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顾澹辞职回到老家, 在琼琚园的房子里住下,起初, 他需要添置不少生活物品, 他去附近一家商场购买。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 就是周末商场的人有点多,顾澹提着一大袋东西, 在电梯门前等了好一会儿,他面朝着电梯门,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等候电梯的人。

    不经意间, 顾澹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喋喋不休, 四周嘈杂, 顾澹就听那年轻男子说:“褚胖子昨天就被抓去警局,肯定是回不来了, 哈哈这回他真去牢里捡肥皂了。”

    “师父,你说他得判几年刑?什么?拘押?哪能那么便宜他!”

    年轻男子显然在和人对话,只是和他对话的人话语声低沉,而且听那声已经走远了。

    顾澹听到“师父”的称谓, 他好奇回过头, 然而没见着人, 显然说话的人和他同伴已经走远,消失在左侧的通道。

    “叮”电梯上来,电梯门打开,等电梯内的人走出来, 顾澹不急不缓进入电梯。

    顾澹不知道,刚刚他和武昕森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他们居住的地方如此之近,就隔了两条街区。

    他和武昕森的生活轨迹已经交集,他们终将会相遇。

    顾澹在家住了几天,享受家居生活,他养花养草还撸猫,日子过得很清闲,眼下离过年还有好些天,他打算出游。

    他以前是个经常旅游的人,行动起来很快,他做了旅游计划,收拾行囊,把黄花鱼寄放宠物店,就驾车出发了。

    顾澹没去远,就在老家附近逛逛,他计划去长汀湿地看候鸟,旅途上经过前安镇,天快黑了,他就在这座古镇歇脚。

    他在前安镇订了间民宿,见网上推荐古镇老街的一家餐吧,他便过去。来到这家店,果然见生意兴旺,坐满了客人,顾澹进去找个位置坐。

    餐吧的灯火有些昏暗,顾澹先是扫视到窗边的一张桌子有个空位,随后才留意到坐在那儿,穿暗色长大衣的年轻男子。

    只看到一个身影,顾澹就被摄住了,紧接着那名男子抬起了头,对视那瞬,顾澹觉得自己犹如触电,上一秒还清晰的脑袋瓜子顿时浑浑噩噩,浑身止不住的战抖。

    眼前这人实在是太像武昕森了!

    他的身形,仪态,他的年龄,尤其是他的眉眼,十分神似,分明一模一样!

    回到现代的这四年里,顾澹见过一些外形,或者长相类似武昕森的人。他看一眼就清楚,他们的像只是一点表象,一点皮毛,但眼前这名男子,像的远远不只是表像和皮毛。

    顾澹从未见过武昕森剃掉络腮胡,剪掉长发,做现代人装束的模样,但在他的想象里,武昕森的现代款就该是这样的。

    事实上,在顾澹眼前的人,正是武昕森,但顾澹并不知道,也很难相信。

    顾澹用颤音问男子:“这儿没人坐吧?”

    在顾澹的视角,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他,面对询问,却只是漠然喝完杯中的酒,甚至没说什么,似乎有点难亲近。

    顾澹像个帕金森病人,他手抖得厉害,他伸手去拉椅子,手指乏力,拉了两下才拉出来。顾澹不管不顾,未经允许,坐在这个神似武昕森(实则就是)的男子对面,与他同桌。

    顾澹捕捉到,男子的手上戴着只手表,桌上放着支手机,他执刀叉进食,动作老练。他器宇不凡,衣着很有品味,他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而且有份收入尚可的工作。

    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顾澹一再去看他,越看越觉得他的神态、容貌极像武昕森,越看又越觉得他不像武昕森,他是个很纯粹的现代人。

    此时的顾澹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他无意识地低下头,咬了咬自己食指的中节,在指背上留下浅浅的牙印。

    再抬起头,顾澹发现男子也在看他。

    顾澹想,大概由于自己不停地盯着男子看,举止太过怪异,男子才时不时地也盯着自己看。

    顾澹点了份餐,在食物送上来前,他一直在打量这位同桌的男子。

    他看得如此的细致,细致到连对方的头发新近剪过,发型很适合,手指上的指甲修得平整,大衣袖口有两颗扣子,顾澹都注意到了。

    还注意到,即便男子坐着,他的个头也很出挑,而且,他确实长得英俊,是那种往人堆里一站,都能吸引眼球的人。

    店员过来,一份食物摆在了顾澹跟前,顾澹边吃边注意同桌男子,男子盘中的食物已经快吃完了,酒也喝了两杯,正在喝第三杯。

    顾澹觉察到,男子的目光会在他低头吃饭时,在他身上晙巡,而当顾澹抬头去看男子,他又会很自若地避开视线接触。

    可惜顾澹内心太过激动,以致没觉察到同桌男子分明在故作镇定。男子的气息稍稍不稳,身板挺得笔直,搁桌上的左手时而拳住,时而松开。

    这家店的食物应该很美味,所以才有这么多客人,不过顾澹品尝不出来,他心思全然不在食物上。他看到同桌男子已经喝完第三杯酒,并且站了起身。

    顾澹捏住勺柄,如编贝的牙齿咬住勺面,眼睛向上睨,直勾勾看着对方,心想,他要结账走了。

    男子突然对顾澹说道:“我去趟洗手间,麻烦你帮我看下座位。”

    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但那嗓音,说话时的神情,实在太过熟悉,顾澹一时精神恍惚,以致忘记去回应,后来也只是愣愣地点了下头。

    男子拉开椅子离席,穿过前面的餐桌,他走路都带着气场,表演台上的灯光照着他高大的背影。看到他走路的仪态,看到他离去的背影,顾澹感觉自己就像被摄了魂。

    顾澹的眼角一热,泪水几乎要溢出,他愣愣地用手揩去眼角的湿润,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澹整个人是分裂的,他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人,绝不是武昕森,但他感觉却深信不疑,这人就是。

    男子在洗手间待了大概三四分钟,他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步伐沉稳。他从容不迫来到顾澹的身边坐下,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

    在顾澹的视角,男子似乎是因为看见他盘中的食物没怎么动过,杯中的酒一口未喝,男子才道:“这家的食物还不错。”

    毕竟这个男子给人感觉不易接近,不像会主动搭讪的人。

    在男子去洗手间的这段时间,顾澹的理智已经战胜了感情,他不再因激动而抖音,而是尽量平静道:“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是游客?”

    男子正在让店员收走他桌上的食物,他看着顾澹道:“我来耳湖钓鱼。”

    听到“钓鱼”二字,顾澹的神色一顿,好一会才说:“我没去过耳湖,离这里远吗?”

    “十二公里。”

    男子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也是到这里玩的游客?”

    喝下一杯酒,一口闷,都不带歇气,顾澹搁下酒杯,说道:“我要去长汀,路过这里。”

    “去长汀看候鸟?”男子显然知道长汀,长汀湿地冬日有来越冬的候鸟。

    顾澹想,长汀那地方挺有名,而且离前安镇不远,可能也在男子的旅行计划里。

    “你去过?”顾澹听着驻吧歌手的歌声,扒着盘中的食物,他正在适应不去看男子的脸,这样他们的交谈才能进行下去。

    若是看着看着又溢出眼泪来,怕会被对方当成怪人。

    顾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武昕森,他即便落泪,也不会被武昕森当成怪人,而是会让武昕森心疼。

    “听说过。”武昕森的声音平稳,他注视着顾澹耳边柔软的发丝,还有他搁在桌上的右手。

    武昕森留意到顾澹手指上又有牙印,大概他去洗手间冷静那会,顾澹又咬了自己的手指。

    他几时养成的习惯?

    武昕森初到越城的第一年,跟着装修队,每到一个地方做装修,但凡遇到有人姓顾,他都会询问是否认识一位叫顾澹的人。

    后来,还真有一位姓顾的户主知道顾澹,他告诉武昕森,顾澹是汇福食品公司老总顾重明的儿子,人去了国外。

    顾姓户主说的顾澹模样,年龄,父母离异等情况都符合,依顾姓户主所言,他和顾重明沾亲带故。

    后来武昕森查阅到汇福食品的老总顾重明确实离异,有个被前妻带走的儿子,之后在网上搜索到一张疑似顾重明与妻儿的老照片,照片中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武昕森一看就知道是顾澹。

    顾澹的视线终于离开盘中餐,落在武昕森身上,只是一睨,很快收回。顾澹倒了一杯酒,仍是一口闷,他简直要无法正视这个路途上偶遇的陌生男子。

    两人近距离对视,让顾澹心口炙热,连皮肤也微微发烫。

    此时,两个内心波涛汹涌,却又努力维持表明平静的人,停止了聊天,都像似在听歌。歌声令人心静,也令人沉湎。

    歌手的歌声婉转,曲子旋律颇有些怀旧的意味,就似有着道不尽,也不揭明的情绪在蔓延着,暧昧之情,仿佛能用手指触碰。

    盘中的食物,精致美味,顾澹只吃下三分之一,酒倒是喝得不少,顾澹有那么点醉意,他去睨同桌的男子。看似不怎么好亲近的人,却始终没有离店,和自己坐在一起。

    男子的目光掠过舞台,他的身子稍稍向椅背倾,他的手搭在大腿上。

    即便他穿着现代的衣服,但他手搭住大腿,下巴微微抬起的神态,简直是武昕森的复刻,看得顾澹出神。

    歌手一曲唱完,顾澹显得很突然地朝同桌男子伸出手,他自我介绍道:“顾澹。”

    武昕森很快握住顾澹的手,他的手劲很大,他说道:“我姓武,老武。”

    顾澹吃惊地抬起脸,瞪圆了眼睛,他的眼睛很亮。

    两人的双手相握着,握了很久,才缓缓松开。

    顾澹收回手,想他的掌心很暖,手的温度比常人要稍稍高些,这点也像武昕森。

    转世投胎之类的事,顾澹并不大相信,他想,或许这人是武昕森的后代,所以都姓武,长得还一样。

    这样想竟莫名有点心酸,有些欣慰,也许那个生活在成朝末年的武昕森,参加合城之战后,存活了下来,娶妻生子。

    一直以来,顾澹都想知道,那个清早,穿着铠甲,骑着马离去的武昕森,是否活着回来过。

    顾澹在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他认为眼前这人可能是武昕森的后代。

    毕竟顾澹怎么也不会想到,武昕森来到了现代。

    顾澹低喃:“我曾经有个相熟的人,也姓武,和你长得……有点像。”

    何止是有点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

    武昕森听到顾澹提起自己,内心激荡,面上却表现得很正常,他点了下头。

    此时进店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上,窗外声音吵杂,武昕森没有离店的意思,顾澹显然也没有,两人都坐着,并且都时时警惕着对方是否有离开的迹象。

    “你住在哪里?”武昕森像似无意问起那般,他目光穿过夜幕,看着对街的几家民宿。

    “松舍。”顾澹报了民宿的名称。

    武昕森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点了几下,他面不改色,实则在快速浏览网页,他找到那家叫松舍的民宿,飞速订了间房。

    松舍民宿就在这条街的街头,离武昕森原先订的民宿并不远。

    武昕森不露声色地搁下手机,抬头道:“我也住在那里。”

    “真巧。”顾澹笑语。

    “是挺巧。”武昕森颔首,一本正经的。

    武昕森点开某聊天软件,他蓄谋已久,又十分自然,他对顾澹道:“加个好友?”

    在两人攀谈起来前,顾澹觉得同桌男子性情淡漠,此时看来似乎不是那样。顾澹本就有互加联系方式的念头,他赶紧拿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加了好友。

    好友通过,两人都同时低着头,去看对方的信息。

    顾澹的昵称:“澹”,头像是只大黄猫。

    武昕森看着那只大黄猫,感慨颇深,他几乎就要认不出它是黄花鱼,长得橘胖橘胖的。

    武昕森的昵称:“老武”,头像是他本人的照片,拍摄地点似乎是在一家公司里。顾澹仔细查看了武昕森的照片,没瞧出这是家什么公司。

    两人互加了联系方式,心里顿时都踏实了。

    茫茫人海间,万幸般得相遇,又岂能忍受相别后,杳无音信。

    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联络方式有许多种,而且不受距离的阻碍。即便一人在地球南端,一人在地球北端,哪怕一个天,一个地,想念时,都能说上话儿,人们不惧分离。

    武昕森和顾澹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站起,然后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门,十分默契。

    他们入宿的民宿相同,理所当然的同路,于是在路上相伴,一起走向那家名唤“松舍”的民宿。

    古镇的夜晚挺热闹,他们经过游客众多的老街,武昕森和顾澹并肩而行,他走在外侧,顾澹走在内侧,武昕森那高大的身影,罩着顾澹。

    偶有路人挨近,武昕森还会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在顾澹身边稍稍一挡,明显是在护着他。

    顾澹时而抬头去看武昕森,他眉眼有淡淡笑意,武昕森和顾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此时的心情亦是惬意而满足。

    两人来到松舍民宿,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相距就几步之遥。

    登着楼梯上二楼,顾澹问:“你明日几点要去耳湖?”

    武昕森回道:“七点出发。”

    “你说那边风景不错是吧,我想顺便去看看。”

    顾澹这哪是顺便,他不想与这个神似武昕森的男子分道扬镳。

    武昕森道:“我明早喊你,你开车来?”

    去长汀湿地的游客,大多选择自驾。

    顾澹应道:“是。”

    两人走到一扇房门前,顾澹停下来刷房卡,武昕森在旁看着,顾澹打开房门,回头一看,对方已经慢慢走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顾澹依依不舍看着武昕森的背影消失在过道拐角处,他心里暗暗记下对方房卡上的房间号,他想应该就在拐角的第一间房。

    关上房门,顾澹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水哗啦啦地响。

    双手搭在洗手台盆的顾澹,抬起脸看着镜中发梢湿漉的自己,顾澹回想这今夜的遭遇,如梦似幻般不真实。他克制住激动地心情,深吸了口气。

    武昕森进入自己的房间,他脱去鞋子,往椅子上一靠,他脑中回想着顾澹的模样,他的声音,他说话时的仪态。四年不见,顾澹有一些变化,但他给武昕森的感觉依旧熟悉。

    顾澹是在极特殊的处境里与武昕森相伴一年 ,那是个特定的环境,就像一个城里人被困在大山深处,被一个大汉收留。

    回到现代,顾澹重新过起了他熟悉的生活,穿越的过往,会否只是他人生的一段插曲。

    现代社会日新月异,令人眼花缭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世蹉跎,时过境迁。

    今日遇到顾澹,武昕森知道他们的缘分未了。

    回想起与顾澹走在路上,为避开行人,无意靠近的瞬间,闻到顾澹发丝的味道,武昕森的呼吸不稳。

    武昕森起身脱去衣服,进浴室洗澡。

    水从脑袋往身下浇,武昕森仰起头,水流不停地冲洗着他英朗的脸,他以手做梳,将额前的头发向脑后拨,他闭着眼睛,想保持一份镇静。

    顾澹洗了把脸,坐在床上脱去外衣,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和脖子,指腹抚过肌肤,他想象着那是一双铁匠温暖而粗粝的手。

    他倏然睁开眼睛,收回手指,呆呆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顾澹把外衣挂入衣柜,拉来张椅子坐下,他打开手机,浏览聊天软件里,新加好友老武的信息,老武的所在地区显示在越城。

    越城是顾澹的老家,顾澹自从毕业后,就一直在外地工作,如果不是今年年底辞职,返回老家,有了这趟出游,也许他就和这位极像(就是)武昕森的男子擦肩而过了。

    我早该回老家了,顾澹想。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老武近乡怯情,不过很快就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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