情,可比师徒情要深挚多了。
师父这一离开,顾兄该得多难过呀。
“等仗打完了,师父就会回来吧?他以后就是当了将军,也得回来看看我们。”阿犊手臂作枕,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闲聊着。
“或许吧。”顾澹在隔壁床应了一声。
虽说从各种情况看,武昕森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犊一向话多,问顾澹知不知道他师父以前的经历,师父可曾跟他说过?顾澹把知道的告诉阿犊,阿犊听说他师父跟武忠镇的节度使是结义兄弟,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是个平头小百姓,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曾想他师父竟然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顾澹泼阿犊冷水,说道:“虽说是咱们藩镇的节度使,可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在他治理下,盗贼随便杀人抓人,有些官兵呢,干的事和盗贼也没差了。”
虽说顾澹对历史全然没兴趣,可读书那会好歹考过成朝晚年,藩镇割据的事,他道:“这些节度使就是滚蛋,今天你攻打我,明天我攻打你,天天瞎打仗,城头变换大王旗,百姓跟着他们遭罪。”
阿犊从未去想过,他们身处乱世,所以才过这样的日子,在他们这些老百姓看来,似乎人世一直是如此艰苦的。
阿犊讷讷道:“顾兄,你说你从别的地方来,你们那个地方也打仗吗?”
顾澹跟他讲述现代的事,阿犊听得一愣一愣,很多事物他都听不明白,如听天书,当然他这也是正常反应。顾澹跟他细细交流起来,才第一次意识到武铁匠有多不同。
武铁匠堪称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一学就会,他思维开阔,理解能力特别强。
阿犊听得睡着,趴着枕头打着呼噜,顾澹开始想念武铁匠,在他离开的第一天。
第二天,阿犊帮顾澹搬家,两人到猪圈里抓猪,将猪捆住,两头猪杀猪般的叫唤,被抬上独轮车,把鸡舍里的鸡装鸡笼里,也一样绑在独轮车上。
一起运走的,还有顾澹的一些生活用品,一只猫,一趟运不完,他们运了三趟。
阿犊家虽说不如宣丰乡的乡豪富裕,但宅子还是比较气派的,有地方给顾澹养鸡,为养猪则在院墙外筑了个猪舍。
安排给顾澹住的单房,在一个小院里,本是间空房,很宽敞,虽说挺简陋的,不过顾澹也只是夜里才在里头睡觉。
武铁匠叫来官兵剿灭石龙寨的大恩,村正铭记在怀,武铁匠临走前将顾澹托村正关照,他也尽心照拂。
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听闻武铁匠本是个武官的事,自然也不敢欺凌顾澹,怕有朝一日武铁匠回来找他们算账。
生活似乎又安定了下来,在院中喂鸡的顾澹,拿着一只小竹筛,扫视这陌生的院落,杵在院中发愣,英娘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英娘听说顾澹搬来村中,连忙过来看他,对他道:“顾兄弟,奴家就住在附近,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奴家说。”
说毕将几头自家种的芋头塞给顾澹,她真是个有侠心的女子。
顾澹道了声谢,将芋头收下,也回赠把自己种的菜。
英娘进院瞧瞧,见顾澹做饭的地方在院中,露天没遮没挡,说让她阿父帮忙搭个厨房。顾澹笑语不用,他在村里请了土匠。
屠户知道女儿当初险些被孙吉欺负,多亏顾澹出手相助,才逃过一劫,对顾澹另眼相待。
泥砖筑的厨房,不大一间,顾澹收拾得整洁,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是个脏乱的环境,他也能整理得舒适宜居,仿佛他的双手有种神奇的力量。
武铁匠那座在村郊的宅院并没有荒废,顾澹仍旧天天过去照顾菜园,阿犊也还在那里打铁,虽说没有师父的功力,但阿犊打造的锄头菜刀锅盆之类,也还堪用。
武铁匠走后不久,一伙官兵入村拉走几个青壮,说要运粮去前线,顾澹正好在郊野,没撞着这伙官兵,没被抓走。
回来后,顾澹听村正说合城那边已经开战,怕是过些天又要来拉人,来索粮索钱,让顾澹和阿犊千万不要出村,下月的赶集也不要去。
在不安中,渐渐入秋了,前方战事不断,乡里也征过两次兵,有一次阿犊险些被拉走,村正拿出不少钱才帮孙子除去名额。
顾澹很侥幸,武铁匠帮他弄的文书,正好在这之前到顾澹手中。顾澹身为官员的亲眷,不用服徭役,不用从军。
顾澹成为了武忠镇将军武昕森的家属,他把文书压在枕下,有这张纸在,能保他一时无忧。
武铁匠在被迫成为武忠镇的将领前,他显然权衡过去留,必然也细细思考过,他最终的抉择实数无奈,但也不忘给顾澹弄个官眷身份。
这份文书在路上辗转过一段时日,才最终到顾澹手中,此时的武铁匠应该已在前线作战了,以他的本事,战争就是再激烈,他也应该还活着吧?
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枯叶飘落,秋风萧瑟。
挽着竹篓在林丛里挖野菇的顾澹抬起头,见林丛里冒出好几个身影,孙三娃后山这处“秘密基地”,也不再无人涉足,村民们到处找山货。近来官府频频征粮,几乎人人家无余粮。
顾澹比村民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他存了不少粮,再则他是孤家寡人,没有一家子老小要养,就他一张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採得一篓野菇下山,道遇孙三娃和他的伙伴,孙三娃说他们明儿要进山打猎,问顾澹要不要去。顾澹说他就不去了,他不会使弓箭,还让孙三娃进山小心些,山中猛兽多。
随着村落的人口凋零,一些山野猛兽的身影在村郊偶有出没,它们活动的范围在变大。
寒露未过,一股秋杀之气袭来,天气骤然降温,冷得人直哆嗦,这天气属实反常,天灾人祸的。
去山野采集山货的人更多了,顾澹掀开米缸,米缸快见底了。
顾澹有钱,能买粮,不过粮价贵,为过冬还是先省着点吃,他捞鱼虾,採野菇,摘野菜煮野菜粥,偶尔他也会改善下伙食。
自打有户口后,顾澹出过几次村子,他发现附近的村落普遍都穷,眼下正值战乱,不敢到处乱跑。明年开春他想去宣丰乡走走,那边富户多,他可以去帮人画像绘梁,或者帮人管账,他识字也会算账。
在孙钱村养家畜,种菜,只能糊口,想日子过得好,还是要再找个副业。
自打武铁匠走后,顾澹很少去想他,不愿去想,想就难过,他毫无音信,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也就在天气骤冷后不久,前方大败的消息传到东县,人心动荡,谣言四起,幸在村正的消息灵通,能确定武忠镇在合城吃了败仗,节度使杨潜败走。
过了几天,顾澹听闻,他们东县这里又变成卢东镇的地盘,在朝廷和武忠镇大战时,卢东军在后方趁机抢武忠镇的地盘,占据了东县。
城头的大王旗换了谁家的,对百姓而言并无甚意义,日子照旧艰难。
午后,顾澹在厨房里煮粥,阿犊提着一条鱼过来送鱼,他无奈道:“捞半天,就捞到几条,天气一冷,连鱼都不探头。”
顾澹接过鱼,见还活着,解开草绳,将它养在一只陶罐里,他说:“溪里没剩多少鱼了。”
听到两声猫叫声,阿犊见黄花鱼绕他脚,喵喵叫,他蹲身撸毛,训它道:“你乖乖待屋里,别往外跑,小心被人偷去煮了吃。”
以往村里还有几只流浪狗,流浪猫,也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踪迹,人人都许久没吃上肉,多半是人抓去烹煮。
顾澹现在还养着几只鸡,很瘦,围在鸡舍里,都不敢放出去,至于那两头猪,顾澹无奈地将它们卖了,草木凋零,天冷猪菜少,实在没粮喂它们。
确实不舍得卖,但看着它们日渐消瘦也心疼,最终顾澹还是卖掉了。
顾澹盛碗粥给阿犊吃,热乎乎的粥很御寒,阿犊边吃边念叨这段时日的事,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羹勺,他道:“顾兄,我觉得师父肯定还活着,说不定跟着武忠镇的大军撤走了。”
节度使杨潜败走,在杨潜军中当职的武铁匠,不知道是活是死,一点消息也无。
望着陶罐里吃力摆动尾巴,半死不活的鱼,顾澹心中怔忡,没有回应。
夜里,天气寒冷,顾澹往小陶炉里加木炭,用炭火取暖。他借着火光,在旁整理衣笥,他翻到一件厚实的袄衣,袄衣很宽大,那是武铁匠的袄衣。
顾澹将它拿起,披在身上,袄衣很长,长至他脚腕,顾澹低头嗅闻衣服上的气息,洗得很干净,没有残留一丝武昕森的味道。
他抚摸袄衣,仿佛在抚摸着一个真实存在,有温度质感的人。
香饼还剩大半盒,一直没怎么舍得用,顾澹碾碎一块,放在香囊里燎烧,香气袅袅,安抚着他的心。
在这间简陋的寝室里,他披着袄衣,盖着被子,在香雾氤氲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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