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照例是秦尧一早就离开了,不过今天他甚至都没在飞鸾宫用膳,自然也用不着明月伺候。
明月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仍趾高气扬地带着身后一群幻想着飞上枝头的小宫女们坐着喝茶。
楚辞围着被子趴在床上,柔软的抱枕垫在下巴处,只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双手,面前放着一本话本,手中拿着一套九连环,百无聊赖地蹭着白生生的小脚丫,一边看话本一边解九连环。
白银做的九连环精巧绝伦宛如一体,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她手中小圆环相碰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像是薄雾中白衣姑娘脚腕上系着的红绳铃铛。
她手下动作也不觉飞快,只是全副心神系在话本上,几息之间就空出手翻上一页,而九连环就颇受冷落,虽然被主人拿在手里,却是半天都得不到一眼青睐。
楚辞素手翻飞,眼睛却紧张地盯着话本,抿紧了嘴唇屏住呼吸,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然后曲起膝盖半跪在床上,食指捏着书页抖了抖,翻了一页入迷地看着。
九连环被她扔到了一边,交叠相套的圆环此时已经分开了,九个小环挂在素白的银杆上晃来晃去,分明又分朗,再没有原来的缠缠绕绕难舍难分。
话本只不过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下笔的人却功力深厚,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沉迷其中,拿起就再不愿放手。
直到过了这一节紧张刺激的情节,楚辞才恢复懒洋洋的样子,把滑落的被子拉到肩膀上,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右手拿起九连环,又把分开的圆环重新一个一个套回去,也只不过用了不到一刻的时间。
把九连环恢复原样,话本和秦尧送给她的东西放到枕头下,然后掩着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低头自己穿鞋。
门口伺候的人听到声响知道她起身了,进来伺候,又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虽然楚辞记不住她们的样貌,但也模糊知道每天来的人都不同,好像都认定了来伺候她是件麻烦的苦差事,推三阻四的都不愿来,就每天轮流交换。
自然她们对着楚辞就没有什么好态度,认准了她好欺负又不会告状,态度轻慢神态鄙夷。
楚辞好脾气地笑笑。
“殿下洗漱吧。”有宫女不耐烦地催促道:“奴婢还有事情要去办呢,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
有什么事要办呢?楚辞在心里猜测,着急在你们明月姐姐面前表忠心求关注,还是迫不及待地也想着在新帝面前崭露头角?
不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十分乖顺地顺遂她们的意,把双手浸泡在清水里。
水面上没有了带着香气的花瓣,也没有缭绕温暖的温度,甚至因为清晨的寒霜而更加冰冷刺骨。
楚辞小声地“嘶”了一声,感觉皮肤针扎似的疼痛,眨眼间手背上已经泛起了红,指尖颤抖手指青乌一片。
她抬眼看伺候她的宫女,那宫女年龄不大相貌平常,手指指节粗大手中生着老茧,明月这是把粗使的丫头派来贴身伺候她。
宫女语气敷衍,“殿下既是用过了,那奴婢就退下了。”说着竟是要走。
楚辞只能草草地用冷水梳洗,冻得手指都僵了。
不止是奉水的丫头,连梳头的宫女都笨手笨脚的,扯痛了她的头皮,扯断了她的头发,然后还要抱怨她的头发太多了,梳得手都酸了。
楚辞在镜子里弯着眼睛冲她一笑。
等到她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花清才端着一份简单到简陋的早膳进来。
“殿下可要用膳?”花清奉着托盘跪在地上问。
楚辞还在低头看自己被扯掉在地上的头发,脚轻轻地踢着磕在凳子上,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我的头发。”
花清没作声,自作主张地起身走到楚辞背后,拿起那把厚重温润的檀木梳,散开她被人粗心对待的长发,手指轻轻地插进发间理顺,然后才拿起梳子一梳梳到尾。
楚辞头发很长,发质也好,又黑又亮的,入手冰凉顺滑,握在手里像是捧着一捧水。
楚辞任由花清摆弄,脚踩着下面的横木,手中打开了胭脂盒,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然后在阳光下举到花清面前,献宝一样地雀跃问:“好看吗?”
白瓷一样的肌肤,和血一样的胭脂,就像是无边无际雪地里一株盛开的红梅,艳丽无双。
“好看。”花清声音平平地回道:“要奴婢为殿下上妆吗?”
“不,不用。”楚辞在阳光下看皮肤外那一层几乎透明的纹理,摇摇头道:“今日——应该穿素衣呢。”
花清放下手侍立旁边,楚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个很简单的发鬓,清新,温柔,可爱……怎么说都可以,合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显得俏皮天真,让人见之心怜。
楚辞伸手捂住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闭着眼睛小声地哼起了无名的小调。她声音空灵,嘴角轻轻勾起的样子甜美动人,双手交握放在心口,身体随着曲调轻轻摆动。
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镜子把指尖残余的胭脂轻轻涂在唇上,跳下凳子,长发在空中飘起一个弧度,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花清知道有些时候,楚辞不穿鞋就像是一个习惯,好像那一刻的勇气能让她忽略终年暖不热怕冷的身体,因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开桌子旁边的凳子让楚辞坐下。
今日的早膳简直把敷衍摆在了明面上,又冷又硬的点心,隔夜的凉茶,缺了一角的盘子,脏污犹在的杯盏。
楚辞看着这些叹了口气,双手托着脸,手指拨弦一样轻轻地敲着脸颊,完全没有胃口。
花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楚辞立刻眼睛发亮,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手里的荷包。
“云舒说不能多吃,会牙疼。”花清木着声音说,不为所动地把荷包收好,然后说:“陛下今日回早点回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殿下可以早作准备。”
“我知道啊。”楚辞含着糖,觉得没有秦尧给她的好吃,鼓着脸颊把糖顶到牙齿外面,然后又用手指戳脸颊把糖挤回去,声音含含糊糊的,“我昨天跟他说了,今天肯定要早点回来给我撑腰啊。”
“那接下来……”花清问。
楚辞叹了又长又重的一口气,苦着脸道:“这些看起来就很难吃啊。”
“只是做做样子,殿下不用入口的。”花清并无波动地规劝。
“我就尝尝,就一口。”楚辞手指在点心上面跳跃,目光灵动,“让我来看看,尝哪一个好呢?唔,那就每个都尝一口吧。”
楚辞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评价道:“就像是发霉了的绿豆和泔水一起煮过的,难吃!”
然后是第二个,“落在泥里被碾过的花瓣的味道,不好吃!”
“呸,臭掉的鸡蛋做的,太难吃了!”
……
每一个都咬掉一口评价一番,选出最难吃的一个,然后把吃剩下的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圆,咬掉一口的那一段朝里,像是一朵开着的花一样。
然后喝一口冷茶,把杯子放在最中间。
“好了。”楚辞拍掉手中的残渣,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吃完早膳了。”
“什么早膳?”门口突然传来秦尧的声音,他抬脚踏进殿门,眉目沉静,一扫冷清的屋内,目光落到仅有的两个人身上。
楚辞吓了一跳,慌张地站起把脚藏在桌子下面,就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比预计的还要早。
然后侧着头看花清,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小声说:“你回去吧,就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办。”
花清俯身行礼告退,秦尧看她一眼,没阻止,说:“怕你被人欺负,回来给你撑腰。”
楚辞抿着嘴偷笑。
“就只吃了这个?”秦尧回身看桌子上摆着的孤零零的盘子,手指捻起一个若有所思。
“是啊是啊,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楚辞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背着手模样俏皮。
秦尧一笑,捏着一个送到嘴里,神色如常地嚼碎咽下,然后端着中间的隔夜残茶喝了一口。
楚辞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失望地垂下头。
门口适时地响起嚷嚷声,有很多人边说话边往这里走过来,因为门大开着,她们说的话全部都纹丝不动地传入到楚辞和秦尧耳中。
“她一个不受宠的皇后,拿乔什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张开眼睛看看,还不如我们明月姐姐漂亮呢,真以为能迷得住陛下了?!”
“就是,前朝废后,身份不干净,身体也不干净,还拿自己当宝呢,真以为自己还是枝头的凤凰?!”
“呵,二嫁为后不说,前朝时就和左斯那个老奸贼不清不楚的,哎你们知道吗,前朝大婚洞房花烛夜,和她在新房里待了一整夜的,可不是小陛下,而是左斯!”
“呸!就这还有脸来颐气指使我们,还敢说今天就要把明月姐赶出宫去,也不看看,如今正得圣眷的人可不是她,而是我们如花似玉的明月!”
“哈哈哈哈……”
一群人说着笑着推搡着,看起来根本没有把楚辞说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们一起露面,说一句哄一声,楚辞就会乖乖地收回成命,然后不安惶恐地道歉,到时她们就可以再狠狠地奚落她一番。
毕竟她之前一直就是这样温吞毫无怨言的性格。
直到她们踏进殿门,看到了似笑非笑目光冰冷的秦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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