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韦斯莱觉得自己的兄弟大约是要崩溃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倒不是说他的兄弟忽然之间便失去神智,只能躺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上整整一天什么也做不了,更不是说他就会忽然之间像那些中了夺魂咒或是什么恶咒一样的人脑子糊涂,说些疯言疯语——不是的。他的兄弟相当正常,除去比一般人少上一只耳朵之外没什么不一样。
但着实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剥落,摔碎,仿佛像那只耳朵一样再也无处可寻。他出神的时间骤然增多,脸上或是身上的伤也是——当他们从比尔与芙蓉的婚礼上死里逃生(对弗雷德来说是各种意义上的,从食死徒的手里与麻烦的亲戚手里)之后,他的左侧脸颊上就多了一小块淤青,被问起来的时候却换来对方的一瞥。
“沃尔夫。”他简短地说。
“我希望你撕烂了他虚伪的脸。”弗雷德挑了挑眉毛。“这一拳有点疼,要是我在场他肯定——”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做到了,弗雷德。”乔治靠在那只木质的椅子里,盘腿坐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四周镶嵌着金色花纹的本子被他放在腿上,厚厚一本,从侧面看上去有些纸页已经变得有些皱皱巴巴了。
“那是什么?”他敏锐地发问。
“什么是什么?”
“噢,别装傻了。你腿上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我们回到这儿来之后你就一直看着它,那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乔治的目光像是这些天他愣愣出神那样再次游离,飘忽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弗雷德甚至在想自己的兄弟是不是总能看见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对着他笑的梅林。
“你想谈谈吗?”他踢掉鞋子,就这么钻上了自己的床。
“谈什么?”这回倒是回答得很快。
弗雷德靠在床头,那只鼓鼓囊囊的枕头被压在手肘下边儿,陷进去一大块。他望着自己坐在书桌前出神的孪生兄弟,没由来地庆幸今天把戏坊打烊。
“那个本子,还有那个本子的主人。”他说。“从婚礼回来你就一直在看它,是不是西德利亚先生给你的?”
他扬起一只手指制止了自己兄弟开口说话——后者猛的抬起头来望着他——自己开了口:“那么我猜对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在意了。”
“…是啊。”乔治望着他慢吞吞地说。“是西德利亚先生给我的。这是……”他停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会儿再说那样。“弗洛伦斯的本子。”
他还是没法儿不带颤抖地说出那个名字。弗雷德忽然这么想。不过他若是能,那才是见了鬼了——任凭谁都没法儿做到这么快走出来,谁也不能。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铺上安静地望着那个方向。
大概是下雨了。雨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有人用手指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敲打着桌子。雨点从正对着他的那个窗户外透进来,淅淅沥沥,连成了一条细密不断的银色丝线。
“这是她的笔记。”半晌乔治开口了,镇静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日记。要是准确一些说的话,在霍格沃兹的日记。”
“西德利亚先生把它交给了你?”
“他说我应该知道。”短暂的停顿,那双棕色的眼睛落回纸张上。“更何况……相当一部分与我相关。”
又是一阵沉默,窗外不断下坠的雨水像是要滴进人的心里,好让他们一起烦闷一样。乔治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窗户外的雨水之中转回面前的本子上,它摊开的那一页上。
“坦白来讲,我从不知道那时候的愤怒,胆怯和害羞是来源于……喜爱。”他说。“六年级那次冷战全然毫无必要,还有她喝了朗姆酒拉着我们倒在雪地里那一次。”
“你是说我们喝了增龄剂之后躺在医疗翼里装死的那次?”
乔治的脸颊似乎微微有些泛红起来,一丝微笑却跳上了他的唇角。
“是啊,很糟糕对不对?坦白来说那时候我几乎要和她告白了,要不是庞弗雷女士忽然打断她的话,我想我早就说出口了——没想到她也是。”
他垂下眼睛,笔记本哗啦啦地翻了几页。
“还有她住进医疗翼的那个晚上,我们庆祝哈利胜利的那天,记得吗?要不是黄油啤酒和消息延迟,我敢发誓我会第一个到场,而不是让那个伪君子去陪她。”
弗雷德只是望着自己的兄弟低头翻看那本笔记本,偶尔露出来的一页上爬满了黑色的细小的文字,那看上去非常稚嫩,像是小女孩儿的字体,而随着那本子的翻动上面的字体开始变得流畅,优雅,像极了写字的主人。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们探望比尔从埃及回来之后的那个暑假。那个平平无奇的,八月末尾的一个下午,他们正试着制作一个吃了能让人浑身变色的糖果——窗外的雨声一如现在这般淅淅沥沥,沙沙地响着。乔治忽然从书本和坩埚之中抬起头来,用着一种小声却绝不犹豫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什么?”他问。
“我想去找弗洛伦斯。”
弗雷德从自己面前的坩埚里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兄弟,仿佛他长出了两个脑袋并浑身都变成了墨绿色一样。透过那缥缈的蒸汽与沸腾的药水,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
于是他又问了一次。
“我想去找弗洛伦斯。”
同样的回答,除了面前的男孩儿的脸开始变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一样。
“弗洛伦斯?”他古怪地问。“你的愧疚还在折磨你吗,乔治?别忘了她正在被可怕的女人禁足,我敢保证那个女人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还有我。”
“所以我…我们要把她偷出来。”乔治说,语气与表情坚定得像是在和他说“用游走球把马尔福砸下来”或是“冲费里奇的脑袋丢一颗粪蛋并比一比谁先溜回休息室”。
他听见自己大笑了一声,从地上猛的跳了起来,差点儿就撞翻了面前沸腾的坩埚。
“乔治,你喜欢她,是不是?”他得意地叫着,像是发现了宝藏的海盗一样欣喜若狂。“哈!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为她写下密密麻麻的卡片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你说那是愧疚——那才不是愧疚呢,你就是喜欢她,对不对,我说得没错吧?”
他本以为对方会矢口否认——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告诉他“如果不是我逼着她出来,她也不会遭受那样的事情。”,又或者破口大骂,用安吉丽娜的事情反唇相讥,但是没有。
“是呀。”他说。“我喜欢她。”
弗雷德感觉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所有“未卜先知”的喜悦与得意都湮没在了无比平静的坦白之中。
“什么时候?”他把自己丢回地上的垫子上。
面前的人笑了,露出整齐而白净的牙齿。窗外的雨还在下,那轻柔得不像是乔治的声音透过雨声,火声与魔药沸腾的声音,轻飘飘却又无比坚定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她坐在病房的床上冲我微笑的时候。”乔治说。“我想去找她。”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你应该去。”
“什么?”
魔药的热气与火焰燃烧的声音脱离了他的身侧,而端坐在他面前的男孩儿少了一只耳朵——只有雨水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着,雨声不绝于耳。
乔治望着他,疑惑不解。
“乔治,要我说,你可一点没变。”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说,换来对方更加疑惑的蹙眉。“你提到她的时候总是在笑,有时候笑得像个傻瓜——但你本来就是个傻瓜,乔治,你和弗洛伦斯都是。你们都在竭尽全力试着为对方做些什么,但说得太少——现在有了这本日记我的观点更能被证明了——不要打断我,乔治。我要说的是,你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就像多年前询问对方是不是喜欢弗洛伦斯那样,这一次他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也不信。”他说。“所以你该去找她,说不说她正在某一个角落试着寻找你呢。”
乔治抬起了头,眼睛微微瞪大了。
“该怎么找,弗雷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没有人看到那天晚上是谁攻击了她,更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个位置掉下去的。别人第二次出去的时候没有找到任何人——”
他想要合上书,却忽然顿住了。
在那本本子的最末尾是地方夹着一张不知道从何处匆匆撕下来的纸,在那张单薄的纸片上,黑色的墨水用力地留下了它本该有的痕迹。那字迹几乎穿过纸张,看上去却绝不像弗洛伦斯那纤细而修长的连笔字。
那字体瘦削而锐利,让人没法儿不联想到刀片。
那上面写着一串缩写,像是被人潦草地夹入了笔记本之中一样。
——D&WH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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