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Chapter78

    黑暗,疼痛。

    像是蛛丝裹住了我的大脑,混沌不清。那黏稠的蛛丝裹住我的口鼻,束缚我的四肢,我在无尽的黑暗里坠落,坠向更深的黑暗。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被无形的蜘蛛裹成了茧,无法挣扎,无法抵抗,只有不断加深的丝线将我缠绕,逐渐剥夺我的呼吸。

    “……醒一醒……”

    我听见有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我的耳中,缥缈得像是隔了千里之远。那声音的主人在撕扯那裹在我身边的蛛丝,试着将我从中救出一般。

    “不要睡——”

    我努力睁眼,只有无数的影子在我面前晃动。或白或黑,却看不清模样。

    “我会在家里等她。”

    那声音轻轻地在我的耳边响起,却像是一只将我推下悬崖的手——我的意识再次消散,带着我滚入最深的梦境里。

    混沌的梦境,晃动的身影,克兰布鲁克湖边的大树,夏日的蝉鸣与柠檬水清新苦涩的香气——淋着大片杏仁片的香草冰淇淋,笑声,流光,最终汇成了艾比盖尔那双蓝色的眼睛。

    她说:“钻心剜骨。”

    像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那蛛丝的茧,它在我的周围剥落破碎,新鲜的空气与光明重新将我笼罩,我颤抖着猛然清醒过来。

    我听见了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与一声短暂急促的尖叫。

    “弗洛?”那个声音说。“弗洛——你醒啦?”

    我花了一点儿时间意识到那是赫敏的声音,而那些晃动的白影不过是我凝视着的医疗翼的天花板罢了。

    “是的——你——我们——”

    我的声音干哑得像是多年没有润滑的机械,嘎吱地发出难听的声响。身上那种针扎一般的疼痛已经消散,可我的四肢却仍像是被人通通打断后重组在一起一般痛着。

    “我帮你装点水。”她的声音轻轻地响着,随后便是轻巧落地的声音,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过了一会儿,一只水杯被放在我身边的床头柜上。

    我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伸过来为我竖起了枕头,好让我靠在上面。

    我看见了赫敏的脸。

    “你还好吗?”她问,声音轻轻的。“你忽然就不见了,纳威告诉我你忽然出现,打掉了贝拉特里克斯的魔杖?”

    我将那杯水凑到唇边嘬了一口,冰凉的水湿润了我的喉咙,我感到自己的声音逐渐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被引走了。”

    她的眉毛扬了起来。

    “引走?”

    “嗯…在预言球那个大厅里,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我意识到有一个黑影在往另一个方向飞——我就追了过去。”她的眼睛瞪大了一些,我决心转移话题。“后来发生了什么?西里斯呢?”

    赫敏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黯淡下去,像是一支蜡烛“噗”地熄灭了。我的心猛的缩紧了。

    “我们后来被食死徒袭击了。”她说,目光落在我的被褥上。“我们打翻了柜子就往不同的方向跑,我在一个办公室里被打晕了。我想只有哈利和纳威到了你所在的那个大厅里。”

    她没有提起西里斯。

    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我的心头,近乎让我浑身都开始颤抖。我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她却轻轻地转移了话题。

    “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你父亲来过了——我想那是你父亲,是不是?瘦瘦高高的?”我点了点头。“说实话,你和他长得不是很像,他来过了。”

    我从床上微微挺直了身子。

    “他来过了?”我轻声说道。“他留下了什么?他说了什么吗?”

    我环顾四周,在我手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巧克力蛙与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那玫瑰花下边儿压着一包巧克力蛙与零食,我却没有心思去将它拿起来。

    “他想留下来,但他有太多事要去忙——他说邓布利多希望和他谈谈。于是最后他只是说'我会在家里等她',之后便走了。而乔治也来过了。”

    她指了指那朵玫瑰,我的心猛然一跳,像是温水终于流过我被冻僵的四肢一样,生气重新回到我的躯壳里。

    “他呢?”我问。

    “你父亲叫走了他。”赫敏摸了摸鼻子。“他就没再回来。”

    我并不感到难过,却像是不再有力气支撑我继续坐着与赫敏交谈了。我滑回被子里面,任由这柔软的一切包裹着我。

    我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与上面的灯光,赫敏的声音带着犹豫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来。

    “然后,弗洛?”

    “是的?”

    “…西里斯死了。”

    我猛然从床上支起身子,瞪着她的脸。她却只是坐在床上回望着我,唇角下垂。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更没有任何戏谑的意味。

    “他被贝拉特里克斯的索命咒打中,掉进了那个帷幕里——”

    她说不下去了。

    我的那颗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小刀轻轻地挖走了一块,汩汩地往外流血。那空洞的地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沉默充斥我的心头。

    西里斯死了。

    可是他怎么会死呢?

    他应当在格里莫广场12号里看着报纸大声辱骂魔法部,应当抱着臂出现在房间门口,笑嘻嘻地调侃来客。他更应当在灶台边上煎着鸡蛋与培根,坏笑着告诉我去看看乔治。

    他应当在任何地方,而不是那石坑上的帷幕后面。他应当活着,而不是冰冷的死去。

    但他死了。西里斯.布莱克死了。

    我不敢去想像哈利的表情——如果我提前告诉他们有人正看着我们,一切会不会不同?西里斯会不会活下来?现在的悲哀会不会就此结束,再也不存在?

    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如果我不犹豫,如果我没有一个人离开?就像当年如果我呆在艾比盖尔身边,如果我知道她深爱的人——

    梅林啊,西德利亚,你究竟能做成什么呢?

    我感到一场葬礼正在我的脑中进行。丧钟奏鸣,声响在我的灵魂之中穿行轰鸣。

    那天之后,我又在医疗翼躺了好几天。直到学期最后的一天才离开。

    哈利来探望过我们几次,只口不提西里斯。他带来过一份报纸,上面写着那些锒铛入狱的食死徒——以及那头条上的“福吉承认神秘人归来”。

    “那天晚上袭击你的食死徒出现在了在逃犯人的部分上。”赫敏轻声告诉我,指了指报纸上的在逃名单。在那高傲的,目中无人并挂着疯狂笑容的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旁边,那张被伤疤毁了半张脸的男人阴沉地透过报纸望着我。在他下面,“丹尼尔.希尔”的名字同样静默着。

    多讽刺啊。

    艾比盖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霍格沃兹,和乌姆里奇一样就这么消失了。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人意识到她的离开。

    但我意识到了。

    当我带着行李离开霍格沃兹,从霍格莫德的站台灯上霍格沃兹特快时我忽的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离开了,想必再也不会回来。

    第一次,在回伦敦的火车上不再有艾比盖尔的影子,只有我独自一人坐在车尾的小隔间里面,望着空荡荡的座位束手无策。

    我曾经幻想过千万次艾比盖尔离校的样子,她或许会拥抱我,告诉我保持联系——又或者她会邀请我去她的公寓玩,笑着说她终于从令人生恶的加西亚家里搬出来了——但这些都没有实现。

    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

    即使那个雨夜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月之久,但那倒贴着我的心口而过的红光却自始至终像是擦过了我的心上。它本该结痂,正慢慢地愈合,可是如今它又被添上了一刀,重新撕裂开来,流出新的血液。

    我应当接受现实吗?我应当接受艾比盖尔是神秘人的手下,是谋害西里斯的那群人的同伴吗?

    她是食死徒。一个声音这般高叫着。她是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里的一个!

    又或者只是……又或者一直都是那个冲我掀开斗篷,对我微笑的姑娘。

    你很清楚,弗洛伦斯。那个声音轻声说道,却像是钟声在我耳边敲响。你很清楚她再也不是了。

    我偏过头望向窗外,在那玻璃窗的外面,白云漂浮在有着阳光的蓝天之上。牧草与树木随着微风轻动,有金灿灿的光芒洒落之上。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就像每一年的夏日一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但着实不一样了,不可能再一样了。

    霍格沃兹特快停靠在站台上的时候太阳西斜,阳光却还未变成那种深沉的红。我提着我的箱子走下火车,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却没有看见我父亲的身影。

    我迷茫地望着来去的人群,看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家庭,与父母拥抱——可我却独自一人,站在站台上,像极了一个傻瓜。

    一种无名的委屈攻占上我的心头,只是一丁点儿酸涩却飞速地蔓延开来,愈演愈烈。我忽然便想站在原地大哭大闹。

    我确实这么做了。

    温热的眼泪从我的眼中滚落,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掉。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鞋与牛仔裤上,染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你像极了麻瓜作家狄更斯先生的书里孤儿院里的孩子,弗洛伦斯。我这么想。真够丢脸的。

    我用力擦去从眼睛里滚落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重新把箱子提起来,准备顺着人群离开的方向走去。

    “弗洛!”

    熟悉至极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让我猛然停下了脚步。而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逆着阳光我看见了一头显眼的红发正在空中跳动着,奔跑着,向我而来。

    那是穿着崭新的皮夹克的乔治.韦斯莱,头发往后梳,正冲我跑来的乔治.韦斯莱。

    那本来不再往下淌的眼泪再次从我的眼睛里涌出,装满衣服的皮箱被我扔在了地上。我向他的方向大步跑去,扑进了他冲我张开双臂的怀里。

    他将我死死地搂进了怀里,拥抱的力度几乎让我发疼。可是我毫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并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那是他的味道,温暖的,像是吸足了太阳光芒的温暖的味道。

    “抱歉,我来晚了。”他轻声说着,气息扑打在我的耳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哽咽着说着,差点儿没喘上气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弗洛,弗雷德一定要穿这件皮夹克。”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头发上,乔治温暖的手轻轻覆盖上我的脸颊,帮我把泪水抹去。“我和他们都说了,我来送你回家。”

    我只是看着他,任他把泪水从我的脸上抹去。那温暖的手掌几乎让我想闭上眼睛,从此睡过去——就在他的怀里。

    “疼吗?”他轻声问。

    我猛然回神,却看见笑容从他的唇角消失,担忧夹杂着愤怒的情绪几乎要跳上他的眼角。

    “一点也不疼。”我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抬手去捏他的脸,他顺从地将头低了下来。“只是像被扎了一下。”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他还是皱起了眉头。“他们肯定会的——梅林啊,你知道你父亲在医疗翼看到我时候的样子吗?我想他差点儿就想拿魔杖给我一个恶咒了。”

    我想笑,可是却笑不出声来,只好是扬了扬唇角。

    “我爸爸还说什么了?”我轻声问。

    他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他到这儿的缘故一样探过身,牵着我去拿先前被我丢在地上的行李箱。

    “他说他来不了接你,想让我送你回去——他会在家里。”他停顿了一下。“所以我就来了——我们怎么回去,弗洛?”

    “坐公交。”我轻声回答。

    “或许我们可以坐出租车回去。”他说,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颇为兴奋。“要知道我们的事业相当不错,弗洛,看看我的新夹克——好看吗?”

    他说着,原地转了个圈儿,像是舞台上歌手在聚光灯下炫耀那般——那绿色的夹克尽职地泛着光。

    我笑起来,夸赞他穿上去肯定比弗雷德穿更加好看——他立刻笑起来,欢快得像某种唱着歌的鸟儿。

    托那件绿色夹克的福,几乎是刚一出车站,乔治便拦下了一辆黑色的出租车。他为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又随手把我的箱子塞进了后尾箱,便跟着我钻了进去。

    “卡萨南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卡萨南街223号。”

    出租车发动了,像是先前无数次我的父母开车来接我时的那样带着我离开了国王十字车站。我看见密集的车流,顺着道路行驶着,直到我们看见伦敦塔桥,行过湍急的泰晤士河。

    我枕在乔治的肩膀上,司机的广播里放着当日BBC的广播。只有零碎的字词钻进我的耳中,却让我昏昏欲睡。

    出租车驶下了塔桥,转过了几个弯,却在将要行入我无比熟悉的街道的时候猛的刹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我没法到卡萨南街里面去。”司机回过头来看我们。“这里封路了,绕不过去。”

    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路,那里确实有着“请勿行驶”的标记,挡住了整条卡萨南街。

    乔治从他的口袋里抓出一个看上去模样古怪的钱包打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英镑让我眼前发晕——他抽了几张出来付了钱,便拉着我拿行李去了。

    “我早就换好了!”他这么说着,牵着我的手往卡萨南街深处走去。“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出去转转——我会搞清楚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的——或者我们可以去看那个挂了大半年的海报上的表演,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我听完我父母讲话之后他们还乐意放我出门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我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冷饮店。”

    当我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

    “怎么啦?”

    “你的父母真的喜欢我吗,弗洛?”

    我偏过头去看他,却看见同样望着我的乔治。他看上去可怜巴巴,颇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

    “他们会喜欢你的。”我说,感受着乔治握着我的手不安分地摩挲着我的手背。“别忘了你可帮了我很多。”

    “噢噢是的,如果在帮忙过程中顺便把他们的小心肝儿小姑娘送进医疗翼整整一个学期不算的话,你说得对。”

    “乔治!”我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他安静下来了,嘀咕了几句我听不清楚的话。当他又贴过来的时候,他的手颇为灵敏地一收——我被他拦住,轻轻带入了怀里。

    “如果他们不喜欢我,那你要怎么办呢?”他问。“你妈妈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给我的脑袋上来一个昏昏倒地,而你父亲的目光像是要在我的额头上开个洞。”

    “这我可没办法啦,乔治!”我忍不住大笑。“他们会喜欢你的,我只能这么说——但我确实没法儿保证,除非——”

    他忽然低下头来,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凝望着我——我的声音颇为忽然地一颤,拧成了一个奇怪的音节,最后呛进了喉咙里。

    “至少我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呀,弗洛伦斯。”他眨了眨眼。“你喜欢我就够啦,哪怕你父母不喜欢我,你喜欢我就无所畏惧——你会和我逃跑的吧?”

    他就这么看着我,我却读不出任何戏谑的意味。在那双焦糖色的眼睛的凝视之下,我忘记了所有的说辞。

    “…我爸爸会喜欢你的——”我干巴巴地说。“逃跑——我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不是吗?”

    他笑起来,凑到我的身边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太好了,弗洛伦斯从来不说不!”

    望着他笑着的脸,那些阴郁的情绪逐渐被他抹开,像是天上的浮云一样逐步消散了。我张开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手臂上陌生的触感打断。

    我侧过头,看见了一双绿宝石般幽深的眼睛。

    抓着我的人高挑而纤瘦,留着二十年代复古卷发,涂抹着深色的唇彩,浑身却都裹在男士的黑色西装里。那只手相当修长瘦削,和那张精心描过眼线的脸一般苍白。

    “你住在街尾吗?”对方问,声音听着低沉而有些沙哑。一根燃烧着的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右手指间。

    “你是谁?”乔治猛然上前一步,将我拉到了身后。而对方只是看着我,唇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一个过路人而已,不足挂齿。”她轻笑起来,香烟凑到了唇边。浅浅地吸了一口之后,那缥缈的烟雾从她的红唇里飘散出来,消失在空气中。“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便不会再走了。”

    我想要询问她缘由,那只握着香烟的手却径直往街角一指。

    “可怜的小东西。”

    我顺着那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红色。

    在那逐渐西沉的天边与地的边界,在那逐渐变深的天空之下我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燃烧着的,任何风都无法吹灭,只会让它愈发斗志高昂的烈火夹杂着黑烟,放肆地吞噬着那间房屋。

    我向那里狂奔而去,在乔治的呼喊声之中冲向那燃烧的房屋。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的警笛震耳欲聋,从远处呼啸而来。在呼叫声,嘈杂声之中我看见——“卡萨南街223号”的金属门牌跌落下来,落入了那无尽的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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