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所闻未。”秦尧轻笑一声, 重复着这句话,好似呢喃, “可是有人偏偏做到了。”
能够从还为出生起,就把楚辞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除却楚序微不做他想。
赵太医此时终于从皇后病危的惧怕和真的有人能够百毒不侵的惊喜里平静下来, 在心中审视着众人交口称赞的楚相。
楚序微有一个好出身, 世代书香门第钟鸣鼎食, 百年的传承和积累,让他自出生起就有一幅好声名和好教养。
况且他还生的好,芝兰玉树风流毓秀, 是当年走在大街上都能掷果盈车花香满袖的少年郎。
他娶楚辞娘的时候,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姑娘对月垂泪到天明。
楚辞娘是庶女,容貌只算得上秀丽温暖,性情说好听一点是温柔如水,要如实说,便是怯懦没有主见, 唯唯诺诺的,养成了一幅为所是从的性子。
好拿捏得很。
婚后随楚序微一道出门, 被人欺负得眼圈都红了, 也只是跟在楚序微身后温温柔柔地笑,楚序微什么都不知道, 笑着替她挽上垂落的一缕长发。
只是后来她便不怎么出门了,渐渐地连娘家都不回了,世人便只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却再没有见过她,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然后她就真的死了。
楚序微有着天下读书人高山仰止的声名,说一句话都有人奉为圭臬,打个喷嚏都有无数人诚惶诚恐。
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他有不堪和黑暗。
赵太医曾经也这样想。看着他为天下苍生奔波不休,为黎民百姓和左斯寸步必争,为年幼无知的小皇帝事必躬亲。
没有人舍得怪罪他细枝末节处的错误。
连赵太医现在看到摊开在面前的真相,也只是事不关己地在心中感慨一句——楚相可真是舍得啊,为了大爻的天下,把亲生的女儿推到地狱里也毫不犹豫。
然后还要称赞一句楚相高义,然后顺便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句楚辞可怜。
至于被楚序微娶回家的姑娘,困在楚府和外界断了全部联系的楚夫人,已经死了的楚辞娘,别人只会在心中嗤笑一声,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够埋进楚家的坟里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甚至都不会有人仔细地想一想,一个从小被培养的政客,一个眼中只看得到权势和地位的世家子,为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助力,容貌平平的庶女?
别人痛得体无完肤也是别人,自己伤到一根头发也是惊天动地。
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赵太医恭谦地,一言不发地跪着。初时担忧楚辞死了会连累她,后来算计着能否偷一滴鲜血,现在又希望秦尧能够放他活着。
可是楚辞从出生起,从没有自己的选择,她的出生是一场精确到时间的算计,她的成长是为另一个人保驾护航的准备,甚至连她的死,都有人斤斤计较地算着。
“赵太医,有劳了,皇后既然病重垂危,你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秦尧含笑吩咐,“在朕没有允许之前,你不得离开。”
赵太医叩首领命:“是。”
楚辞体质特殊,有人知道真相,可也有更多的人不知道。秦尧所做的,就是要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没有人肯尝试一下人心的黑暗之处,秦尧不想拿楚辞冒险。
赵太医心知肚明他如今就是个摆设,但也还是提议道:“可要臣开一幅方子,为殿下调理一下身体?”
毕竟中毒未愈的人,只扎针怎么可能让人信服,一剂药下去更能让人相信,是药医好了皇后。
秦尧点头,还记得交代:“阿辞怕苦,多加些甘草白茅。”
赵太医不敢有任何异议,领命去写方子。
这一天注定兵荒马乱,这一夜注定无人成眠。
宫中全部戒严,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飞鸾宫更是守卫森严,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可还是有消息,以无人察觉得速度飞快流传了出去。
初时不过是有朝臣求见面圣,有事启奏。章华来问过秦尧,秦尧无心处置不见,章华便如实回转告知,却对朝臣再三询问是何事耽误了陛下三缄其口。
宫中不待秦尧吩咐,云舒就顺着线索把所有的肇事人理清楚,最后却只找到两具尸体,线索似乎到此戛然而止,再无可以查找的头绪。
云舒却直接跪在秦尧面前,把能够查出来的信息,和她之前就知道的消息,半真半假地融合在一起,最后得出了一个明显到不用隐藏的结果——
毒是楚序微派人下的。
秦尧神色不变,似乎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他只是问:“有明确的证据吗?”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所有的过程了。云舒看着他眼中平静到了然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心惊,她沉默半饷,最后却只能摇着头说:“没有。”
楚序微滴水不漏到天下人都不知的心智,怎么可能留下被别人利用的证据呢?
还是她疏忽了,她没有想到楚辞竟然真的会心甘情愿自己吃下下毒的饭菜,本来她以为,那时给秦尧吃的。
等到秦尧中毒,楚辞救下他,救命之恩,拿什么来换都是值得的,毕竟她知道楚辞中毒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可是她竟然没有。秦尧安然无恙地守着楚辞,楚辞昏睡着躺在床上。
“接着查。”秦尧动作轻柔地为楚辞擦去额头上一层一层冒出的汗,“这件事情不会只经过一个人的手,就算楚序微能够清清白白的,别人却未必。”
“查!”秦尧斩钉截铁地说:“有人需要为今日的事情付出代价。至于楚序微,”秦尧突然笑了起来,“积少成多才最合适,他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等到都大白天下的那一日……”
“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正在此时章华突然推门进来,有些慌张地禀报:“陛下!不知什么人谎把陛下中毒不醒的事情宣扬了出去,现如今,有许多大人都来查探消息。”
宫中只进不出,飞鸾宫更是大门紧闭,除了在殿内的人,其他一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和殿下自踏入殿内就没再出来,然后便是宣太医封城门。
如此迹象让人不心中生疑更是不可能。
只是本来是秦尧或是楚辞中毒未可知,他人应该只是猜测而不是断定中毒的就是秦尧,除非是早有预谋。
下毒的饭菜是赵兆送来的雪里蕻。赵兆和秦尧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两人之间不设防。赵兆差人送来的时候,只说是他亲手腌制的,并未特意说明是送给谁的。
于是某些人默认了是给秦尧的,早上给秦尧准备了一份是试探,见他毫无犹疑地吃下便下定了决心。
今天的才是真正的投毒。
秦尧根基未稳,一旦他倒下,本就摇摇欲坠的新朝就如同飞沙一样,轻轻地吹一口气就散了。那些虎视眈眈,就等着左斯死了之后手握大权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踩着秦尧的尸体站在高出。
现在只不过是蠢蠢欲动的露出獠牙罢了。
章华着急地说:“前朝如今有些慌乱,像是有些人已经信了,要是陛下再不出声露面,怕是这局势会失去控制。”
章华恳求道:“陛下,不拘您召见哪一位大臣,只要您露个面就好,至少让天下人安安心。”
“安心。”秦尧冷笑:“他们怕是巴不得朕死了才好。”
秦尧只一心一意地陪着楚辞,对其他一切置若罔闻,吩咐道:“不必去管,把闹得最凶,撺掇得最起劲的人,名单都记下来,送去师兄府上。”
“陛下!”章华还欲再劝,花清却适时地送上熬好的药。
秦尧摆手让他退下,“不必多言,照吩咐做去就是。”
章华只得飞快写下心中记着的名单,让人暗中送去宫外的赵府。他看着昏暗的天空,心如擂鼓。
殿外凄风苦雨,殿内蒸腾的热气里充满了甘草和白茅甜甜的味道,十分符合秦尧的要求。
施针之后楚辞好了很多,不再痛到默默垂泪,神色安详了一些。
秦尧含着一口药,低头印在她唇上,轻轻叩开她的唇舌和牙齿,把一口温暖的甜药渡到她嘴里。
楚辞口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身上有些浅浅的冷香,她毫无动作地躺在床上,却让秦尧想起了那一日马车上,她主动抱上来的双臂,凑上来的亲吻。
灵动,狡黠。
秦尧含着一口药,也含着她的舌,分享着甜甜的药草味,也分享着她自己咬出来的血腥气。
秦尧喂完一口药,看着她说:“再不睁眼,朕要亲你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依然紧紧地闭上,乖顺的样子,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秦尧以唇为勺,喂她喝完了一碗药。然后如他所说的一般,亲她。
厮磨着她的唇,轻吻唇上细小的伤口,浅啜她的唇角,耳鬓厮磨好似一对深情的佳侣。
秦尧凑在楚辞耳边道:“再不睁眼,今日的两颗糖,朕就替你吃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啊抖,慢慢地睁开眼睛,懵懂茫然地眼神,乖巧地问:“我的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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