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愣了一下, 看着秦尧陌生又熟悉的英俊面容,柔顺地垂下眉眼, 一幅郁郁不得言的神情。
她瓷白得像一捧雪,唇红齿白乌发如烟,垂眼时冷清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花仙, 抬眸流转嫣然一笑, 又纯又艳得像是万千繁花一瞬盛开。
秦尧喜欢看她独处时安静娴花映水的恬淡, 也喜欢她调皮飞扬时的意气风发,却不喜她默然无声悄然神伤。
他正欲开口,楚辞却变了神情, 咬着唇愤愤地看他一眼,突然合拢双手微微施力,微凉柔软的掌心覆上秦尧略显粗糙的面,手腕晃动,揉面团似的,把当朝天子冷冰冰的脸, 揉搓成了消融的水。
秦尧:“……”
楚辞很凶地瞪大了眼睛,圆乎乎的眼角和嘟起的嘴, 张牙舞爪地说:“看什么看, 我不能揉吗?”
说完了气势汹汹的一句话,想了想又气弱地补上一句:“你之前还一直揉我的头, 我都从来没有抱怨过。”
秦尧:所以这是礼尚往来?很好——那以后再像揉你的头都不需要找理由了。
楚辞莫名地觉得后背有点凉,但输人不输阵,她强撑着没有退让, 手却不敢再动,只乖乖地贴着秦尧的脸,像是贴在温暖的火炉上,惬意得让人昏昏欲睡。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一坐一立相得益彰,一高一矮两相得益,一美一俊天造地设,楚辞低头秦尧抬眼,楚辞的手覆在秦尧面上,秦尧的手虚虚地环着楚辞的腰,全无对峙的气氛,倒好似两情脉脉,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辞心里虚的不行,怕他突然冷漠也怕他突然流氓,怕他否认也怕他点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分出一丝想“再喜欢又如何,现在对着的还不是我”,还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后。”
以后——多么遥远而让人憧憬的远方啊,可是她的以后在哪里,在谁身边?又,还有他们的以后吗?
秦尧莫名奇妙地轻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充满了宠溺,又柔又磁性地低语:“可以,想怎么揉都行,想揉哪里都可。”
楚辞觉得秦尧整个人都很流氓,连说一句正常的话都显得不正经,她愤愤地揉了最后一把,小手抵着他的鼻子把人推的远远的,红着耳朵生气道:“好好说话!”
“朕哪一句说得不正经?”秦尧手指勾着楚辞腰上压袍角玉坠的流苏,顺着她的力道后仰,眼睛一直看着她,含笑道:”还是因为皇后心中想的不正经,所以听到耳里的话才觉得不正经?“
这人简直巧舌如簧巧言令色!
楚辞耳朵通红跺脚气愤道:“你胡说!”
胡不胡说的,自有心证,秦尧哪里在乎楚辞会不会想他是个土匪,只是见不得她闷闷的神情,胡言乱语地哄她罢了。
见她有了精神,还能指着他生气,自然不会在意一朝天子被人揉了脸拍了鼻,还要主动凑上前来哄她,点头道:“对,是朕胡说。”
他这样好的态度,把楚辞一腔言辞都堵回肚中,再说不出口,倒是更恼了。
秦尧却换了话题,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专注地看她,问:“阿辞,你少时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物?”
楚辞从小到大都不曾主动踏出过楚府的雕花朱门,整日都在小院的一亩三分地地,抬头只能望得见那一片天,低头只看得见脚下爬过的几只蝼蚁,身边翻来覆去只有几人,哪里去见“印象深刻”的人。
秦尧却又不动声色地给了提示,“不拘什么身份,也不管什么年纪,只要你还记得。”
楚辞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要去摸左手手腕上的红痣,却被秦尧一把抓住。被秦尧的动作惊醒,楚辞抿了一下唇,低声说:“你这么一提醒,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谁?”秦尧勾唇一笑,循循善诱道:“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记得。”楚辞喃喃,然后眼神一亮,像是扳回一局似的,几近于炫耀地说:“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秦尧看起来不为所动,楚辞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可喜欢可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
“哦。”秦尧故作冷漠,平静回应,“你喜欢他哪里?”
楚辞不怎么会骗人,连说喜欢都一时找不到可以佐证的理由,想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他又瘦又小,还黑黑的穷穷的,喜欢捉弄人,老是吓唬我,可是他给我糖吃。”
“虽然那是最便宜的糖,又糙又涩也不甜,却是他能给我的最好的。”所以她珍惜得不得了,毕竟,那是她昏暗的过去品尝到的唯一一丝甜。
“我喜欢他陪着我。”那是冰冷夜下唯一温柔的亮色,虽然如萤火只一瞬,却照亮她很多个惊醒的梦里。
“我喜欢他送给我的糖。”所以以后不管长到多大,吃过多少美味精巧的糖果,让她留恋念念不舍的,还是那个黏牙的饴糖。
“喜欢他送给我的所有。”包括留给她的,一件洞穿胸口的血衣,和来不及道别的结束。
激烈的抗争统统被无情压下,柳树下被吊起在笼子里的几日几夜熬干了她所有的期许,哥哥不忍又悲伤的神情则是击穿她的最后一箭。
“喜欢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不要逞英雄也不要随便对人许诺。”楚辞神情悲伤,眼中弥漫着袅袅悲意。
“会让人家伤心,也会让自己受伤的。”
秦尧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却慢慢开口问:“后来呢?”你很伤心吗?
“后来……”楚辞抽回被秦尧紧紧抓住的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纱,出神道:“后来他死了啊,是我害死了他。”
她语气缥缈,像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回忆里,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
“他死了,父亲让人杀了他,只剩了一件沾血的衣裳留下来,然后在柳树下,我被关在笼子里,父亲在我面前亲手烧了它,什么都没有留下。”
泣血的悲鸣也换不回黄泉上的引路人,滔天的愤意也改不了只手遮天的权势,徒余一处心两地坟。
秦尧却再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摁在心口,那里隔着一层衣衫有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也有一道狰狞凌冽的伤口,是一道思念也是一言承诺——“叫声小哥哥,我带你走。”
年少时的少年有一腔比天高的情谊,也有一字重千金的诺言,要言出必行,要扶困济危,要世间所有的事都按着心意走。
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楚辞软软乖乖地叫他哥哥,柔柔地在月下等他,珍惜地把他送的不值钱的玩意儿都藏好放在床下的宝贝箱子里,每晚的晚饭都偷偷藏下一半分给他,冲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楚府高高的墙垣拦不下他,相府重重的守卫挡不住他,只要他想,他可以带着楚辞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可是最后,他只能带着一身伤口,留下沾血的衣裳,狼狈地逃回去,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像个失败的懦夫一样。
楚辞被留下,一次,一次,又一次,从充满希望到满心失望,再到想都不敢想。有人给她一片无际的天空,也给她一只狭小的牢笼;有人给她萤火般的惊喜,也用鲜血亲手浇灭;有人给她坚实的倚靠,也留她无助的凋谢。
老师走了,月下的小哥哥走了,到了最后,连从小陪伴她的哥哥也走了。
都是为她都是因她。
秦尧闭上了眼睛,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犹豫之色,问:“要是他还活着吗,你还愿见他吗?”淡定从容之下,是满心的痛意和悔意,恨不当初,恨为何不能再早些……
楚辞却毫不犹豫地摇头,坚定地说:“不。”
“不见。”
怎么敢见他呢?
悬在头上的最后一刀落下,痛得鲜血淋漓也快意得痛快淋漓!
秦尧咽下口中的话像是咽下了一口的鲜血,经年的伤口仿佛回到了利箭穿透皮肉的那一瞬,连心口都痛了起来。
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乱了楚辞一头长发,温和地对她说:“叫一声哥哥。”
楚辞在称呼上向来尊礼守矩,秦尧比她大,叫一声哥哥也不逾矩,于是她茫然又乖顺地喊道:“哥哥。”
秦尧却一贯得寸进尺的土匪模样,让人叫了哥哥犹不知足,还说:“再叫一声小哥哥。”
楚辞终是忍不住看他,眼神奇怪,含蓄委婉地提醒,“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几岁?”
怎么可能不知道,楚朝比楚辞年长五岁,秦尧比楚辞大六岁,所以事实上,秦尧比楚朝还要大上一岁。
这样还让人叫“小哥哥”,也无怪乎楚辞叫不出口。
可是明明以前还叫人“小哥哥”,现在就这样嫌弃?和秦尧讲不得道理,他捏着楚辞下巴威胁道:“叫,还是不叫?”
“不。”楚辞很有原则,坚持道:“我不会叫的。”
秦尧却突然逼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叫朕就亲你了。”
楚辞:“……”
秦尧凑近,做出一副流氓姿态,楚辞推着他的脖子慌张求饶道:“我叫。”
秦尧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暖。
楚辞小声道:“小哥哥。”一言出而双眼盈泪,却不知为何。
秦尧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姿态如参天大树细心护着脚下生长的幼花,承诺道:“叫一声小哥哥,以后朕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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