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独自坐在庭廊里沐浴着明月辉泽的爱世, 神情放空,看似有些忧郁, 不知在想些什么。
“爱世?”诚站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
爱世听到外婆的声音回了回神,然后转过身如月辉般微微地笑着看向诚:“外婆。”
她的笑颜像是月夜下的玉色昙花忽然盛放一般,美好地令人心折,一瞬间让诚都有些晃神。
如今的爱世穿着一身粉红底白梅花的缎面锦织和服,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 白玉一般柔润细腻的肤色衬着她无比精致妍丽的小脸,尤其那清泉般动人深情的眼睛,无论谁与她对视上,大概都会深陷其中。
这样一个如月辉般温软柔和的美丽少女, 任谁都不会想到她孩童期是那么地顽劣骄纵。
可她却很担忧这样的爱世, 因为她已经学会把她真正的情绪都隐藏在那看似纯真动人的眼眸下, 就这样一双清泉般的双眼, 会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邪性, 但随即她就遮掩了下来, 仿佛依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
看着这样的爱世,诚面对着爱世跪坐了下来,想和她谈谈。
“爱世。”
“是, 外婆。”爱世见外婆这样, 便端雅地跪坐好,展颜一笑,神情姿态无可挑剔。
“听说伊宫院家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私塾, 今后也不知会到何处发展了。”诚平静中带着些许怅然对爱世陈述这一事实。
爱世听闻后,眼神光稍微有些一暗,流露出了有些难过的表情:“是吗。”
诚斟酌了一下语言对爱世道:“爱世,外婆并不是因为你们两人身份悬殊才阻碍你们的,而是那孩子并不是真的……”
诚想说那孩子并不是真的喜欢你,但一想到爱世那历来糟糕的情感历史,诚有些不忍说出口,甚至有些想至少让爱世留些美好的余地。
“我知道。”
“我知道的外婆。”
诚没想到爱世听完她欲言又止的话并没有很激动和难过,反而有些无所谓的平静。
爱世抬头望向庭院上的明月。
“其实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为了我华族小姐的身份才接近我的。”
“说来羞愧,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强烈地表达过对我的喜欢,所以哪怕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有意来骗我的,也禁不住沉溺其中了。”
爱世的语气里都有些嘲笑自己,然后低下头,非常歉意地向诚道歉。
“对不起外婆,让你担心了。”
诚沉默地看着爱世,虽然她说着自己沉溺其中了,可对那位已经离开的少年却没有半分留恋之情,一闪而过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涵义的快意。
所以诚也立即明白,这哪里是沉溺其中?这根本就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虽然那孩子一开始动机不纯不值得同情,但想起他那天被人压着还信誓旦旦地对她乞求说他是真心喜欢爱世的,不停地说他会证明给她看,乞求她不要告诉爱世的话。
诚知道,那孩子怕是真的动心了,而爱世却无所谓地抽身离开了。
所以,这才是爱世真正沉溺其中的事。
但她却无法责备她。
自爱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爱世也因此变得阴沉敏感且喜怒不定,她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边,也一直努力地开导她,希望她的心能恢复健康。
直到一年前的某个夜晚,爱世拿着一把剪刀主动来找她,请求她帮忙修剪那遮住了她眉眼的长发。
从那天起,爱世就像恢复如初,不再阴沉敏感,也逐渐活泼起来,甚至偶尔还会跟她撒娇,一如她从前那样。
现如今的她有着白牡丹一般清透明艳的美貌,因她多年练舞,使得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仪态令人赏心悦目,且她对谁都能温润有礼,笑颜相对。
久生子爵来到森安见到这样的爱世,惊喜非常,声声赞叹诚夫人管教有方,却忽略了诚夫人并没有表现得很骄傲。
是的,诚夫人本来是应该很骄傲的,明明她教养出了这般美好的女孩,但她却对爱世却越来越担忧,因为她知道,爱世只是从一个热情活泼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看似热情活泼的女孩,她的内心也许早已沉浸在了报复的漩涡里。
那年。
爱世刚过完十二岁生日。
那与爱世形影不离的湖香,被她多年后突然返乡的双亲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自此与爱世分离,彼此间只能书信来往。
爱世为此哭了很久,那可是最包容她的湖香啊,她无法阻碍湖香的离开。
湖香不在,爱世觉得她最期待的夏日祭典都黯然失色了,更不用说在夏日祭典的时候,她与守山神社的铃守椿绚因为神使的问题大闹了一场,之后便再也不去那座神社,宁可自己生生挨诅咒发作时的痛苦,也不要再跟椿绚绑在一起。
是的,他们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尤其是宫司大人非常地内疚,无论是对爱世还是对椿绚。
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身上带有灵力的爱世能借此留在神社,所以关于他们两人的界限和时限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因此让椿绚和爱世都以为他们两人必须绑在一起了。
结果椿绚在夏日祭典那一晚拒绝成为椿藤主,说帮爱世压制诅咒是他无可奈何的事,身为神语者他自然义不容辞,但他不想陪她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既然她能扮演神使,那么别人也一样可以扮演椿藤主。
哪怕宫司和夏枫如何怒斥椿绚说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说这些,爱世多年来最期待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破碎了。
她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既然如此,那以后什么都由她自己一人承受就好了,何必一副他已经牺牲了一切还要他怎么样的样子!既然不愿意就直说啊!
她将来就是被诅咒吞了,也不会求他半句!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几年来的净化和压制,如今这诅咒发作只是简单的疼痛,爱世已经能承认得住,甚至还能保持清醒。
诚也只能由着她了,毕竟再让她去神社不如直接杀了她。
即便是如此伤心的事,爱世也只是趴在她怀里哭泣,哭过之后也能好很多。
真正让她性情大变的是在白上温泉庄。
那天晚上,她在温泉庄里生了一场大病,梦魇中一直不停地喊着有鬼啊,有蛇啊,快救救她。
结果,好不容易让爱世清醒之后,她一看到白上雨就大惊失色,惊慌地不停往后退,抓着诚的衣袖求着让诚带她回家,她再也不要来这里。
至于她和白上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爱世一直不肯说,问白上雨,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自那以后,回到家里。
爱世就变得阴沉又敏感,哪里都不肯去谁都不肯见。
从那天起,她从一个不甘寂寞喜欢凑在人群玩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喜欢自娱自乐的少女。
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她是不愿出门也不愿与人交流的。
甚至有段时间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跳舞,跳得精疲力尽也不肯停。
还是诚强制让她休息,不许她再跳,不许她再这样伤害自己,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当夜晚闲来无事,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庭廊边上时,就会无意识地唱歌。
哼出的歌声空灵飘渺没有意义,像失去了自己的情感。
她任由自己的长发留致腰间也不修剪,甚至还留起了厚重的刘海,只要一低头,就看不清她的神情和面容,她说这样能让她觉得很安全。
诚本来是不愿意她这样消沉下去的,但爱世那个时候太敏感了,内心无比脆弱,诚不敢再用强硬严厉的方式对待她,她执意如此,诚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诚没有办法,只好一直陪着爱世,费了很大的心思来开导她,但一直效果不太好。
原本她是不打算出去授课了,一心只想照顾爱世,但想想也许带着爱世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也不是坏事,加上伊宫院家的种了许多名贵的牡丹,爱世应该会喜欢吧。
于是在伊宫院家再次聘请她去伊宫院家的私塾授课时,诚便答应了,并且带着爱世也一同去了。
爱世虽然和伊宫院家的那些学生们坐在一起上课,却和他们格格不入,无法融入他们。
她坐在窗边,偶尔会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下课后也是自己找地方玩,独来独往。
对于诚先生带来的这个女孩,伊宫院家的孩子也只是表面与她表示友好,不会得罪她,但私下里大家都不愿意跟她交流。
因为她好奇怪,不爱搭理人,整天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就连御一郎少爷都不放在眼里。
御一郎少爷可是伊宫院家的本家大少爷,伊宫院是森安历代的豪族,家底雄厚,有机会成为未来伊宫院当家的同学,竟然也不知道好好表现?
没看到清庭那家伙整天在御一郎少爷面前鞍前马后,跟个小厮一样,明明他也是伊宫院家的人,虽然是旁支。
别看大家现在都看不上清庭的做派,但大家都默认清庭以后会是御一郎少爷的心腹,因此也不敢真正得罪他,怕他到时候私下里小人使坏就麻烦了。
结果这个雪安爱世,两个人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故意来她面前找事的,她一律都没有好脸色。
御一郎走在庭院间的走廊里,皱着眉地问跟在他身后的清庭:“这女人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也不知道有礼客气些,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吗?香代和千纪都不会像她这样。”
“大概是想吸引大家的关注吧。”清庭也不知道,但他见过以与众不同来博上位的女人,于是自然就想到了这里。
“反正我是不会想关注这样的女人的。”
御一郎不赞同地说完就加快了脚步,清庭迅速跟上。
仿佛是印证清庭的说法,雪安爱世有时还会跑到后山牡丹园旁边的树林里,跳来跳去地来回摆弄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着可吓人了。
……
诚和爱世并不是一直都会待在伊宫院家的私塾的,大概是隔三个月会去小半个月左右。
一天,伊宫院的当家老爷单独找他的长子御一郎谈话。
明亮宽敞的和室里,微风透过开窗吹拂了进来,还带着被阳光薰过的花香。
伊宫院老爷用略微神秘的语气对御一郎说:“御一郎,你知道幸田的大儿子吧。”
“知道,怎么了吗父亲大人?”御一郎问道。
幸田是他们家的管家,他的长子辛田太郎资质不错,在他们家私塾里念了几年书后,争气地考上了东京的学校。
“听辛田说那孩子有天跟同学出去的时候,竟然见到了雪安夫人和她的那个小外孙女。”
“那小姑娘你认识吧。”伊宫院老爷满脸兴趣地看着御一郎,弄得他很不自在。
“认识是认识,但我们没什么交集,她也不怎么跟同学们说话,整天独来独往的。”御一郎尽量回想她的样子,发现自己不知道她具体长什么模样。
伊宫院老爷像是很理解这个女孩为何会如此,还有些维护她道:“她和那些普通乡绅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听幸田家那孩子说,她们在东京出入的是华族生活的区域,住在高级富丽的西洋宅邸里,出行乘坐的都是高级昂贵的西洋轿车。”
一开始幸田太郎以为诚夫人是不是和来伊宫院一样,是去给这间宅邸的少爷或小姐授课的,可远远望去,宅邸里的人对她们也太毕恭毕敬了吧。
后来又有一天,一间新开的西洋百货商场盛大开业,他来凑热闹的时候,看到雪安夫人护着她的那个外孙女从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里得体优雅地走了下来,轿车司机还贴心地帮她们递上一柄洋伞。
诚夫人不用说,她无论是穿着还是举止,从来都是优雅得体的,令他吃惊的是那个之前看起来阴沉沉的女孩。
那女孩今天穿着英式圆领的米白衬衫,一袭黑色垂坠及膝的半长裙,白蕾丝短袜配着黑亮的漆皮鞋。
这一看就是位不得了的大小姐啊……
黑色及腰的长发整齐柔顺地披散着,虽然依然有稍长的刘海遮到眉间,但好在她黑亮的发丝间,还戴着一支润白透亮的珍珠发箍,驱散了不少她的阴沉之气。
但她依旧是一幅不情不愿的模样,似乎很不想跟着来这个西洋百货商场。
见他对那女孩感兴趣的模样,他身边有朋友家境比较富裕,参加过一些上流宴会,便认出了那个司机好像是久生子爵家的,于是对幸田说:“这位大概是久生子爵家的小姐了,听闻她平时都跟她的外祖母住在乡下呢,很少会回东京的。”
然后挪揄地推推他:“怎么,见人家长得漂亮呀,不过你可别痴心妄想啦,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华族大小姐啊。”
辛田当然不敢奢想这样的事,但他放假回家后却立马就把这件事跟他的管家父亲说了,说没想到他们聘请的这位诚夫人竟然来头不小,还有那位大小姐,竟然也藏得滴水不漏。
于是管家在惊讶之余,转身就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老爷。
这让伊宫院老爷听完后眼都亮了起来。
竟是华族的小姐!
他们伊宫院家虽然自称为森安一带的豪族,还培育了不少稀有昂贵的牡丹来增添自家的名气,但归根究底他们家就是富裕的大地主罢了。
他们和真正意义上有爵位有领地的贵族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难道不是一个天赐的机会吗?
伊宫院未来的当家夫人是华族的小姐!
于是他让管家务必保密也不许他的儿子泄露,然后赶紧唤了他的长子御一郎过来,好让他上心这件事。
结果御一郎……
华族的小姐?她还真的是一位大小姐?!
御一郎没表现得有多兴奋,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然后对父亲大人的交代一点都不赞同。
她现在就这样仗着身份目中无人,以后要真的娶了她,那不是得全家都得供着她了?
反正他不愿意,气得伊宫院老爷还在不停地跟他说利害关系。
而他们的这些话让无意中站在窗外听到了一切的清庭心跳的特别快,甚至有一个朦胧的想法在他心底浮了上来。
又过了两个月。
当爱世再次跟着外婆来到伊宫院的私塾时,她们祖孙受到了比以往更热情的招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诚宠辱不惊,让他们保持往常一样的态度就好。
而爱世就更加不在意这些了,她只关注自己的事。
某天,爱世又来到后山牡丹园旁边的树林中练舞
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距离那些让她难过的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有时候内心还是无法平静,叫嚣着想要发泄。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跳舞,且她想跳的并不是什么优美的舞蹈,而是那种机械地令人非常辛苦的单一动作。
左边练完练右边,等全部结束之后,在累得不停喘气时,她就能感受到平静了。
今天她和往常一样,在准备练舞的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她知道偶尔会有人好奇地来看她在做什么,有偷偷在笑的,有指指点点的,但她从不在意他们,只专注做好自己的,没想到他直接就走到她面前了。
她认识这个人,是平时一直跟在那位主家少爷身后的男生。
看这个男生踟蹰了很久,然后像豁出去什么一样对她表白了。
他说他一直很在意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问有没有他能帮到她的。
希望她不要总是一个人那么寂寞难过,希望她能快乐起来。
爱世听到他说她总是那么寂寞难过的样子,之前已经淡忘了许多的难过又有些涌了上来,于是毫不客气地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快不快乐又关他什么事?
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因为我…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时常都能快乐的笑起来。”
爱世愣住,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睁大眼睛看向他。
他说什么?
喜欢?
喜欢她?!
她太震惊了,以至于没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那男生说完之后没等爱世说什么就跑开了。
但爱世的内心却因此掀起了波澜。
于是接下来在她百无聊赖的私塾生活中,她不自觉地开始关注起了这个男生。
一开始,她只知道这个男生是那位大少爷的小跟班,班里的有些男生都挺嫉妒他的,但女生里还是有人对他印象不错的。
比起御一郎少爷的冷峻英气,清庭这种白净秀气的也非常招人喜欢的。
而且他能力很强,各项学习成绩不亚于御一郎,交给他工作也能完成得很好,是伊宫院老爷专门为御一郎少爷培养的人才,将来帮助御一郎少爷管理家业的。
爱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关注到她了,前几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不都跟着他的那位大少爷避着她走么?
怎么就喜欢她了呢?喜欢她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爱世每次偷偷看他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也在看她,每次都是。
弄得爱世好几次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幸好她头发长挡住了自己的脸。
诚都有好几次发现爱世的情绪好了起来,厚厚的刘海下不再是阴沉的气息。
甚至还出现了少女烦恼的模样。
诚问爱世是发生了什么吗?爱世又不肯说,哎,这个年纪的女孩真的太多小秘密了。
牡丹园里的牡丹纷纷开放。
伊宫院家的这个牡丹园建在后山的一处大斜坡上,斜坡的中间有一条能遮阳避雨的廊道,廊道的两边就栽种着品种各异颜色不同的牡丹花。
赤红、赤紫、雪白、明黄、复色等各种颜色竞相争艳。
为了避免观赏的人太多,爱世会在清晨的时候来到这里欣赏盛放的牡丹。
偶尔,还会遇到同样来欣赏牡丹的清庭。
当遇到他的时候,她会有些退怯和尴尬,怕他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但好在他也只在那天对她说了喜欢,像只是表明了对她的态度,之后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失礼的举动。
就如今天,他走上前,很自然地告诉她这些美丽华贵的牡丹是什么品种,哪些比较好种,哪些比较娇贵难养。
“是真的很美,我也想在家里种几株了,你觉得我适合种哪种呢?”
看着他那么认真的侧颜,一点都没有因为她一开始的冷淡退却,反而那么细致地帮她介绍,爱世倒也开始尝试着跟他说起话了。
在爱世抬起头说这句话时,后山里的一阵清风吹了过来,吹起了爱世额间的刘海,让清庭看到了她泛着水光和期待的眼神。
少女掩藏起来的美丽在山风的吹拂下展现在他的眼前,让原本满腹想法的少年在一瞬间失了神。
他很意外。
他没想到她竟然那么……
“嗯?”爱世见他关顾着看她没回答,也有些遗憾。
风过之后,爱世的刘海又重新垂落下来。
看着爱世,清庭鬼使神差地说出了:
“白牡丹。”
“白牡丹?”
爱世没注意男生忽然有些羞涩的模样,而是直接看向了离她最近的那株雪白色的牡丹。
这株白牡丹的枝上开了至少有五六朵的层叠繁复又饱满的大花,真真是清贵又美艳。
看着前方专心赏花的爱世,清庭心跳有些加速。
不知为什么,之前能很从容地面对她说话,现在他却有些止步不前。
“啊,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爱世感觉到人大概要多起来了,就准备离开了。
“那个,今天谢谢你。”爱世在准备走的时候,转过身来跟清庭道谢。
清庭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就看着她离开了。
之后,爱世又来了好几次,每次都会特地看看那株白牡丹。
也许是她在暗暗期待什么吧。
有时候偶遇到了清庭,她虽然画面上一如既往很平静的模样,但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不平静了。
再后来,他们像是有了什么小秘密小默契一般,偶尔在学堂走廊上遇到的时候,跟在御一郎少爷身后的他,会在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朝她笑笑。
或是在课堂上无意中对视上时,那种心照不宣的感觉更深。
于是,爱世和清庭就这样持续到了诚结束这里的课程,准备带着爱世回去的时候。
临走前的清晨。
不知怎么地,爱世还想再去看看牡丹园里的那些华贵的牡丹。
她不想直面她其实是想再见见清庭,于是给自己的理由是下次再来的时候,花就凋谢了。
恰逢今日有微微小雨,水露将这些繁花绿叶润泽地更加鲜明艳丽。
牡丹花果然姿容贵丽,爱世想在家里也种些了,种什么品种的好呢?
就在这时,廊道中的爱世无意中听到花坡下有两个正在修剪牡丹的农妇在私语。
一个农妇说:“御一郎少爷也太拉不下面子了,现在雪安夫人的外孙女又要走了,跟她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有什么好拉不下面子的,这可是华族的大小姐呐,就是低她一头也不丢人啊。”另一个农妇接道。
“那有什么办法,御一郎少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会那么骄傲不低头也正常。”
“不过比起御一郎少爷,你看那清庭少爷多积极啊,将来可别……”
听到这里,爱世就默默转身离开了。
啊,她怎么忘了呢,原来她还有个华族小姐的身份,她的这个身份,要比她本人讨人喜欢多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在说喜欢她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
明明,明明是走在了繁华锦簇的路上。
可她却觉得自己空虚无比。
……
回到家里,爱世又消沉了起来,不问外事,似乎什么都与她无关。
直到有一天。
她在门外看到她一直都那么严厉又从容的外婆,竟然对着葵婆婆伤心地哭了。
一边哭一边说她根本就没照顾好她的爱世,她真的太失败了,太失败了,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外婆……
那一刻,深深触动了爱世。
她自己回到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
深夜的时候,下定决心的她就拿起一把剪刀缓缓来到诚的房间。
诚当时正准备休息,她好久没这么哭过了,也累了。
爱世在门外敲了敲门轻声道:“外婆,你睡了吗。”
爱世?
诚以为她发生什么事了,赶紧起身推开素纸拉门。
接着,她就看到温柔的月光下,爱世举起手里的剪刀浅浅笑着问她:
“外婆可不可以帮爱世修剪一下头发呀?”
“爱世现在觉得头发太长,不够漂亮了。”
爱世轻拂了拂自己眉间的长碎发,然后目光熠熠地看着诚:
“外婆答应过,要让爱世做最漂亮的女孩子的。”
……
爱世看着诚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眼里的泪却捂不住,情绪太激动了。
于是她就这么安静乖巧地在门外站着,等待她的外婆和她一起重新振作起来。
“好……好…外婆帮你…”诚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接过了爱世手里的小剪刀。
爱世面对着诚坐在木梳妆台边,略低着头,让诚帮她修剪头发。
修剪之后,诚还拿出梳子细致地帮爱世把前额的碎发梳了上去,微黄的灯光下,终于露出了她细腻明亮的脸庞。
诚拿着梳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感慨:“没想到,一转眼爱世都长那么大了。明明爱世每天都在外婆身边,外婆都没发现呢。”
听外婆这样说,爱世也看向了旁边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经变得那么漂亮的自己,爱世不知为何并没有很高兴的感觉,更多的其实还是平静以及淡淡的委屈。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
做不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对她来说都没关系了,她只要能做外婆心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就好了。
“噢!”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急急地往放置在角落里的几个大木箱处走去。
“外婆,怎么了吗?”爱世坐在地上朝诚所在的方向张望着。
只见诚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木箱,从里面捧出了一匹匹色泽鲜丽的绢布。
然后抱着它们来到爱世面前,将这些华丽柔软的绢布统统散开,一匹一匹地往爱世身上摆弄,看这些花色适不适合她。
“这些是外婆给爱世收藏的布料,之前爱世总是呆在家里不喜欢买新衣服,可再漂亮的女孩也得有漂亮的衣裳陪衬才行。”
“我们这次就把之前的都补回来好吗?”
爱世也捧起一匹印染着墨兰草的微黄绢布,笑着朝外婆点头:“嗯!”
几个月后。
“爱世,我们走吧。”
诚和葵提着暗花布包撑着油纸伞,站在木门口,然后回头对庭院里的那位美丽明妍的少女说道。
少女穿着橘红底□□蓝三色梅花相间的二尺袖和服,下身则是暗红色的袴裙,长发整齐地梳好编成辫子,用白底绣粉花的长发带绑好,头上还带了朵同橘红色的绢带蝴蝶结,在阳光下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
她优雅地撑开手中印画着垂枝樱的油纸伞,然后朝诚和葵她们烂漫一笑:
“是,外婆。”
……
从爱世十岁到十四岁这几年,在东京她基本上就没有参加过什么社交宴会了。
一是爱世不愿意去参加那些宴会,二是子爵出于某种考虑也就由着她了。
再加上爱世十二岁之后性格突然变得敏感又阴郁,子爵更是不可能把她带到那种社交场所去,最多也只让她到她姐姐家做客,还是挑着那位澜生少爷不在的时候。
诚夫人有跟他说过爱世的问题,一开始他也很担心,但他在跟爱世谈话的时候,见她思想和状态其实都是清晰的,并不像是有什么疯病的样子,至于不她爱外出见人,子爵便觉得爱世是不是犯了那些少年人都会得的“青春病”,等过了这段年纪就会恢复原状。
而爱世真的就在十四岁的时候恢复了正常,而且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这下他就能放心给她挑选学校了。
由于这几年爱世都没有再出现在人前,外界对爱世的看法,逐渐由久生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小丫头,变成了久生子爵非常宝贝他的小女儿,长年养在深闺里紧紧捂着不让外人瞧见。
不知道实情的人自然是对这位神秘的久生小姐产生一丝的好奇,而知道一点实情的人却觉得,这不过是久生子爵为了不让他那个小女儿再惹出什么事想出来的办法,大家都看破不说破罢了。
不过的确是很多年没见到那位久生小姐了,就连她的未婚夫都没再见过她。
……
雪安诚夫人又受邀来到伊宫院私塾授课,本来她是不想再来了,但爱世说她以后就要去东京生活了,之前没能给同学们留下个好印象挺遗憾的,这次想好好跟大家相处。
既然爱世都这么说了,诚就依着她了。
看到她那么积极地准备和打扮自己,一件件衣服试了起来,似乎是想让班里的同学都大吃一惊,诚就觉得好笑又可爱。
不过,爱世现在能这样,真的是太好了。
诚看着看着,目光就慈爱了起来。
到伊宫院府邸。
当得知这是雪安夫人最后一次来这里授课时,有些富态的伊宫院老爷非常惋惜。
因为雪安夫人是非常少见且非常有学识的人。
她除了年少时长年游历海外外文非常不错之外,别的一应学科,她都能教授,一点都不比外面那些大城市里的老师差。
最重要的是她能给学生们介绍他们不曾见过听闻过的海外故事和见闻,这让听过她课的学生们的见识都比一般人要高。
且将来就算去了东京等大城市里读书,都不会因为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识而被嘲笑。
要不是诚夫人不愿意,他都想让诚夫人常年住在他们伊宫院家了。
诚夫人如此,那位大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能有几次?
也就是御一郎还太优越太天真才觉得那位小姐不好,真是气死他了!
教室里。
爱世目视前方,神态平静,端正地坐在她的座位上,自信又无惧地承受四周看向她的目光。
这,这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久生爱世吧。
课后。
在爱世对那些一直期待地望着她的女生们友好地展颜一笑时,她的身边瞬间就围满了人。
女孩们激动地问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和之前几次来的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然后纷纷表达对她美貌的折服,对她身上穿的华丽和服赞叹不已。
对于那些女孩们的问题,爱世耐心地一一作答,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同时,爱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她和她们的不同。
一些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的事物,对她们来说确却无比向往,甚至代价昂贵。
所以,她要好好珍惜她所拥有的,她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放任自己消沉下去了。
正当她这样想着时,她和清庭对视上了。
清晨。
爱世换上了一件印着白牡丹的紫色底二尺袖,下身依然是套着一袭暗红色的袴裙。
然后来到了牡丹园。
此时的牡丹园中只有绿叶没有鲜花。
廊道旁用于休息的长木椅上,早已有一人坐着,似乎在等待着谁。
在听到爱世过来的响动后,他转过身来。
“你来啦,但现在都没有花可观赏呢。”
他略有些遗憾地对她说,就像对着之前的她那样,并没有因为她如今的变化很大就对她转变了态度。
而爱世听到他这样说之后,笑了笑说:“怎么会没有花呢。”
然后展开了自己的双臂,和服袖子自然地垂落了下来,显露出了印在上面的白牡丹图案。
还在他面前轻巧地转了一圈。
“看,上面的白牡丹,好看吗?”
虽然很早就知道她很漂亮,但没想到她会像最名贵的牡丹那样站在他面前。
衬得他最为骄傲的野心瞬间就失色,满心满腹都是她刚刚笑起来的模样。
之后,爱世丝毫不掩饰她对清庭的关注,和偏爱。
在只有他们两人在的牡丹园里,她甚至还轻声问过他:“清庭,你喜欢我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清庭一直回答不出来,只是看着她,希望她懂,又不希望她懂。
他早已深陷其中,怕说错一步就坠入深渊。
爱世和清庭还在纠缠着,却让直接被她忽略无视的御一郎少爷倍感羞辱。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这样对他!
清庭那家伙有什么好?明明最开始他的态度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忽然,御一郎灵光一闪像想到了什么。
清庭。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华族的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521,爱你们啊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支持qwq
清庭和爱世是互相觉得对方伤害了自己的存在(笑哭),将来都恨不得拉下对方虚伪的面目。
感谢在2020-05-16 20:26:50~2020-05-21 02: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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