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就止住了离开的脚步,手指蜷缩起来,心里也渐渐软和下来。
他喉结滚动了下,干涩又严肃地问:“裴小姐好了点吗?”
“已经不烧了。”她温和说,手指扒拉着裙边,血色还没恢复的脸色柔和又娴静,她呼了一口长气后鼓足勇气问:“听闻将军为我奔波,甚是感激。”
“萧某应该做的。”他声音又沉又重,好像是一把入鞘的刀,看着朴实无华,可出鞘却是锋芒毕露。
两相沉默,裴宜笑和萧重都没有说话,屋外吹着风,吹风烛火乱动,连带着他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萧重这才说道:“要是裴小姐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我过长时间留在这里,教人瞧见了,对裴小姐不好。”
“等等。”裴宜笑忙阻止要离去的萧重,脸蛋上浮现一抹红晕,手指攥着裙边更紧了,“将军,我有几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不知将军能否替我解答一二?”
“我一介粗人,要是答不上来,裴小姐别嫌弃。”萧重蹙眉说。要是裴小姐问些诗词歌赋,他答了个刀枪剑戟,这……想想也觉得窘迫。
他听闻城中女子,向来喜文,也爱书生,如他这般,裴小姐应当没有一些喜欢之意吧。
想到这儿,萧重眸色愈深,如今夜漆黑的夜幕。
“这几个问题,将军定然能答得上来。”裴宜笑低垂下眼眸,一如平常时候低眉顺眼的温柔姿态,“敢问将军,若是今后娶妻,可会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落入耳中,萧重微微一怔,却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诗词歌赋。
他盯着面前的倒影没动。虽然不知道裴宜笑为什么会这么问,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一生只待一人好。”
“将军可会因事不顺便责骂殴打妻子?”
萧重没有迟疑,语气里透着几许凝重:“责骂殴打妻子这种行径,连市井小人行径都比不上,更算不上一个男人!”
裴宜笑抿唇笑了笑,眼尾压下一点弧度,忽的松了口气,攥着裙边的手指也松开了。
萧重正疑惑为何没了声音,裴宜笑的门却被她打开了。
她在屋里,穿得不多,看着身体瘦弱单薄,好像随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一样。
她清丽漂亮的脸蛋仰起头,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朱唇一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将军能与我结成姻缘之事,是否只为应付家中母亲,任意一个女子都行?”
萧重敛眸垂下,静静看了裴宜笑几眼,那张娇俏的脸蛋上本没什么血色,可这样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萧重的心也不禁一揪,从她病倒开始,他没有进过这间房,也没见到她的样子,没成想竟然这般虚弱。
他愣了片刻,才想起裴宜笑问的问题,耳根发烫,却目光不移地回答:“我不曾强求过别人,可裴小姐,却是我所想要强求的。”
言下之意,便是裴宜笑与别人都不一样。
裴宜笑心中明白了几分,心中也动容,她敢说,在皇城高门大户之中,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接受她这样的女子,名声不好,还是和离过的。
可没想到,萧重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会真心来求娶她。
“我们这样,好像是在私定终身一般。”她忽然笑出声。
萧重急别开头,他也觉得很像,这要是传出去,裴宜笑的名声怕比现在还要差。
萧重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裴小姐不必在意。”他转身要走,好像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裴宜笑为何要问那些问题。
烛火还在寒风中不停摇曳,她望了眼天,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她从身上拿出一块通透玉佩出来,唤了一声:“将军且慢。”
萧重停下,只转了半边侧脸过来。
硬朗的侧脸上,烛光映上,不同于时人的温文儒雅,他连一个侧脸,都透着刚毅与肃然。
她跟上他,将手中的玉佩递上,她是第一次送给男子定情信物,脸上通红,露出了小女儿般的娇羞神态。
这一刻,她好像抛去了上辈子的记忆,未来的轨道转入了另一个方向。而她病中那个梦境,仿佛也是上天给她的指示,预示着她这一生的未来。
不管她与萧重将来会如何,她此刻也相信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是与温故知完全不一样的,她相信他。
萧重彻底僵住了,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完全转了回来,他眼神落在她手中的白玉身上,一瞬间,一股血气上涌,脑子也完全不够用了。
他嗓子干的厉害,想要与裴宜笑说句话,却说不出来。
直到裴宜笑弯着眼眸问:“将军是否后悔了?”
“不……不……”他恼怒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此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手伸过去,迅速收起裴宜笑的玉佩来,生怕她反悔了一般。
他急匆匆遍寻全身,哪里找得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来。
世人定情都喜送珠玉,可他本就不爱戴着些配饰,现在却恼怒自己竟然连一块玉都没有。
他乱找的动作惹得她微微一笑,那个征战沙场的战神萧重,竟也有这么窘迫的样子。
她细声道:“之前萧老夫人送了我一对镯子,我赠将军一块玉,正好。”
“不。”萧重眼色一沉,最后将身上唯一带着的一把匕首拿了出来,“那对镯子并不是我送的。”
萧重道:“裴小姐,我是一介武夫,身上也没有什么精细的玩意儿,只有这一把匕首,你若是不喜,回头我送别的东西与你。”
“将军所赠,自然喜欢。”裴宜笑接过他的匕首,小巧不重,用来防身正好。她福了福身子,模样温顺又恬静,说道:“愿将军且记着自己所说之话。”
萧重想起自己所回答的问题,也是正了神色,向裴宜笑揖了揖身子,沉声道:“萧某定不负裴小姐。”
凛冽的风吹着灯笼摇摆,烛火摇曳,也吹得门板轻微作响,风里廊下,有两道人影,一个握着玉佩,一个攥着匕首。
·
裴宜笑一场风寒,拖了回皇城的脚步,萧重身上仍有官职公务,不便在山上久留,与裴宜笑等人道别之后,就与卢沙一同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裴宜笑才与侯夫人说了,她与萧重互相看对眼了的事儿。
侯夫人虽吓了一跳,但也不算惊愕。经此一行,侯夫人也觉得萧重似乎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哪里有什么青面獠牙,那模样还算是俊俏,脾气也不错。
侯夫人看裴宜笑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己已经拿了主意,自从女儿和离之后,性子看似没变,实则稳重了很多,侯夫人都看在眼里。
她若是自己决定了,怕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侯夫人也就没有反对。
等到她身体好了一些,能经得起马车颠簸了,裴家一行人才从庵堂里离开。
那日天气晴好,山上连小雪都没有下,一路平敞。早上从庵堂里出发,到了晌午时候,就已经到了皇城。
给守城的将军出示了行令后,就放了行。
城里城外,是两般天地,外头清冷,里面却热闹。货郎的叫卖声与路边食肆的喷香食物,都扑面而来,她撩开车帘看了眼,浅浅笑着:“我有些馋北坞坊那家酱鸭子的味道了。”
她指使繁星去北坞坊买酱鸭子,繁星一听,也馋的很,那家的酱鸭子油光透亮,酱香十足,肉质鲜嫩肥美,咬一口下去,油便将肉全都包裹起来,却并不油腻,滋味十足。
繁星想到这儿,也跑得更快了点。
裴宜笑与马车一起回到了庆安侯府外,侯夫人正收拾马车里的零碎东西,乍一看,竟然看到自家大门外头,光秃秃的枯树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萧重站在树下,整个人都笔挺着,像是一把百折不弯的长·枪,又英挺又有气势。侯夫人抿唇笑了下,拉扯着裴宜笑的衣摆,“喏,萧重来了。”
侯夫人捂着唇笑:“怕是过不了多久,萧家那位老夫人就要来谈婚事了。”
裴宜笑:“那不打紧,我现在刚和离,要是马上与萧家定了亲,怕是对将军的名声不太好。”
她如果现在立马和萧重定下了婚事,那与温故知和离后就带风娘回家没有什么不一样,在别人眼中,就是早有苟且。
侯夫人知道这个理儿,收拾起包袱,点点头:“这我是晓得的。”侯夫人正要走,又担忧转过头来,“笑笑,这次一定要对男人留个心眼儿,虽说萧重看起来老实,可谁知道呢。”
就像温故知,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可里子却不像个人。
后头这句侯夫人没说出来,裴宜笑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些。
侯夫人从马车里出去后,萧重才靠过来,他站在马车的窗外,好像连呼吸都能够听得清楚。
裴宜笑轻笑出声,“将军有话要对我说?”
萧重这才开口:“听闻你今日回来,就来看看你病好没有。”
“哦……”裴宜笑慢吞吞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别的话。
他也不说别的,好像站在那里,就已经很满足了。久久没有声音后,裴宜笑都怀疑他已经离开,撩开车帘往外一看,他竟还端正站在外头。
车帘一开,正看到他的脸。
剑眉星目,一派正气,她吓了一跳后,又弯了弯眼眸,扒拉着车帘的手慢慢放下,将他的视线挡在外面,她才说:“将军,你再待下去,别人就会看到说闲话了。”
萧重回神,沉沉“嗯”了一声,走了两步,不安心地又停下来,折返回来在车外说:“天冷,就不要出去走动,让下人备好暖炉。”
裴宜笑温柔应声:“好。”
萧重说完这一席话后,才慢慢离去,刚走没多久,繁星就已经抱着酱鸭子回来,繁星惊讶了:“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没进去?”她抱着酱鸭子没放手,“小姐,你看那人的背影是不是特别像萧将军啊?”
繁星眺目望去,一脸疑惑。
裴宜笑弓着腰从马车里出来,嘴角勾着适宜的弧度,抬手敲了敲繁星的脑袋,“多嘴。”
她也回头,见到街道人群之中,一袭玄衣凛然,在寒冬凛冽之间,又平添了几分肃杀意味。
直到人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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