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言,三百余载不长不短,不咸不淡,弹指一挥,流云消散。
书给座下列位,片刻翻卷后,已过三百年春。
望归山,天门崖,焚心冢。
这里的山头崎岖险要,正是藏污纳垢之所,妖魔作祟之地,更是采花贼的藏身之所,大魔头卒业之乡。
曲遥闷哼一声,他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场很长的梦,他拢了拢衣襟,想继续睡过去,却突然觉查额前一阵清凉,伸手一擦才发觉是坨鸟屎。
曲遥骂了句妈,想继续睡,结果那扁毛畜生似乎肠胃不好,正对着曲遥脑门拉稀,接连在曲遥脑门上拉了第二泡第三泡和第四泡,仿佛要给他洗个脸……
曲遥“呸!”了一口,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正要抓了那畜牲烤了,然而下一秒却一个震悚!曲遥翻将起来,发现自己并不在震海柱内!而是在一块大石头的上面睡觉!
刚刚不是还在和震海柱内的妖魔鬼怪们缠斗吗?怎么会突然来到了这里?
曲遥努力回想起一切,他在蓬莱仙宫震海柱内和其中八万九千七百二十四只妖魔凶兽之邪灵斗了整整三百一十四年。凶兽们妄图吞噬曲遥金身,冲出震海柱。可曲遥不肯,一直与诸妖邪缠斗……后打了二百年之后,大家都打累了,于是曲遥提议:“咱们别打了吧?武斗大家已经累了,不如改文斗吧!”
“你说!怎么个斗法!?”屠城百万的那位就问了。
“斗地主!”曲遥道。
于是他和这群邪魔妖兽们又斗了一百一十四年的地主,只要男人们坐下玩牌,就会有言之不尽的话题。邪魔们边打牌边诉说自己的过往,原来那个屠城百万的是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报仇,那个炼灵丹的是想救活自己的爱妻……凡此种种,那些恶极之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柔软的境地。
轮到了曲遥,大家都想听听这位最有排面的老兄是怎么被封进来的。
曲遥的眼神暗了暗,遂和一群邪魔讲起了桃溪涧的时元,和那颗搭上他全数身家的殒生玉,讲起了那些他少年时唱的歌和摘过的花。
讲罢,震海柱内一片死寂。
第一声哭是那个救爱妻的邪灵发出来的憋不住的“嘤嘤嘤……”之后哭声连成一片片,“哇哇哇……”“呜呜呜……”“嗷嗷嗷……”连绵不绝。
“那天杀的甄建仁!若我还有机会离开震海柱,我一定要替兄弟你杀了那头猪!”
“可怜了桃溪涧的神医,可怜了时元小兄弟……”
“没想到曲兄是个如此讲义气的人!大义啊,至情至深啊……”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唉……”
曲遥沉默不语,半晌道:“其实还有更悲伤的故事。”
众魔洗耳恭听。
“王炸,你们输了,掏钱。”
“……”
“不要脸!这感情牌打的太不要脸了吧!?”
“谁叫你刚刚俩张二不打,给了我牌权?说那些没有用的……”曲遥据理力争道:“来,一张牌算十年灵力,别赖账赖账的是狗……”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曲遥几乎把这群穷凶极恶之魂的灵力吸了个遍……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然而有一日,曲遥马上就要再收一圈灵力时,一道金光突然射进震海柱内!曲遥还来不及躲避,就直接被击中了……
“玩完这把不行吗!?!我就差两张牌了!”他无力地嘶吼,之后便被包裹进了金光里……
“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要……出去了?”
曲遥愣了愣,旋即豪气道:“咱们在这破地方受了这么多年罪,我若能逃出去,必要带着诸位兄弟们一起出去!我们因难结缘,自然有福同享!”
“好!”震海柱内恶灵们一片叫好……
“可你们怎么出来呢?”曲遥烦恼。
“想要出去,只有一个方法。”其中一只妖兽道:“震海柱中的结界乃是元始天尊设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若是毫无灵力的魂魄,震海柱便根本无法看守。我等可将灵力先都转移到曲遥小兄弟身上,这样我们便都是毫无灵力的孤魂,自然可以逃出震海柱。”
“你们所有人的灵力!?”曲遥愣住道:“这我如何承受的住?”
“小兄弟不用担心,我们就算与你融合,也不会侵蚀你的神识。我等灵体已经可以修炼成封魔珠,平日皆可附身在珠内,这千百万年的精纯修为,我等就算是馈赠与你了!我等在这震海柱里缠斗数万年,早已无心杀戮,只要能出去重获自由,纵使变成毫无灵力的孤魂野鬼也心甘情愿。”
“好!”曲遥道:“那便依诸位所言!”曲遥道。
震海柱内数以万计的邪灵恶魔融合在一起,柱内一道金光闪过,灵体们竟然融合成了一颗小珠子,落在曲遥的颈间。
便是在这时,曲遥似乎被金光狠狠箍住,曲遥呼吸不得,不停挣扎,然而却无能为力,最终惨嚎一声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便是这荒山野岭,古树新冢,枯藤老树昏鸦,鸟屎坟包供花……
望归山,折心冢,天门涯。
这是!自己的老家啊!自己尚未入蓬莱时的老巢啊!曲遥适应了好久,方才辨认了出来!他心下已经有了几分了然,自己应该是回到了青年时期!曲遥伸了伸胳膊,果然碰倒了几个酒坛子!他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块熟悉的墓碑
“绝世神侠曲天风之墓。”
曲遥真正的师父,曲天风。
曲遥的脑子“嗡”!了一声,紧接着看向了曲天风的墓碑旁边。
那是个新坟,还没有盖土,铲子和香花还有酒壶凌乱地摆放在墓碑前,曲遥颤了颤,他立起了身子,看向了坟坑里。
那真是一张安静又美好的脸。
男子的头发很长,似乎早已被人小心地顺好,他的身侧放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鹤骨箫,他就躺在那黄土陇中,安然地沉睡着。
曲遥看着那张脸默了良久,末了心中暗骂一声老天爷。
重生与否,他其实并不关心,可重生在这个节骨眼,无非是让他的心肠被再□□一次,肝胆再碎裂一遍。
那黄土里睡着的,桃溪涧的大师兄,神医,时元,时归纯。
那是曲遥最不堪回首的往昔,和最脆弱甜蜜的爱情。
曲遥回忆起时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曲遥的师父刚死,曲遥还是个小魔头。老魔头一死,魔头的老巢便再无需忌惮。那时有仙门高手上山来,意欲将小魔头曲遥也一并捉拿回去,将妖邪的老巢端平。那俩高手立在山门外,接连叫骂三四个时辰,问候曲天风的八辈祖宗和缩头小乌龟曲遥。
曲遥少年脾性,气的浑身发抖,门外俩人大约是天山派的,骂人带着股羊肉串味儿,有种唱歌的感觉,偏又听起来欠揍的很。曲遥没再多想,啐了一口,直接提刀冲了出去。
然,山门外高声问候曲天风祖宗十八代的那两个,竟是两个无能鼠辈,他们在地上铺下了暗器和毒雾弹,曲遥冒冒失失地闯出去,自然是被满地机关暗算了个半死。还剩一口气的曲遥紧接着便被二人生擒,想要捉回去邀功请赏。
曲遥命大,半路逃了出来,但被琵琶锁打穿了大腿的琵琶骨。若耽搁的时辰再久一点,这胳膊和腿便怕是要废了。曲遥沿着山路爬行几十里,终于倒在了山涧旁的污泥里。
曲遥觉得此生大事皆毕,只是临终前还缺一美人在侧……他每日对着的只有打长隔放臭屁的曲天风,从未见过什么佳人姝丽,这实在有点可惜。曲遥叹息一声,只道上天若能死前给他送一美人陪伴,那么死亦何苦?
然而上苍似乎听了他的祷告,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见了人间明月。那是一张白皙秀气的脸,来者的长发垂在他脸上,不悲不喜,唇如丹朱,目若点漆,温柔宛若一池清水一般。
来者是桃溪涧的时元。
曲遥当时失血过多,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来者大概,却不辨男女,遂放肆道:“小娘子~~~嘻嘻~交出□□饶你不死……”然而下一秒却被对方反手一巴掌打在脸上,这看似柔弱的“小娘子”将曲遥拦腰一提扛了起来,如同扛起一麻袋袋土豆,不带着任何对伤者的怜惜。
曲遥心说自己刚刚真的形容错了,这哪是弱水一般的娘子,这分明是王水般的毒妇……
正是这第一眼被曲遥看成是女人的时元,正是桃溪涧神医谷的大弟子。他妙手回春,治病从来只凭赏,亦不多收钱,故而深受百姓爱戴。只是桃溪涧破规矩甚多,桃溪涧外常年有老弱病残的蹲在地上叫苦连天,嚎啕大哭,可是却不见有任何一位医者出来救人……
桃溪医者,有三不救。
一不救邪魔歪道者,二不救恶意殴斗者,三不救戕害生灵之人。
总之,违背职业原则乱救人的医生当逐出桃溪。曲遥后来掰指头数了数,这三条几乎都让自己占了……
这群大夫拽的很,他们的头头桃溪涧主亦拽的很……后来桃溪涧被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拽。只是当时时元并不知道曲遥的身世,本着医者有大爱的原则没调查他身份就先就医活了他。
故而曲遥那时才醒不到半个月,一群仙门正派子弟就吵吵嚷嚷打上桃溪涧,他们在桃溪涧外高声骂门,要捉拿曲遥。
“曲遥小魔头你给我滚出来!”
“桃溪涧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了?”
“不交出小魔头,你们桃溪涧也脱不开干系!”
“你真的是曲天风的徒弟?”时元当时听着门外的叫骂,擦着银针,漫不经心地问曲遥。
曲遥点点头,露出个甜腻的笑调戏道:“是啊!医仙小哥哥怕了么?”
“怕你个连走路都走不动的?”时元面无表情,一针扎在曲遥的关元穴上,曲遥顿时疼得呜呜呜嗷嗷嗷满床打滚。
镇定下来之后,曲遥苦笑着向时元道:“你要不要听听我师父的故事,就那个人们口中的绝世的大魔头。”
“无妨。”时元淡然道:“坐着也是坐着,门外那些草莽野汉暂时闯不进来,你随意讲讲,我捡着听听。”
曲遥笑笑,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极了这个医者不冷不热的态度和那不咸不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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