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凛冬(7)

    正月十四、十五、十六皇城不宵禁,自十四开始,从早到晚,整个皇城都热闹极了。街市上的小摊位琳琅满目,比比皆是,甚至都快要排到皇宫门口去了。

    十四的时候风娘叫人来知会了裴宜笑一声,两个人就将庄子的契书签下了,只是生效还需拿去衙门里公正,要花上几天的时候。

    忙完了事,正月十五闲了下来,上元节可是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他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们也不拘身份,在百姓间来来往往。

    思琦本就爱热闹,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少得了她,思琦也看裴宜笑一个人过得可怜,就索性邀请裴宜笑一起上了街。

    侯夫人叮嘱了一些话后,也随着裴侯爷过两个人的世界去了。

    今日热闹,裴宜笑放繁星自己去玩儿,所以只她和思琦两个人在一处。

    两个人先在醉仙居吃了午饭,裴宜笑只吃了一点,手中抱着暖炉没松。她和思琦坐在雅间,是临街的房间。

    推开窗往外看,正好看到几个小孩儿围在一起,往火堆里扔竹筒,竹筒噼啪作响,就成了爆竹,声音听着喜庆。

    思琦抬眼看了下裴宜笑瘦唧唧的样子,往她碗里扔了只鸡腿,说道:“又不吃了啊你?看你瘦的,好像风一吹就倒下去一样,再吃点。”

    思琦语气并不好,可话里对她的关心还是在的,她不想拂了妹妹的好意,又动了筷子。

    哪知道,思琦手拍桌子:“哪有你这样吃鸡腿的!咱们吃鸡腿都得这样手抓着吃才过瘾!”

    思琦手拿着鸡腿,油脂从指缝漏了出来,思琦撕咬了一大口,油光发亮,嘴唇上全沾着油。

    瞧她这样吃,果真让人食欲大动。

    可裴宜笑还是迟疑:“可这样吃未免有点……不合规矩。”

    思琦不乐意了:“呸,父亲母亲都不在,就别端着了,累不累呀。”

    闻言,裴宜笑微微笑了下,她也学着思琦的模样,将鸡腿拿在手中,油腻腻的,她低头咬了一大口,果然比较方便。

    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嘴上肯定浮满油光,不堪入目。

    好在这里只有思琦,旁人也看不到。

    裴宜笑咬着鸡腿往窗外头一看,立马就傻了眼,嘴里还衔着鸡腿没动。刚刚窗下玩爆竹的几个稚童已经不见,反而还没灭掉的火堆前站了个身着黑衣的挺拔身姿。

    她吓了一跳,看过去就已经对上了萧重的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在楼下看了她多久!

    一想到这里,裴宜笑脸上充血,立刻就红了起来,好像是染上了血色的白玉,又漂亮又勾人。

    回过头,裴宜笑关了窗户,将鸡腿放回碗中,用帕子擦了擦嘴,又让伙计端了盆热水进来洗手,她脸上的红晕都没能消散下去。

    怎的就这么巧,让萧重看到了这么难堪的一幕?她心中暗自恼怒,早知道就不吃那只鸡腿了。

    思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楞楞地问:“你又不吃了?”

    “嗯。”裴宜笑点点头,“不吃了,你先自己吃着,我下去看看有没有果子吃。”

    思琦挥挥手:“去吧去吧。”

    裴宜笑从房间里出去,外头挺冷,此刻寒意落到脸上,反而有些舒服。

    她顺着醉仙居的楼梯往楼下走,准备去看看萧重还在不在,也巧了,她刚走到楼下,就碰上一群吵吵闹闹而来的汉子。

    那群人之中,一袭黑衣凛冽,不苟言笑又肃然威严的萧重,格外显眼。

    人都走近了,裴宜笑才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其中是见过面的卢沙说:“我和你们说,咱们未来嫂子生得是如花似玉性子温顺,微微一笑就让咱们将军魂儿都没了!”

    有人应和:“是嘛?怎么都没听将军说过?”

    卢沙说得欣喜,都操起了一口粗话:“呸!你丫算什么身份,将军能和你说?”

    “不说就不说嘛,卢大哥你这也忒膈应人了。”

    方必相较于卢沙等人来说,性格稳重些许,轻声说:“行了,不是说这家有新菜式要来尝尝?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聚过了,今日必定不醉不归!”

    卢沙振臂:“不醉不归!”

    萧重一行人一副匪样,声音粗狂,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恼了这几位将军。

    萧重被人簇拥着,继续往前走,很快就顿住了脚步。乌木雕花的楼梯下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好像一株娇艳待放的花苞。

    萧重没来由紧张了些,想到刚刚在旁边的巷子里抬头就看到她吃得满嘴油的样子,暗沉的眼眸里忍不住带上些笑容。

    “我的个亲娘哎!”卢沙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萧重,“老方,你看到了吧?将军刚刚是不是笑了?”

    方必看到裴宜笑,胸有成竹笃定一笑:“你瞧错了。”他侧目对萧重说,“湖边那个包间等你,将军莫说太久话,让兄弟们等急了。”

    “嗯。”萧重往裴宜笑的方向走了一步,气势汹汹,整个人威严得好像是一座大山一座铁塔,身上的气息磅礴惊人。

    裴宜笑看他过来,愣了愣,又红了脸,想起自己吃鸡腿时的窘迫模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方必知道卢沙会打搅到萧重,赶紧带着卢沙离开了。

    萧重走过去,与裴宜笑还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他点了点头,手很不自然的负在身后,也不知道要与她说些什么。

    两个人相视互相看着对方,裴宜笑抿唇微微笑着,福了福身子,看起来端庄有礼,她娇滴滴唤了一声:“将军万安。”

    萧重才有了动静:“嗯。”再无下文。

    裴宜笑想,他可真是沉闷得很。她想了想说:“醉仙居的芙蓉糕味道极好,将军来了,不妨尝尝。”

    “可。”萧重回答。

    裴宜笑依旧微微笑着,并不似平日里常做的笑,可以看出,她眼底生着光,遇到萧重,她是真的欢喜。

    犹豫了下,萧重才又往裴宜笑这边移动了一小步,他紧抿着唇,从怀中摸出一个玉雕的兔子,小小的一只兔子盛放在他的手心里,栩栩如生。

    不过裴宜笑注意到他的手掌,很宽很厚,不像读书人的手,他的掌心里纵横着几条伤痕,指腹之间看起来生着茧子,格外明显。

    裴宜笑吸了口气,也不知萧重在夷地十年,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苦日子。

    萧重迟疑了下,看着裴宜笑盯着他的手没动,都快要收回那只小兔子了。

    萧重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裴小姐是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么?”他语气忽然一急,“刚刚在外头的小摊上看到了,想起小姐属兔,便买了下来,我也没有给你们女子买过东西……”

    裴宜笑笑出声来,她手捂住唇,眉眼静静绽放开来,她鲜少见到萧重说这么多的话。她急忙抓起萧重掌中的兔子,指尖扫过他的手掌,力气不大,可这也正让萧重的手痒痒的麻麻的。

    裴宜笑道:“将军有心了。”

    萧重又闷了下来,她掀起眼皮,抬眼看去,却看到萧重脖子红红的,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一般。

    她垂眸,眉眼之间更加恬静柔和,忽然觉得,与萧重在一起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他是个极好的人。

    手中的兔子硌着手心的软肉,裴宜笑也在身上搜寻了会儿,找出了一张绣好的断刀图帕子。

    绣工精致,只是绣了一把断刀,女子应当也不会用这般的帕子。

    她将帕子递上,温柔说道:“今日上元节,将军既是送了兔子给我,我也回将军一件礼。”

    白色的帕子上绣着断刀,萧重从来不用帕子,觉得用帕子有些娘们儿唧唧的,可这是裴宜笑送的,拿来放在身上也好。

    他要去接,可害怕污了这雪白的帕子,便在身上的衣襟上擦了擦,才接了过去,说:“多谢裴小姐,萧某自当珍重万分。”

    萧重粗手粗脚将帕子叠起来,规规整整揣在怀中。裴宜笑敛眉一笑,瞧着又有吃饭的客人走进来,往他们这边看了眼。

    裴宜笑心虚地偏了偏身子,等到人都走过去了,她才回头对萧重说:“将军快些过去吧,免得卢将军他们等急了。”

    萧重答应:“嗯。”

    萧重嘴上是答应了,可身体却没动,直挺挺站在裴宜笑面前,锐利的眉眼微微一蹙,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裴宜笑:“将军还有话要对我说?”

    “嗯。”萧重手指卷曲了一下,出声时嗓子有些发紧,“晚上浴佛塔那边有戏班子表演,不知裴小姐……”

    萧重又卡住了,连声音都愈发沉重起来:“晚上能不能……同我……一起……”

    他断断续续地说,裴宜笑看到他脖子上都红了起来,觉得那位战无不胜的战神萧重,实则并不是那么勇猛。

    至少在约她看戏这种事情上,看着稚嫩多了。

    裴宜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笑出声来,连连点头:“我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了,那咱们傍晚就在浴佛塔那边见,如何?”

    她柳眉也弯着,笑起来时好像是沐浴着光辉,萧重知道她在笑话自己,脖子上的红根本褪不下去。可她一笑,他心里也欣喜,酥酥麻麻好像爬过蚂蚁,痒痒的让人浑身都软了。

    萧重也难得扯了下唇角道:“多谢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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