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和繁星没有再在裴宜笑面前提温故知,而午后雪便已经小了。
一行人赶紧上了山,到了庵堂里,花了些银两,请庵堂里的尼姑做了些素斋,吃过后身体才暖和很多。
庵堂外不少人在作画吟诗,裴宜笑和繁星站在一起,只是静静看着。
今日上山得迟,天黑之前怕是回不去城中,萧重就去庵堂里要了个院子住下,他与卢沙住得远远的,免得打搅到了裴宜笑等人。
入夜之后,小雪依旧下着,衬着灯光,昏黄一片。
青墙乌瓦上也落着纷纷白雪,凛冽寒风一吹,像是飘絮一样飞了起来。
雪中忽然出现了一盏灯光,灯光映照下,是一袭素衣的女子,身材纤细瘦弱,模样生得极好,她款款走来,只在雪中落下了浅浅的脚印。
她上了廊中,找到了萧重的房间,轻轻敲了两下门。
片刻后,门卷着一阵风打开,“裴小姐?”
裴宜笑目光一顿,忙撇过头,耳根却不禁红了起来。萧重只穿了一件黑色里衣,许是刚沐浴过,胸膛袒露着,实在让人害羞。
“小姐稍等。”萧重也没想到裴宜笑夜里会来,整顿衣裳,进屋去披了件衣服出来,呼吸略重,“不知裴小姐有何事?”
裴宜笑收拢心思,微微笑了下,站在他影子的阴影之下,垂头时能看到后劲露出的一段雪白。
和今日下的白雪一样。
她软声说道:“我有些事想要同将军说,只是白日里人多,我不便开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萧重说婚事,到底不好。
瞧着裴宜笑这神色,萧重便知,她是要说婚事了。他正色睨了眼她,转身将门关上,“去那边说吧。”
萧重先走,在前头带路。
回廊尽头之处,有长阶铺下,从台阶上走下去,便是出庵子的后门。这里也黑洞洞的,唯有裴宜笑手中一盏灯光还亮着。
萧重在前面停了下来,裴宜笑也停了下来,他高大的身形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看不真切。
萧重沉沉出声道:“裴小姐请说吧,天寒,说完了便回房里头,免得受寒。”
裴宜笑手指攥紧了灯笼手柄,软着声音说:“将军,您可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知道。”
“其实将军不必勉强自己,你我二人本就无意于此,与家中说个明白便是。”
她轻柔软绵的声音绕在周围,萧重抿了抿唇,脸上没有表情,可被他看一眼,都觉得骇人。
好在天黑,裴宜笑看不见他的神情。
可裴宜笑看不见,萧重垂眸却能看到灯火映在她娇艳的脸蛋上,一如平日里的娴静温柔,也出人意料的坚定。
萧重知道了她的意思,知晓她是无意婚事了,按照他的性子,早就应一声离开了,可偏偏,静谧的环境下,他竟然问出了一句话:“是裴小姐心中还有人?是……那位温大人么?”
她摇了摇头,呼了一口气,“自然不是,我与温大人已经和离了。”她对温故知早就没了感情,就算是有,那也只是怨恨与生死之仇。
萧重沉默,静谧的环境下,两个人氛围诡异。
裴宜笑怕自己伤到了萧重的自尊心,解释说道:“将军是个极好的人,只是我声名狼藉,又是嫁过人的,若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只会污了将军威名,让将军府蒙羞。”
在她心中,萧重配得上更好的。
萧重依旧沉默,手垂在身体两侧没动,他紧抿着唇,盯着裴宜笑没动。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可裴宜笑还是能够感觉到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没动,她羞得慢慢垂下头,那道视线才离开。
头顶传来了萧重沉沉的声音:“裴小姐便觉得我名声很好了吗?”
“什么?”
萧重的胸膛起起伏伏,连呼吸都重了很多,裴宜笑听着,更是面红耳赤,攥着灯的手不自觉缩紧了。
许久都没听到萧重的声音,裴宜笑唤了一声:“将军?”
萧重回过神,竟然转身背了过去,更是显得肩宽可靠,身形高大。风迎着他吹来时,衣角翻飞,她忽的觉得鼻子有些发痒,想要打个喷嚏。
这时,萧重才说:“裴小姐,我不愿勉强别人。”
她知道萧重不是那种人,才会想与他说明白。
萧重继续说道:“裴小姐是个贴心人,白日里顾及萧某的颜面没有在旁人面前说,萧某感激不尽。”
裴宜笑还没说话,萧重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裴小姐,萧某并不是那种介意名声与过去的人,我想,裴小姐应当也不会介意我……”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轻,极力隐忍着。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裴宜笑,是在杏花楼,她对上他的眼,唤了一声将军。
语调很软,笑得很甜,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像别人那样怵他。
裴宜笑心中微微一跳,没有意料到萧重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她脸上瞬间红了,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她红唇翕动,小声问:“将军的意思……是?”
他没有回头,嗓子里也好像堵住了一般,半晌才出了声:“裴小姐,我想娶你为妻。”
裴宜笑身形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两步,双颊绯红,她到底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也不曾有人同她说过这么露骨的话。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仰头看着萧重高大的背影,落荒而逃。
萧重愣了愣,苦笑一声,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手僵了,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强人所难了。
感情这种事本就不该勉强,他对裴宜笑有好感,她却没有。
他第一次同女子说这些话,也第一次想要同一个人成亲,却是这样的结果。待他回城后,同萧老夫人说个明白,别再去打搅裴宜笑了。
·
翌日清晨,雾气朦胧,冰雪笼罩。
裴宜笑昨夜回来后,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只剩下萧重的声音。
若是萧将军执意要娶她,庆安侯府怕抵抗不了,可萧重是那样的人吗?
裴宜笑觉得,他不是。他是个端端正正的男人,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繁星从外头打了热水进来,“小姐,怎么还在床上没起?”
裴宜笑重重呼吸了一口气,要从床上起来,可浑身上下都疲倦得厉害,浑身发软。
繁星走过去一瞧,吓坏了:“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她探手过去,在裴宜笑的额头上碰了下,烫人得很。
裴宜笑挣扎了下,起不来,索性就躺在床上了。
繁星红了眼:“好烫人,小姐,我马上去问问庵堂里有没有大夫。”
繁星快步跑了出去,在庵堂里问了一圈,都没有大夫。裴宜笑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前段时间坠崖险些丧命,现在又发起了高烧,可马虎不得。
而裴宜笑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神志不清醒了,又干又渴,却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是回到了成亲那日,红绸铺天盖地,喜乐吹吹打打,穿着大红衣服的男人拉着她的手从轿中出去。
裴宜笑拼命抵抗,想要逃脱这一场婚事。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不要再嫁给温故知。
谁知,那人的手劲很大,手掌之中有茧,有些粗糙,并不像是温故知的手,她掀起喜帕偷看了眼,却是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竟然不是温故知,而是萧重!她僵了身体,猛然睁开了眼睛,她从床上直起身来,屋外已经灯火幢幢。
烛火之下,房门外有一道身影格外高大,在门口站了片刻后,便离去了。
她嗓子里干得厉害,好像要冒烟了一样,她下床去,脚下发软,浑身都透着不爽利。
喝了一杯热茶后,身体暖和起来,她总算舒服了些。
过了会儿,繁星打着热水进来,惊喜扑了过来:“小姐你醒了?吓死我了,大夫让你静养下,你怎么就下床了?”
繁星将拧干的帕子递到她面前,帕子还冒着热气。
裴宜笑接过来,在脸上擦了擦,出声:“我是怎么了?”一出声,才发觉声音嘶哑干涩,不如平日里清脆好听。
繁星撅噘嘴,“定然是昨日受了风寒,今早便发了高烧,一直退不下去。”
说到这儿,繁星笑了一声,眼睛珠子在眼睛里转了圈,“小姐,你以前说萧将军是个好人,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裴宜笑捏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垂下眼帘事不关己,“怎么了?”
“今日我发现你发烧急坏了,庵堂里也没大夫,还是萧将军骑着马去城中请了大夫来,也不知道跑得多快,那大夫一身朽骨都要被跌散了。”繁星噗嗤笑出声来,笑眯了眼睛,“将军肯定是喜欢你!”
裴宜笑睨了繁星一眼,嗔怪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说出这种不知羞的话来,以后都莫要说了。”
她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如钟鼓乱响。
她竟然梦到了和萧重成亲,真的是太不可思议。
繁星努了努嘴,“我就觉得将军人不错,小姐你别想着温故知了,他……他哪里比得上萧将军?”繁星瞪大了眼睛,“你病的时候,温故知巴不得你没了,萧将军竟然还兼程给您请大夫,您一生病,他可急了。”
裴宜笑抿了抿唇,因为病着,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整张脸上,苍白虚弱。
她听繁星萧将军长萧将军短的,有些乏了,便打发繁星出去,自个儿躺上床又睡了会儿,依旧很好眠。
傍晚时她吃了白粥,又服了药,精神头要好些了,她让繁星去睡了后,自己倒是没了点睡意,许是白天睡了一整天,夜里才睡不着。
走廊里的灯火依旧亮着,门外倒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形,裴宜笑愣了愣,从床上下来,床榻发出嘎吱一声响。
萧重耳力好,自然听到了这细微的声音,他身影僵了一瞬,便要离开。
屋中脚步声急促,走了好几步,余光一斜,就看到裴宜笑已经站在门里,门上映出的阴影,与他的身形融在一起。
屋里,传来低软的一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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