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细微的改变秦狰自己可能察觉不到,但是其他人, 比如在秦狰身边工作了好几年的范阿姨, 就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变化。
秦狰对她很好,她为秦狰工作的这几年里,就算有时她犯了一些错, 秦狰也从来没有责骂过她半句话, 正因为如此, 范阿姨才会竭尽全力去做好秦狰叮嘱她的每一件事。
所以看到秦狰在乎的小牡丹出事, 她也很急,不是害怕秦狰骂她, 而是怕秦狰失去这些年里,难得在意的东西, 所以事情才刚发生, 她就立即给秦狰打电话了。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秦狰解释这件事那盆昆山夜光自燃了。
要不是秦狰卧室里的烟雾报警器感应到了明火自动鸣笛,并启动了自动喷水灭火系统, 范阿姨都不知道秦狰卧室里出现了“火灾”。
唯一值得庆幸的, 是火灾并不严重。
燃烧的只有牡丹的植身本体,牡丹旁边那么多易燃的窗帘窗纱没沾到一点火星, 花盆上也没出现高温火烧下才会产生的碳痕。秦狰给小牡丹增添光照时间用的ed灯并不会发热, 它还是无线充电式的, 一次充电就可以连续照明十天,所以火灾的原因也绝不会是它电线短路而导致的。
没有热源火点, 火势范围又局限在昆山夜光的枝叶上,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牡丹自燃。
牡丹自燃, 这种事情简直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然而牡丹是绿意盎然的植物,它又不是干柴,叶根茎身内都蕴藏着大量的水分,就算你用打火机去烧它,它也不会起火燃烧,只会被高热烤干变黑枯死而已。
这些种种怪异难以解释的事情,范阿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秦狰开口讲述,踌躇道“秦先生,您的那盆小牡丹的确出了事,它自己起火了。”
秦狰听完范阿姨的话后就怔住了,显然植物自燃这种事,据他所知目前也没有一个确切科学的说法就像人体自燃一样,没有亲眼见着的人不会相信,见到了的人不敢相信,可不论是谁,起因缘由都无法解释。
发觉秦狰沉默不言的时间有点久,范阿姨怕他担心,急急开口安慰他说“不过秦先生您别担心,火灭的很及时,我听到火警鸣笛后就赶紧过去了,您的牡丹并没有烧死,只是叶子被烧秃了很多,还有您的卧室里的东西,大部分也都湿透了”
秦狰购买这栋湖景别墅花了四位数的钱,里头的各种安全保障设施都是顶级的,火灾警笛响起时范阿姨就在楼下客厅抹桌子,她刚听见警笛声响,就立马扔了抹布朝楼上跑去,就在她上楼这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自动喷水灭火系统已经将秦狰卧室里唯一的明火给灭了,所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只是秦狰的卧室从窗帘到地毯,从被子到沙发,全部都吸饱了水,没一处是干的。
秦狰声线依旧平稳,只是语速快了些“那些都不重要,范姨,你现在在哪就在卧室里吗”
“是的,秦先生。”
“昆山夜光花盆里的土应该都湿了吧我现在还没法回去,你给它换掉上层湿透的土,小心点,别碰到它的根,然后把它放到通风的地方去。”
昆山夜光忌积水,土壤过于湿润最好就换些干净的土,要是他在岺城,肯定不会假范阿姨人之手给小牡丹换土,而且听范阿姨说,小牡丹刚被火烧了,秦狰又担心盲目给它换土会加重小牡丹的伤,就只能让范阿姨先换掉上层的土吸掉多余湿气。
“好的,那您的卧室”
秦狰说“卧室里的东西,你打电话找家具公司,让他们全部给我重新换了就行。”
秦狰这些交代,范阿姨都应下了,挂掉电话后她也即刻去做了。
然而手机另一端的秦狰,却在发呆。
他垂眸望着自己右手边身体写有“柳仙人”三个字的人形立牌,久久不曾眨眼那个人形立牌就像是立体贺卡,只需要一点支撑就能立起来,出差这几天,他都是以这个人形立牌代替家里那块染色丑石头的。
说实话,这块人形立牌比那块染色丑石头像人多了,有脑袋有四肢,身体纤细,除了没有五官以外,和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他每天对着这块人形立牌想念数次梦中那个少年,却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不过出差这几天,他也都没再做过那个他一直在逃避的梦,他每晚都睡得很安稳,一觉到天明。
这样的安稳是秦狰期盼了很久的事,但当这份安稳真的到来时,他忽然又觉得让他再继续做那个梦,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梦中的那个少年会出现,陪伴着他。
少年脸上明媚的笑容,连带着他手掌中捧着的昆山夜光一起,就好像是那个昏暗梦境中唯一明亮的景色。而现在少年反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的昆山夜光被烧秃了,少年会不会生气,今晚就来找他兴师问罪呢
秦狰扯了下唇角,没有笑起,但脸上的神色却不是一贯的冷漠肃然。
只可惜,他今晚又没梦到那个少年。
他只梦到了一朵正值花期的昆山夜光,它在一座灯火璨然,花灯如昼的客栈里盛开,洁白似雪,皎皎如月,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秦狰伸出五指想靠近它,只是还没触碰到花瓣,梦就结束了短暂的就好像那只是一瞬间的回忆,而不是一个持续整夜的梦境。
但秦狰没有再多想,起床后就继续处理着南城公司这边的事情。
中午时分,范阿姨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是视频电话。
“秦先生”她的语气依旧和昨天一样着急,却没有慌乱。
秦狰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范阿姨就切换了视频的镜头,将镜头对着他卧室的落地窗。准确来说,是落地窗上摆放的一盆牡丹。
那盆他养了近半年的昆山夜光。
范阿姨问秦狰“秦先生,您出差前和我说,昆山夜光今年的花期已经过了,想看它得等到明年才行,对吧”
“是的。”秦狰盯着视频中的景象,头一次将肯定的话语说的这样迟疑。
因为不用范阿姨与他明说,他都能看到那盆昆山夜光淡紫色的枝杈顶端,在被翠嫩的花萼簇拥包裹着的地方,有一抹雪色。
这是花蕾,昆山夜光的花蕾。
可是现在已经临近九月了,是秋菊盛开的时季,昆山夜光根本不会在这个季节开花。
“秦先生,这是它的花蕾吧”范阿姨惊诧道,“昨天的火竟然没把花蕾烧坏。”
视频电话能够让秦狰很清楚地看到昆山夜光现在的状态,除了那朵不合时季的生出的花蕾以外,秦狰也能看到小牡丹被火烧过的惨状。
养花其实是要修剪的,这样做不止是让枝叶的形状长得好看,也是为了在栽种的植物多时,防止它们抢占彼此的生存空间,只是秦狰家里没几盆花,当初沈听弦把小牡丹送给他时,枝叶蔫枯,株身纤瘦,叶子本来就不多,后来被他不小心扯掉了片,还莫名自己掉了片,更是少之又少。再遭昨日一场火,小牡丹不仅是叶子,连其余分叉出去的枝干也都被烧断了,就只剩下三片独苗叶子还挂在淡紫色的枝身上。
衬着它枝头新生的花蕾,远远地看着根本不像一株完整的昆山夜光,更像是一朵刚从枝头折下的牡丹,待到花苞盛开后,便会渐渐枯死。
所以哪怕这盆昆山夜光在视频里瞧着虽然枝叶盛少,但根茎依旧强健,叶翠蕾白,秦狰也怕它不像范阿姨口中所说那样还活着,而是死到临头的回光返照。
秦狰神色凝重,对范阿姨说“范姨,我明天就回来,这盆花你别再动它了,也别给它浇水。”
“好。”范阿姨说,“您的卧室也已经为您重新收拾出来了。”
秦狰点点头,结束了他与范阿姨的通话。
恰好南城这边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他在不在影响都不是很大,秦狰叫薛书留下来收尾,自己则买了明天的机票回去。
这次也幸好没有碰到大风大雨天气,飞机不会晚点延误。
次日,南城机场。
秦狰正在候机厅等待登机,结果沈听弦忽然给他发了消息
沈听弦秦老板,我听说你在南城诶,我也在,一起吃个饭不我听说南城这边的锦带花很漂亮,你不是喜欢赏花吗咱们去看看呗。
沈听弦跟了东鞍道剧组一段时间,亲自监督过几日后,沈听弦发现吕导很靠谱,拍电影的钱就是他的命根子,一切不必要的消费都是能省则省,让沈听弦很是放心。
他也还有自己的其他工作要处理,就没和剧组一直待在陵山。
秦狰没空,我要回岺城去了。
沈听弦这么快就回去了你急着去见人吗
秦狰知道沈听弦喜欢追根究底的性子,而他要登机了来不及和沈听弦解释太多,于是秦狰省略了牡丹自燃一系列的事,只简短道秦狰看花,小牡丹要开花了。
回复完沈听弦后,秦狰就提着行李登机了。
直到飞机落地有了网络,沈听弦的信息才一股脑地给他发来
我草什么小牡丹要开花了
是我送你那盆昆山夜光吗你不是告诉我它今年的花期已经过了吗
不过开了也好,我也要看,我买机票了,明晚就走你让小牡丹等等晚点开花,等我到了再开花,带我一起看看啊
司机方棋就在岺城机场停车场等他,秦狰坐上车后给范阿姨发了简讯告诉她自己到岺城了,随后就开始给沈听弦回消息秦狰现在只发了个花蕾,开花估计还得几天,它又不是昙花只开一晚,昆山夜光的花期一般在二十天左右,够你看的。
沈听弦那行,那我不急着买机票了,我等一周后再回去。
秦狰回到湖景别墅后正是傍晚,夕阳已经坠下地平线大半了,灿烂的晚霞挂在落日的身旁,颜色温暖而明艳,他刚一进门,范阿姨就来和他汇报小牡丹的情况。
“秦先生,今天中午我又帮您看了看那盆小牡丹,它的花蕾好像比昨天大了些,比一元硬币还大呢。”
“牡丹花朵繁大,花蕾生长的速度也要比兰花快些的。”秦狰将行李交给范阿姨收拾,然而等他到了卧室,秦狰就发现他错了昆山夜光的开花的日子不是几天后,要么就在今晚,要么就在明天。
昨天他在和范阿姨通话的视频中所看到的昆山夜光花蕾,只是瘦瘦细细,拇指尖大小的一坨白,到家时,范阿姨又说中午时它的花蕾已比一元硬币还大,可是现在,它却是蓬长成了成人拳头般大小,顶端的簇拥紧闭压挤在一起的花瓣,甚至已经微微绽开了些,几近完全盛开的边缘。
纵使秦狰只养过这么一株牡丹,可他也知道这样花蕾生长的速度是不正常的就算给花打些加快开花的激素药水,也快不到这种程度。
秦狰还注意到,昆山夜光被火烧过的茎身上的黑色炭渣,他用拇指轻轻一揩就掉了,而炭渣底下本该是断枝叶凋落的地方,却已经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就好像那些伤口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秦狰急着看小牡丹的情况,进了卧室后连灯都来不及打开就坐到了落地窗边上,结果那朵昆山夜光被他用拇指触碰过后,花蕾便开始左右晃颤。
起初秦狰还以为是他力道太重,可是他收回手指后,花蕾的颤动并没有停止,原本闭合的花瓣也随之层层往外绽着它要开花了。
柳寻笙做了个很久的梦,也不能说很久,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是在梦里的客栈,还是深山里,他所经历的都是一年又一年的盛开,凋谢。
这样的循环于他而言就是永恒,没有意外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是这个梦似乎呈现的是千年前的事,所以他会生出“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的感慨。最重要的是,这个梦很不舒服,梦里就好像起了一场大火,烧得他痛苦无比,所以柳寻笙盼着这个梦赶紧结束。
可惜梦太长了。
柳寻笙等了好久,才等到梦境里炙热被一股清凉所取代,他缓缓睁开眼睛,放眼望去只看到了一片散着莹莹光辉的雪白之中,而他就躺在这片白中。
“这是哪里”
柳寻笙小声喃喃着,他用手掌撑着身体起来,发现他身底下也是满目的柔软雪白他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通风的白色牢笼里。
可是自己有手有脚啊。
难道他还是梦里吗
他只在梦里才会有身体,柳寻笙看着面前灵活自如的十根手指,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脚指头,双颊有些发烫发红,因为他不着片缕,赤身而立。
不管在哪,只要有人身他肯定是会穿着衣服的,他又不是秦狰,怎么会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下流事呢
柳寻笙赶紧掐了个法决,想给自己变一身衣服出来,然而柳寻笙念完法决后,他身上还是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的法力也没了。
他识海里灵力空空,一片虚无,他修炼了好几千年存储的灵气全都没了。
柳寻笙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双膝一软就跌坐到了地上,不过屁股却没跌痛,关他的这些白色不明墙壁柔柔软软的,好像还有点香
灵力没了对柳寻笙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也顾不得再保持什么仪容,转身扒住一边白墙吸嗅他没有产生错觉,这墙真是香的。
并且这香和他花开时发出的香味还挺像
柳寻笙正奇怪呢,忽的就发现他头顶的白墙开了道口子,从那道口子里,依稀可见到道一些隐隐的橘色霞光,莫非只要爬出那道口子,他就可以离开这座白色牢笼了
只是这些白墙对柳寻笙来说有些高,墙壁又光滑柔软,找不到一处着力点,没有法力的柳寻笙想要爬上去有些困难。然而柳寻笙根本没想到,这些白墙不用他攀爬,反而自己越将越低,朝着四周倾倒就如同花瓣盛开时那样。
当他头顶的那道口子越开越大,知道他以为的所谓的“白墙”完全打开后,柳寻笙望着他面前光脸都比他整个人大,与他四目相视的秦狰惊呆了。
此时正值黄昏的最后一刻,夕阳已经完全坠入地面,只剩下瑰丽的晚霞还霸占着一角天空,不肯将天穹交给另一边缀着点点碎星夜幕。
而秦狰坐在窗边,他光洁没有一丝疤痕的那半脸庞隐在卧室内的昏暗中,布着三道狰狞宛若蜈蚣伤疤的那半张脸,却被迟迟不肯离开夕色镀上了一层谲丽的色泽,连着他望向自己的向来邃深不见其他颜色的黑色眼瞳,都像是燃起了篝火,使他的眸光变得熠熠璨然。
再一细看,原来不是他的眸光在闪动,而是黄昏最后一抹霞光逝去的告别,那团火热明亮的球体终究完全落下了,秦狰眼里的篝火却并未熄灭。
反而因为别的光芒消失,使得卧室中另外一个微弱的光芒变得明显了起来那是一朵盛开绽放到极致,如雪似月的昆山夜光。
它就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花色雪白,香气馥郁,明若灯笼,夜间可寻。
柳寻笙最自豪的也就是自己这明若灯笼的花,被秦狰养着时他就天天馋男人的磷肥,就怕自己吃少了开的花不够白不够亮,然而这一刻,柳寻笙却巴不得自己的花不会发光,最好入了夜后就融入黑黢黢的夜色中,什么都瞧不见,这样秦狰就看不到他了。
也不会让秦狰在黑暗中,在他花瓣阴阴幽幽的雪白光芒中,盯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挑眉问他“柳仙人”
柳寻笙抱着自己一片花瓣瑟瑟发抖,不敢吭声,就怕秦狰下一句话就是问的他“你怎么不穿衣服”。
但是秦狰就算不问,他光是一笑,所表达出的意思和威慑力度也和问了差不多了,柳寻笙现在只想跳下花瓣,跃到花盆里的土中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啊啊啊啊啊
柳寻笙表面上虽然一言不发,心里却在疯狂尖叫他为什么要化形呀化形之后还不穿衣服重点是为什么他化出的人形那么小,只有秦狰半个巴掌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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